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

题记：若是当年蚕丝未断，也纵是一人生而一人死，原来这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如若终是不能与你在一起，便是要将这生的希望留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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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一座山，世人称它鬼山。

浓密的树林，冉冉升起的雾气，一到了傍晚，那墨绿色的山脉仿佛可以将人吞噬，纵是酷热的夏季，你也会在那山脚下感受到阴冷的气息，它在向世人宣告它的不可接近。还未踏足，就仿佛已经看到了它闲人免进的牌子。

即使这样，每年依旧有人慕名而来，有的是来探险，有的说是考察，还有的游客贪玩……凡是去了的人，不是杳无音信，便是去时十七八岁的少年，到了而立之年才出来，山中的事也一并不记得了。

女孩不是误入鬼山的，那一年，她十八，她是去寻她的弟弟，朝夕与共的弟弟因好奇，就那么去了，什么吃的也没带，之后再没回来，她那天找遍了村子，最后一户人家告诉他，弟弟去了鬼山。

对于从小生活在鬼山脚下的孩童来说，鬼山充满了神秘的色彩，那份想要探险的心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强烈。家人愈是警告便愈发好奇。不过弟弟一个人去，未免太莽撞了，虽然女孩也对那个神秘的地方充满了好奇，但爹娘的话她是记得的，如果不是弟弟，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进到那个可怕的地方去。

回到家里，她开始打点行装，给爹娘留了封信，便出发了。

她要找到弟弟，弟弟才十二岁，不管里面有什么危险，他需要一个人照顾。

小曦晨五点，天蒙蒙亮，女孩背着行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山中，冷，不是正常的冷，那种冷深入骨髓，越往山中走这种感觉越明显。走了好久好久，女孩的精神开始恍惚，她好累，好像脚下踩空了。

目眩，疼痛，谷底......

白衣加身，青丝披肩，箫声缓缓。崖边，一个身影似有似无的站着。这是女孩跌落山涧后醒来的场景.“你醒了？”箫声骤停，冒着热气的饭菜，已放在身前的石头上，女孩狼吞虎咽地吃完:“你是谁......”

“救你的人......”

“呃，我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我弟弟?”

“没有。”

还没问长相就说没有。女孩挣扎着坐直，却无奈，身上的痛感愈加强烈，她只好靠在石头上，“谢谢你，但是我不能在这待太久，我要去找我弟弟。”

“噢，你弟弟呢，失踪了吗？”

“他，进来山中，就再没出来过了。”女孩的眼神变得黯淡，用手搓着衣角。

“噢，这样啊，没关系。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你可以在我这住一段时间，伤好了再走。”对方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笑容温和而美好，带着些许稚嫩，女孩在想弟弟长大了应该也同眼前的少年一样，好看而温柔。

女孩点了点头。少年便扶着女孩慢慢站起来，向着家中走去。

山路崎岖，但奇怪的是，那种寒冷的感觉不见了，从身体内部有一种温暖向四肢弥漫开来，女孩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安。

“你，家住在山里？”

“噢，忘了自我介绍了，”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叫莫尘，从小就住在这山中，后来爹娘去世了，我就一个人在这里长大。”

“啊，从小？噢，对了，我叫小曦，我家住在这山脚下。那个，莫尘，你没听说过鬼山的传说吗？”

“鬼山？有趣。你们叫这大山叫鬼山，可我觉得它再普通不过了，一样的花鸟虫鱼，一样的东升西落。”少年摘下一朵小花，戴在小曦的发丝间。“好看。”。

小曦有些不好意思，“那么，你没听说过关于鬼山失踪的故事吗？”

莫尘摸摸鼻子，调皮地一笑：“你们呀，整天就知道疑神疑鬼，这山这么大，又不是每个人都有指南针，就算有，你听说过磁场干扰吧，那些地方指南针也没用的，再说山势这么险峻，你以为每个人都这么幸运遇到我呀！”

小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貌似真的很幸运呢。

走了不久，便看到一个地方升起袅袅炊烟。

“你家？”“嗯。”

看来刚刚做好饭，烟雾还没散开。

一个别致的小院，院子不大，但看起来很舒适。

少年带着小曦走到一个屋前。“喏，你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进去歇会吧，晚上我给你做饭。”

小曦点了点头。走进去，一个木质桌子，一张床，窗台上放着几株不知名的植物，这里一切都那么整洁，没有一丝灰尘，难道他提早就知道我会来，还是趁我昏迷的时候回去收拾好了屋子呢？“

唉，不想啦，人家收留自己就不错啦。

晚上的饭菜依旧那么可口，看来少年自己生活已经很久了。

夜，小曦睡得安稳，是啊，累了一整天了。

起床，饭菜已经放在桌前，旁边放着一张纸条：我去找吃的，你自己在家待着，不要乱跑。

好暖心哦，小曦内心已经完全信任眼前这个少年了。

那之后莫尘都很少在家里，但饭菜一顿不落。伤口也慢慢愈合。

才发现，吃了陌生人的饭，还留了下来。这是从前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清晨，少年又来送饭。小曦一口口吃完。“我要走了，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谢谢你”。女孩拿好布包，就要推门。“怕是你走不了了。”语气中不带丝毫感情。

“为什么?”

“饭里有毒。”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人彻骨的心寒。

“啊，你说什么？”小曦瞪大了眼睛，用手捏着喉咙，试图吐出还未被完全消化的饭，但显然，她失败了。

“不用徒劳了，毒你第一天就服用完了，这段时间给你服的是解药。蛊术，三天必服一次解药，此毒无法根除，你离不开这里，因为解药，只有我一人可以配出。”少年摇摇手中装着药草的口袋，狭长的眼睛半眯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色，很美，可出口的话却冷的令人心寒。

“那我若是强行离开呢？”知道真相的小曦不再恐惧，冷冷地看着少年。

“不到一个月，还没走出这里，你就死了，这一个月，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差，直到......”

“我弟弟就是这么死的吧？”女孩的眼睛变得小曦厉，白皙的脸上因激动而泛出红色。“嗯，他，太不听话。”一阵风吹过，细密的发丝遮住少年的眼睛，女孩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却早已火冒三丈，“你，要我留下来干什么？”

“陪我，照顾我......”轻抚手中箫，扬长而去。只留下女孩，但那眸子中不是悲伤，而是坚定。

到了而立之年，我自会放你走，除非......你愿陪我一辈子。

你骗过多少人？

我已有三百岁了，你说呢？

水边。

“我想出去走，就在这山中，给我一个月的解药，反正我也逃不掉。”女孩盘算着，一个月零十天，她可走出鬼山，回到家中，还有二十天余出，虽然身体会虚弱些，但叫人配出解药，够了。

“给你三个月的解药，够你回去看一次家人，再回来了。”

“你这么大度？”

“嗯，去吧。”

“你不会寂寞?”

“习惯了......”

她去鬼山，没有征得家人的同意。爹娘此刻已经找疯了，随便敷衍几句，便去了镇里最有名的药铺，打开装着解药的袋子，暗蓝色似乎泛着淡淡荧光的蓝色膏状物，郎中嗅了嗅，又用手捻了捻，便愣住了，“这......这不会是三日蛊的解药吧？”郎中摇了摇头，“这也是我在很早的一部古书中看到的，那时只当做传说，毕竟这药的颜色着实罕见，没想今天竟......”女孩有些着急，“那您能否配出？”郎中再次摇了摇头，那书上记载的不多，只知道必须是下蛊之人亲自配出。”三日蛊，三天必服一次解药，只有下蛊之人亲自方可配出，其他会蛊术的人也无益。欲撤除此蛊，需一种奇花，叫苩蕊，纵是下蛊之人，也只能一百年培育一株。

“回来了？”

“嗯。”

“很守信嘛！”

“你到底要怎样，你为什么要害那么多人？”

“去找解药了？我说过了无解的嘛。”

女孩再也止不住泪水，疯了似的喊着，“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啊......”

少年愣了一下，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一双好看的眼睛黯淡下去，背过身去，“它们可怜，那我不可怜么，这山中，只有我一人，从我出生那天起，便被下了蛊，永生不得离开这里，这是祖先的规矩，所以这里的人都不再生育，因为不想自己的孩子在这里受尽一生折磨，而我，便是最后一个受害者，三百年了......”

“你走吧，给你一年的解药，每年回来一次，看看我，够了。”

女孩突然停止哭声，愣愣地看着少年。“走啊，不要让我反悔。”少年依旧背着身子，女孩看不到他是否流了泪。女孩整好背包，拿走桌山的干粮和解药，跳着跑了出去，想到要回家，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山路漫漫，女孩一个人走着。

亭子里，少年轻抚烟壶，青烟中渐渐幻化出人形，“主人有何吩咐？”

“放蚕丝线。”

“主人要杀她？”

“便是不杀她，她也定会告诉世人，我便无法在这里享一世清静了，死一百次怕也是不够了吧。”

“遵命，主人。”

“慢，让我看看她。”

烟雾缓缓升到亭子上方，女孩的身影出现在烟雾中，脚步欢快着。“主人，还有半公里便是下蚕丝线之地了。”血红的蚕丝线透着骇人的金光，常人自是看不见，但一旦触碰，便会切断人的血络，若是颈处，便立刻身首异处，总之，必死无疑。突然，女孩了脚步，转过头往回走，少年愣了，就见他朝自己的住处跑来。“切断蚕丝线，别伤着别人。”“主人，这里......没有别人了......”“那......伤着花花草草什么的也不好的......”

“莫尘，我又回来了。”女孩笑吟吟地跑进屋子。少年端坐在椅子上，“回来做什么？”“我......有点舍不得你，再见你，便是一年之后了......”女孩长长的睫毛搭下来。“呵呵，去吧，你家人该着急了......”

“主人，还要放蚕丝线么？”

“不了。”

“为何，世人不会放过你的。”

“我，爱上她了。况且这么多年，我也该做个了断了。”

女孩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不舍得那个人。

一年之后，女孩没有来，就要过一个月了，他第一次打点行装，走出大山，不费多少力，便找到了女孩的住处。女孩柔弱地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少年忙将带的药草塞入女孩口中，又送了口水。脸色渐渐缓和，却终是没有醒来，“小曦......”他轻唤着，女孩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少年长舒一口气。“你......来了”“为何不去找我?”

“忘......记了，待我......咳.......发现身体异样时......已经连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带我看看这尘世吧，我还没好好看看这里呢。”

“好。”

她带他玩遍尘世，吃尽人间美味，领略绝色美景。他为她买了香料。“喜欢吗？”她点头，脸颊微红。

傍晚，他将香料放进她睡房的熏香壶中。

夜深了，门轻开，脚步轻巧，他握着她的手，女孩睡着了，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格外好看，睫毛软软的打在脸上，呼吸均匀，安静而祥和，唇微闭着，粉红欲滴，触感温软......

莫尘轻关上房门，独自坐在河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摊红色，他只是儿时的蛊起了作用，时日已然不多了，纵身一跃，水中微波，渐渐被血染成鲜红......

女孩醒来时，已是中午，桌上只留一张纸。

谢谢你，尘世......很美，苩蕊，已经给你吃了，你的蛊，解了，梦醒之后，忘了我吧......

后来，鬼山再也没有人失踪过，那儿改名叫巫蛊山，因为那个吓人的传说，却也吸引力了不少游客。

女孩再一次走入山中，她没有再次跌入山涧，也没有映入眼帘的白衣青丝......山中，因游人而热闹了许多，却只有女孩知道，那已不是曾经孤独而神秘的鬼山了......

若是当年蚕丝未断，也纵是一人生而一人死，原来这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如若终是不能与你在一起，便是要将这生的希望留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