如果没有宫言、赵文雨和孙锐陪同,陈焕东打算在银行一直呆下去,直到信贷部王主任露面。他想问一下王主任,出了这种状况,银行究竟会怎么处置,要是让他们四个共同承担成玉山的还款责任,明摆着就是拿他们当炮灰,这也太不公平了。如果因担保逾期受到牵连,他们四个就成了黑户,以后就别想从银行贷到一分钱,后果真得很严重。成玉山的还贷问题得不到妥善解决,不光自己将成为最大的受害者,还要连累联保小组的其他人。
贷不下款来,陈焕东借别人的钱就还不上,他迟早也会步成玉山的后尘,遭受朋友们的唾弃和怨恨。失信于人,比单纯陷入债务危机更可怕,这些濒临绝境的困扰,如同自然灾害一样,席卷而来。可怕的不是始料未及,而是根本就无法挽救。
陈焕东的心情沉重而焦虑,宫言、赵文雨和孙锐也受到了影响,四人情绪低落地走出银行。时近中午,锅底灰般的阴霾布满了天空,云层很厚,渗不出一线阳光,挥之不去的压抑感始终占据着上风,令人心灰意冷。陈焕东目送着宫言他们,融入到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直至在视野里消失。他步履缓慢地挪向自己的车位,等到情绪稳定的差不多了,才发动引擎驱车回家。他不敢想象,妻子舒琴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状态。
陈焕东没有直接回家,他想去成玉山家看一下,看看家里人还能不能联系到成玉山。陈焕东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明显是自欺欺人。成玉山出走时,肯定交待过要对所有人隐瞒他的行踪,更何况是他这个债主呢?陈焕东推门而进,成玉山家人正在吃中午饭,他妻子李晓云发觉有人来,慌忙起身迎了过来,见是原本就熟识的陈焕东,立马张罗着沏茶。陈焕东还未坐定,成玉山的父亲也从餐厅迎出来,陈焕东急于和老人打招呼,老人握着陈焕东的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老人家颤颤巍巍地紧挨着陈焕东坐下来,伸手示意陈焕东喝茶,陈焕东心领神会,端起茶杯之际,饭吃到半截的李晓云,瞅准时机转身回了餐厅。
成玉山的父亲反应有些迟钝,听力也大不如以前,陈焕东和老人家根本无法交流,只限于无关紧要的话题。好不容易等到李晓云吃完饭,陈焕东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我知道,玉山也是万不得已,但他做事总得考虑下后果啊!他一走了之,我们就会跟着受牵连。再说,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能联系上他,还是让他快回来吧!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或许事情还有转机。”木不钻不透,话不说不明,陈焕东把话说到这份上,自己也觉得没有再费口舌的必要了。就当这一切都是成玉山的自作主张,李晓云毫不知情吧!
离开成玉山家时,阴云密布,湿热的空气铺天盖地,就差风雨交加。秋季的雨势虽不及夏天的迅猛,但一样大雨滂沱,幸亏陈焕东早了一步,不然一准会受阻。
陈焕东到家时,已过了中午的饭点。舒琴中午都在学校吃,没特殊情况不回家。陈焕东看着冷冷清清的家,异常的寂静,连打火机开启的回声都那么清脆。点着了烟,陈焕东的第一反应是泡茶,他此刻可能是饿过了点,一点食欲也没有。陈焕东极喜欢空腹喝茶,为此舒琴不知叮咛了多少次,陈焕东也改不了这个坏习惯,自己消瘦如柴怕不是这个恶习所致。茶香弥漫时,陈焕东刚喝了一口,就接到了宫言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的宫言,还在为他担忧。“焕东,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就做好最坏的打算。别那么消沉,事情总归要解决。我有个事一直想和你说,虽然成玉山出走事发突然,我总感觉这事王主任实现肯定知情。更有可能是在他的主使下,成玉山才走得这一步。不然,他今天为什么躲着我们。”宫言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胡乱猜疑,陈焕东也往这上面想过,但终归没有证据。再说,真如宫言所说的那样,就算和王主任挑明了,也不见得对他们有半点益处。
“宫言,就算这事是明摆着的事实,这话也不能乱说,尤其是不能从我们几个嘴里传出去。现在说这些,一点积极意义也没有,眼下最要命的,成玉山的贷款还不上,我们几个都会受牵连,成为担保逾期的黑户,今后和银行打交道都会受影响,更别说贷款。银行还会起诉我们,让我们承担连带责任,替成玉山还款,这个代价太大了。”说到这里,陈焕东又懊恼不已,要是不把成玉山拉到这个小组里就好啦。让自己最好的朋友们都遭受连累,真得没脸见他们。
“哎,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有我的责任啊,是我害苦了伙计们!什么也别说了,我就是卖房卖车,生意不做了,也得先考虑替成玉山还银行的贷款,能还多少算多少,尽量不给你们再增加负担。你方便的时候,和文雨、孙锐他们俩通通气,就说我陈焕东对不住你们啦!”陈焕东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是啊,要是自己当时不贪图成玉山和王主任的亲戚关系,觉得和他一组办理贷款,能和王主任说上话,现在怎么会有如此的处境!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自己的私心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朋友。自己已经无法面对这些体己的弟兄们啦!
其实宫言他们都理解陈焕东的苦衷,一直担心突如其来的打击,会压垮他。宫言听陈焕东说得有些激动,便话锋一转。“焕东,先别急。看看周一银行那边怎么答复再说吧。我在外边,手机快没电了,一会再打给你。”陈焕东感觉不出这壶茶的甘涩了,清冽的茶味趋于平淡,他才记起该吃点东西了。陈焕东太累了,将就着喝了两罐啤酒,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陈焕东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直觉告诉他,舒琴快要回家了。他不想让舒琴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陈焕东麻利地收拾好茶几,回身打开门窗,迅速驱逐掉房间里的烟酒味。做完这一切,陈焕东开始盘算着怎样和舒琴解释贷款的事。她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和自己吵闹不休。事已至此,不管舒琴说什么,自己都要保持冷静。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双方的情绪。
舒琴回来的时候,陈焕东已经做好了晚饭。舒琴看到餐桌上的饭菜,都是平日自己可口的,她心里美滋滋的,毕竟陈焕东下厨房的时候不多。舒琴寻思着,肯定是贷款问题解决了,陈焕东才会如此高兴地献殷勤,她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当两人坐下来共进晚餐时,舒琴敏感地觉察到陈焕东有些不对劲,舒琴的赞美并没有激起陈焕东的兴致,要搁在以往,陈焕东早就眉飞色舞了,今儿的反常举动让舒琴感到有些陌生。
陈焕东和舒琴边吃边聊,“贷款都还完啦?转贷顺利吗?”见陈焕东没有急于回答的意思,舒琴紧接着说道,“别故作深沉了,有什么事直接说不行吗?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陈焕东本想一吐为快,考虑到舒琴的承受能力,还是觉得说婉转一些好。“还是还完了,但出了点意外,贷款还没办下来。”
陈焕东见舒琴不再急着发问,像是在等自己把话都说清楚。“成玉山跑了,他的贷款还没还,我们几个的贷款都没办下来。要想转贷,必须先把成玉山的贷款还完才行。要等下周一再去银行,看看怎么解决。”
舒琴听到这里,心里直窝火,“人都跑了,还能怎么解决。银行巴不得你们联保的替他还,可你们有那个能力吗?别忘了我们还贷款的钱,还都是借的呢?我估计他们几个也不会出这个钱。你就和银行说,我们出不起,叫银行起诉成玉山就是,没人愿意当那个冤大头。大不了我们不贷了。”
陈焕东从舒琴无奈的话音里,听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索性说出了自己的意图。“你想的太简单了,银行要是起诉我们,找不到成玉山,就会追究我们的连带责任,法院判下来,我们几个就不得不还。我的意思是,千万别等得那么被动,晚还不如早还,只要把成玉山的事了解,能贷下款来,我们就有希望。”
舒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开始收拾餐桌上的碗筷,“你说得轻巧,你拿什么还。”
陈焕东帮着舒琴收拾停当,俩人转身回到客厅,继续刚才的讨论。“我想把房子和车都卖掉,先应应急。毕竟是我牵头组织的贷款,出了这种事,理应多分担一些。剩下的在找宫言他们想想办法。”
陈焕东虽然慢条斯理,极力控制着情绪进展的节奏。令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舒琴终于没忍住怒火,“陈焕东,亏你想得出,跟你大半辈子了,好不容易才过得像个人样,现在倒好,你要变卖家产替别人还债,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房子和车子也有我的一半,你没权利处置,我不同意。再说,卖了房子,我们住哪儿啊!孩子过完年就要高考了,等她放寒假回来,看到好端端的家没了,我们怎么和她解释。你太自私了,根本就没考虑过孩子的未来和我的感受。”
陈焕东以前亏欠妻子和孩子的地方太多了,问心有愧啊!听到舒琴把话题扯到孩子身上时,他一时语塞,不得不回到深深的沉思中。自己没有能力和勇气说服妻子,无休止的争吵只能激发矛盾。面对越发严峻的内忧外患,陈焕东将何去何从,毕竟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中篇小说《冰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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