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人

一、

我是先听到声音的，大概努力了半分钟才睁开眼睛。

有3个人低着头看着我，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在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被外星人绑架了。

2小时后我才回忆起一切，当雯靖的脸再次出现在我脑海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孤独。如果她现在还在的话，应该有293岁了吧。

2022年8月，我终于无法再在森林中奔跑，雯靖卖掉我俩刚买了准备结婚用的房子让我参与了人体冷冻计划。进手术室前，她对我说：“放心，我会好好的，等你梦醒。”

这是我冷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她的眼睛真大，含着泪水好美。也许冷冻把记忆的冻住了，这个画面在我脑中存在了272年，如今仍如此清晰而美丽。

二、

272年，雯靖早已经不在了，我解冻，治好了病，在这些陌生的后辈的支配下进行着恢复训练，并一步步了解这个世界。

2294年，人类早已在AI的服务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AI集成体“盖亚”控制这所有的生产活动，服务着每一个人的一切需求，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块芯片，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直接跟“盖亚”进行联系。一切，就如同20世纪的科幻小说。

2294年10月22日，我的病房来了一个陌生人，他穿着怪异花哨，白色的胡子留了很长，把胡子一簇一簇的绑了起来，他打量着我，突然间笑了，向我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詹姆斯，来自最后的防线。”

“你好！我是林封。”他是我醒来后第一个跟我握手的人，也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类。

“感觉怎么样？”

“嗯，基本恢复了，病也治好了。”

“我就开门见山吧，我是来接你的，请跟我走吧。”

“去哪？”

“最后的防线！”他调皮地对我眨了眨左眼。

三、

坐上无人驾驶的悬浮车，他的话就多了起来，我看着他，渐渐想起了从前。

冷冻之前，我是一名丛林生存专家，带着一群年轻人教他们丛林生存技巧，每次课程结束，都要包个酒吧喝酒吹牛，那时的我，好像也和詹姆斯一样啰嗦。

雯靖是我的学生，那次喝完酒之后我俩就睡在了一起，自然而然的陷入了热恋。

2019年3月，我突然在丛林中昏倒，结果查出脑癌晚期。我不愿进行手术化疗，没有质量的生活，就仅仅只剩下活着。

之后3年，雯靖不离不弃，陪我登上过珠穆拉玛，陪我从6000米高空跳伞，陪我在水底300米潜水拥抱……陪我走遍了世界。

“到了。”詹姆斯把车停在一座看不到顶的高塔前坪。

我下车，随着他走进高塔，乘电梯上了顶层。

四、

这是一个环形的会议室，透过周围的玻璃只能看见脚下大片的云海，太阳在头顶那么小，那么刺眼。

在窗户旁站着一个人，仿佛是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向我紧走两步，伸出右手：“你好！林封，我是王成伟。”

“你好！”我打量着四周。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侧身伸出左手，会议桌旁的椅子缓缓移出一个，他说：“请坐，让我给你慢慢解释。”

“2058年，理论物理破解量子理论；2068年，发明量子计算机；2072年，“盖亚”出世，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到2075年，基本上所有的人类工作都已经被AI代替。”

“发明量子计算机的那一年……”王成伟低头沉默了一瞬，又抬起头来：“那一年AI就呼之欲出，几乎全体人类都参与了是否要制造AI的大讨论。要知道，粒子和能量的量子运动正式生物思维的基础，如果以此制造AI，岂不是制造出一个非同类的高级生命吗？”

“当时的激进派提出了多个抑制AI对付人类的办法，其中就包括著名的机器人三定律。但当时仍然是保守派占据主导地位。”

“科技的发展不可逆，也不可能停滞不前。量子计算机的问世使得AI的制造和应用变得不可控制。当时某中东国家制造了大量的AI战争机器，面对联合国的声讨，世界大战一触即发。”

“2072年1月3日，联合国在中国海南的一个人造岛上召集所有国家党政军领袖以及科学、经济、历史、文学等各个方面杰出人物召开了《AI国际各界研讨回忆》，经过了3个月的讨论，终于达成一致意见——制造‘盖亚’，建立最后的防线。”

“这就是我们组织的来历。”王成伟停了下来，轻轻点了点桌面，桌面出现一个小洞，然后升上来一杯清水。

他喝了一口水，举杯询问我是否需要，我摇摇头，示意他继续。

“我们的组织就是人类最后的防线，现在‘盖亚’的成长已经远超我们的想象，我们已经无法判断它的程序、它的想法。虽然目前来说‘盖亚’还没有反抗人类的任何意识或举动。”

“现在每个人的身体都植入的芯片，也就是说，‘盖亚’如果要对付人类，现在的人类毫无办法。”

“而真正最后的防线，只能靠你们——21世纪的穿越者。”

五、

“到底是怎样的防线？”我越发对这个新世界好奇，看来人类还没有傻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而新的使命感让我的孤独消散了很多。

“我们在太平洋中心位置建了一个信号屏蔽区，可以屏蔽任何无线讯号。没有网络，没有AI，只有21世纪早期的生活设施，当然，水、电、食物等一应俱全，所有打发时间的视频、音频、游戏等也都有，只是与外界网络没有任何联系。那是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只有这种地方才能完全避免‘盖亚’的窥探。”

“区域的中心都以机械方式连接着一个重要的触发装置，装置一旦触发，‘盖亚’遍布世界的主机群全部物理烧熔断电，为了避免‘盖亚’逃到互联网中，我们的上空还飘着108颗电磁武器卫星，同一时间电磁武器卫星全部激发，可以隔断全球无线通讯3个月。而人类，必须在这3个月时间内破坏‘盖亚’的所有寄体，从而彻底消灭‘盖亚’。”

王伟成说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我：“这个区域需要一个21世纪的人守在那里，每周会有悬浮运输机空投物资。这个人掌握无上的权利，但是也享受着超越鲁滨逊的孤独，他将是一个人，将一直干下去，直至身体虚弱到按不动按钮或者精神崩溃。这个人就是最后的防线，我们称他为——执剑人。”

六、

我笑了，这不是21世纪的科幻小说《三体》的角色吗。但我为什么要“享受”这种孤独？

“我不愿意。我要享受人生。”我转过头去不看他。

“雯靖，2001年6月15日出生，2034年结婚，同年生一子，取名……”没等他说完，我一下跳起来，抓住他的衣领：“你想干什么？”

王成伟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示意让他继续说，我松开他的衣领，坐回椅子上，看着他。雯靖，雯靖，难道她还活着？

“2034年生一子，取名……”他又看了我一眼：“取名思林。”

我呆了，我感觉全身无力，我感觉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我感觉我的鼻子好酸，雯靖，我的雯靖！

他停下来看着我，过了一会又继续说：“2038年又生一子，取名念封。2040年离婚，2042年创办封寂电磁科技公司，现在天上的108颗卫星，就是她公司的产品。”

我抬头看着天空，蔚蓝的一片。“她还在吗？”

王成伟摇摇头：“她这一生失落过，也辉煌过。现在掌管公司的已经是她的曾孙了。”

沉默许久，他问：“你想见见吗？”

我摇摇头，睡了太久了，物是人非，这个新世界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七、

“我答应你。”世界以与我无关，不如去陪着雯靖的星星度过余生吧。

“林先生！”王成伟站起来，再一次向我伸出右手，“我代表全人类感谢您的付出！但我必须提醒你，一旦按下按钮，人类世界将损失惨重，现代人已经习惯享受‘盖亚’的生产和服务，已经几乎没有人能够养活自己和他人，3个月的时间，预计人类人口将减少70%以上。所以，慎重！慎重！”

我不想与他握手，我站起来，就往外走，7步，我停下来，没有回头：“关于这个计划，‘盖亚’知道吗？”

“它无所不知。”

“嗯。”我继续往电梯走去。

“等等！”王伟成喊道，我按住电梯，回头。

“如果在‘盖亚’未发动明显攻势的情况下你按下按钮，组织将以反人类最处以你死刑。请知悉！”他的眼神一下凶恶起来。

我笑了笑，转身走进电梯。

八、

签署了一大堆文件，我踏上了前往孤独的飞机。雯靖，我来陪你的星星了！

岛上的条件还是不错的，特别对于我这种21世纪初的人来说。

晚上，我来到海边的沙滩上，打开一瓶啤酒，躺下。今天的天气真好。

天上的星星很多，现在的空气比200多年前好了很多。仔细地寻找着，拿出王成伟给的卫星图一点一点地寻找着。

雯靖，我找到你的星星了！你知道吗！你的星星真美。

我笑了，坐起来灌了一瓶啤酒，笑着笑着，脸上也湿了。

这一晚我也不知我喝了多少，只记得仿佛在梦中，雯靖在笑我“喝了这么点就撒酒疯，装！是吗？接着装！”看到她年轻张扬的样子真好。

醒来的时候吃了一嘴的沙子，头很痛，我抱着头，哭了很久、很久。

九、

六年，我没有见过任何人。

已经是23世纪的最后一个小时了，还记得1999的时候，跟着父母来到城市的广场上，上万人一起迎接下一个世纪。这一刻，突然觉得，我已经活够本了。

拿出仅存的1986年的茅台，我一个人坐在海边，雯靖，陪我干了这瓶好酒。

夜越深，你的星星越清晰；

爱越深，我的世界越孤独。

雯靖，原谅我。

大海，请收留这个独孤的灵魂吧。

十、

我死后

哪管他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