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城的口罩正是最揪心时候,统计表上,在岗人员的数字在急速下滑。
“主任,还检 测吗?”后勤高副处长的口鼻被白色N95紧密护着,露出的眼里丝丝血 红,他难啊,食堂、门卫都缺人,难以运转了。
“坚持检吧,好让在岗在位的人心里有所安抚。”
唉!今天难以判断明天,此刻不知彼时如何。真真在印证了“变化是绝对的,而静止是相对的”。
风云涌动时,自我防护中。不聚集,少串门……一周还是两周?都是模糊的。
“你转啥?转的我都头晕。”爱人红烧了兔子肉,香气扑鼻,诱人味蕾。
“早饭还未消化,没有空地儿装午饭。”我轻拍着肚子,在几个房间来回转悠,不为凑每天五千步,是为了消食。
我还在家里走着,来自千里之外的特 效药也正在奔向老母亲的途中,电话里大哥的声音暗哑又激动:“不说费用,只说表弟这份心,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和感恩。”
天上的太阳也在走,从东走到了西。
外孙小桔子想回岛城的计划,总被口罩和这样那样的网课阻隔着。
“小桔子,你在干嘛?”
“在吃饭。”
“小桔子,你头发长了,这模样太像你妈妈小时候了。”
“姥姥姥爷你们好好吃饭,等我放假了,就去看你们。”
“顺势而为就好,不强求,身体健康最重要,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回来的。”我和爱人叮咛着,小桔子失落的目光,让我们如芒在刺。
“妹妹,咱姑走了!”大哥突然插进来的这个电话,更让我们惊慌失措,如鲠在喉。
“怎么回事?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
“……”
难以消化,难以下咽,痛!
记忆深刻的第一次痛,是在姑家里,挨的。
在知晓硬币能买糖块的年龄,衣袋不知何时破了,漏了压岁的硬币。“会掉钱”的念头让我低着头走路,目光密密地搜索着,有几次,真从荒芜的水沟杂草里捡到了钱。
没舍得买糖,因为妈的笑比糖更甜。
于是我扩大了搜索,炉膛里煤渣都不放过。那天,我勤快地去给姑家掏炉渣,挖开厚厚的一层煤渣时,一枚铮亮的硬币出现在煤渣里。
那不是硬币,是两块软糯Q弹的高粱怡!
剥开黄绿色的糖纸,薄薄的白膜裹着浅黄色的高梁饴,咬一口,甜得牙齿都黏连了。
我舍不得“独吞”,留了一块给小妹,奶奶说:小妹脸上“长藓”,是缺营养。
“啪!啪!”爸爸的大巴掌比我说话快多了,屁股上火辣辣的痛,凭泪水和嚎哭也不能减轻一分。
“说,你从哪里拿的钱?”我被爸爸的大眼球惊呆了;姑也叉着腰在我前面,厉声怒斥:“我们家的人就算穷死了,也不能去偷。”
我更害怕了,因为奶奶常说: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偷金的小 偷被打 死都活该。
我忍着痛,指着煤炉子,抽噎道,我从下面的煤渣里捡的。
爸爸不动也不说话,姑自己蹲下去扫煤渣,结果她也捡到了两枚硬币,面值多少我不知道,我脸朝下,被爸托回家。
这次妈没有笑,恨恨地:“该打!该骂!以后捡了钱,要问问是谁掉的。”
我从小记仇,却不知这次要记在谁身上。
直到上小学三年级,我才又站在了姑家的门口。
站在只比我高出不多的门口,我朝里喊:“姑!我想借表哥的红 领巾,好让我妈比量着剪裁。”
姑正在灶台前生火,一股股黄烟呛得人嗓子疼:“咳咳!借红 领巾?你自己的呢?”
“我去河里洗衣服时掉了。”
姑的火气和灶台里的火一样,熊熊燃烧:“成天丢三落四,你怎么就不能仔细着点,一条红 领巾多贵啊,谁家小嫚像你这样?啊!”
“借不借?不借我、我走了。”我的声音低落了。
“你家里怎么会有红布?”姑像个审判员。
“我妈手巧,给人帮忙作了新嫁衣,正好余下一块红布头,人家作为答谢让我妈留下。”
烟雾里一条崭新的红领巾递了出来:“仔细着点,刚买的。”
我妈在红布上画好了线,就去摆弄缝纫机了。
“缝纫机怎么还没弄好?啥时候能剪裁?布上划好线了,应该不难剪吧?”我焦急地窜来窜去,暗戳戳拿起了剪子。
“咔嚓”一剪子下去,我就知道坏事了!铺在红布下面、表哥崭新的红 领巾一并剪断了。
“啪!”木尺打在手臂上,嫩白的手臂立刻红肿出一长方条。妈动手也是迅雷不及掩耳。
姑应该发现了:我还给她的红 领巾不是她买的那条,颜色没有那条明艳。不过看到我胳膊上的长方条,她一言未发接了过去。
崭新的有接缝的红 领巾,我一直戴到了小学毕业。
我参加工作的时候,街道 办事处给姑找了一份正式工作,给区油印机厂看大门。
姑很高兴,她退休有保障了。
看大门的人,是不是特有骨气?特看重门面?
我结婚带的财物里,有两把最时兴的折叠铁椅子,搬起来沉沉的,价格更不轻,姑说这是给我的嫁妆。
结婚第二天,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姑来到我家里看家具、开箱子。
“你俩喜欢折叠椅吗?”姑问,干瘦的脸上堆着深深的笑纹。
“那么贵,为了攒钱,姑你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这心意,我们怎能不喜欢。”我爱人小心翼翼地答。
“椅子成双成对,代表彼此相互依靠。还有,娘家永远是我侄女的依靠,你今后绝对不能欺负她。”姑的腰板挺得直直的,话语掷地有声。
我们家院子的东侧,有三间砖石自建房,面西,南北排开,我爷爷身高180,进这房门时必须低头哈腰;
南间和北间里住人,姑和姑父住南间,表姐表妹住北间,表哥和我哥哥住在我家里。人把南北间小门上的布帘一掀,就走了进去,进去后正好挨着成人都伸不开腿的土炕;
中间的那间做厨房,低矮的房子总带股寒气,生火做饭时呛人,下雨阴天里潮湿。
姑父的户口在农村,城里没他的口粮,年轻人,凭着有把蛮力气,他去闯了关东。
记忆里,每年春节他怀揣一沓钞票(没见过,想象的),肩上抗着两三个大包,笑容满面走进来;他在家里的时候,无论姑是为啥事大声小声,他都谦卑的陪着笑脸。
有了年纪,人去不了关东了,没有职业的姑父不甘吃闲饭,他走街串巷吆喝着收废品,把收来的废品再收拾收拾,转身卖给废品站,靠挣微薄的中间差补贴家用。风里雨里,多少年下来竟成了他戒不掉、还讨人嫌的习惯。
姑似乎不太嫌弃姑父的这个习惯。
他们的三个孩子结了婚,姑和姑父俩人住进了楼房。
楼房是表姐单位分的,后来表姐夫购买了商品房,他们搬家后,就把这个小套二房租了出去。
旧城要改造,我爸妈的家、姑和姑父的家,都在拆 迁的范围内。
可那三间自建房,当初建时没办正规的审 批手续,这次拆 迁后,拆 迁费和拆 迁房啥也没有,姑和姑父四处碰壁后,心灰意冷,他们面临着 无 家可归。
爸和妈再三商量,决定把家里面积近20平的东间,另外开门,无偿赠给了姑,公 证后手续办的很快。那天,姑的眼睛像她拿着的红本本,她终于成有房 产证的人。
因种种原因,拆 迁安置房迟迟未建好,姑和姑父就一直住在表姐的房子里。
每年的春节和八月十五期间,我和小妹都要专程去看姑和姑父。
一楼的房子,被前楼遮挡了不少阳光,但这里是姑和姑父的家,温暖自在。
在我们的视线里,姑和姑父白了头,掉了牙,弯了腰,走几步就会气喘吁吁。
今年正月初三那天,姑已经很瘦弱了,见到我和小妹进门,她从床上起来,左右拉着我们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两个侄女。
她问小妹:“儿子找工作了?”
“小桔子一家都回来了吗?”转脸她又问我。
“留下来吃饭吧,不吃饭,多坐一会儿吧。”她不愿放开拉着我们的手。
我也在端详着姑:
稀疏的短发总是用夹子别在耳后,瘦长的脸,泛黄的肤色,淡淡的眉,双眼皮即便年老了耷拉了,也挡不住的大眼,鼻梁挺直,高兴了大笑,就露出了不齐的牙齿。
“你妹妹不穿的衣服,都铮新铮新的,扔了怪可惜,我捡着穿就正好。”许久没见姑穿新衣服,每次问,她都如是说。
无论物资生活怎样,姑感觉快乐的就好,满足就好。
春夏秋冬在一年一年轮回,可人生的单程列车,生死都不可抗拒更无能为力。
知道姑活着时有快乐,离开时没痛苦,就该欣慰接受了。
可是,以后的春节,以后的八月十五,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亲姑拉着我们的手,一遍遍地嘘寒问暖,牵肠挂肚了!
眼泪止不住,呜咽止不住,这痛,缓缓绵绵撕扯不断。
三 毛曾许愿,来生她要生成一棵树。
人就是树啊!父母亲人是我们的土壤和根本,他们给予我们生命,培育我们成长,只求我们健康……
姑,平安 夜你升天 堂,天 堂里,你定是安康的。
眼泪止不住,呜咽止不住,这痛,缓缓绵绵撕扯心灵。
断了一条根,怎叫树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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