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智能,系统,记忆

作者: 麦小江 | 来源:发表于2024-02-24 23:2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谎”。

    江择远

    我不可能杀人!

    我是一名警察,绝不可能杀人!

    我收到一个匿名电话,听声音是一名中年男子,他声称录到我杀人的视频。他电话里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明天我会给你寄一个U盘。

    明天下午我收到U盘,将U盘偷偷拽在手里并开车回到家。父亲不在家,准是出去和人下棋。我看四周,无人,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打开电脑,将U盘插入。点开一看,只有一个视频,上面的内容让我感到不安又诧异。我真的杀人了,这究竟是为何!我反反复复地看,画面里我将一个男人的头按在湖里,他拼命挣扎,我将他拖到岸上,给他做人工呼吸,可他没有醒来。

    视频到这里结束了。我按下暂停,试着回忆,一个画面从脑子里闪过。好像有人在跟我说,杀死他,帮我杀死他,江警官。我仔细瞧着视频里的男人,有点印象:他眼睛眯成缝,胡子很密,像我办过某一起案子里的杀人犯,可我记不清了。现在的技术犯罪十分可怕,许是视频合成,我抱着侥幸心理,将视频关掉,拔出U盘,不停地对自己说,对,一定是视频合成,一定是。可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来,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他说,怎么样,江警官,还记得吧,想要我闭嘴很简单,我只要二十万。我对着手机喊道,你是谁。他说,准备钱吧。我想问个明白,电话却挂了。

    我将U盘藏在自己抽屉里锁好 ,打开门,让技术组小刘帮忙查一下刚才的号码以及电话的信号源。我收到信号源出现的地方,开车迅速赶到,是一家小卖部,柜台上有一个电话。我拿出证件,向老板提出查看监控。老板说,就在半个小时前出现一个人,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我还在想,这么热的天怎么会有人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他想了想又说,该不是犯法了吧。我盯着监控看了一遍,确实发现老板说的这个人,我让老板将监控发我一份。老板说,好,支持警方工作。

    监控拿到手后,我不敢拜托局里的技术组查,直接在外面找到一个黑客。他将画面清晰化,我看出那个人的脸,认出他是菜市场卖鱼的贾老板。按照这个点,他应该在卖鱼。我开车赶往菜市场,快到门口时闻到垃圾桶飘来的臭味。我冲进他的摊位,人不在,问了隔壁卖蔬菜的女人。女人说,这两天我都没有见到他。我问,知道他家地址吗?女人说,知道,在希野路123号。我跑出去,额头冒着汗,打开车门,坐在车上,开车,前往希野路。

    希野路远离市中心,比较偏僻。开车到那时,街上没有人。我将车停好,小心翼翼地走着,路过每一个门口都不放过门牌号,直到瞧见123号,我才停下来。我敲了敲门,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果然是他。他问,谁呀。我说,你好,我是城管,关于摊位的事情,我想和你了解一下。他说,什么事呀?我说,再不开门,你的摊位可就没了。他脚步声逼近,我做好准备,掏出手铐,门一开,我将他扑倒在地拷住他的手。他眼神闪躲,我拍着他的头说,认得我吗?他说,江警官,我,我,不是有意偷拍你的。我说,什么偷拍,你这是电脑合成的对不对?他说,没有,我真没有合成,你都忘记了吗?我说,忘记什么了?他说,我不敢说。我把他压得死死的朝他吼道,快说。他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杀人了,我瞧见你将他的头按在湖里,我估计他是呛死的。我说,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不可能杀人。他说,我真不骗你。

    我都干了什么?我细想一会,头疼得厉害。我按住他的头说,把U盘交出来,这事我得自己查。他摇头。我狠狠地拍他一下说,到底交不交,信不信我弄死你。他掏了掏口袋,拿出一个U盘,哭丧着脸说,你可别杀了我,我的命不值钱。我抢过U盘说,还有没有留底?他说,没有。我进屋翻了一下他家里,打开他家那台老旧的电脑,查看所有文件,没有发现留底。我走出去跟他说,这事别和人提起,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他缩着身体不敢看向我。我吼了一声,知道没?他点了点头。我解开手铐,想着他刚才的反应倒真像是我杀了人。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杀了谁?又因为什么原因杀的人?带着这些疑问,我翻看备案录,在备案录中,我发现一条消息——许思曼失踪案,报案人:张朝阳。

    张朝阳

    许思曼失踪了,我到市局报案后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一名警官告诉我,许思曼在一年前去世了。这不可能,一周前我还见过许思曼。警官拿出许思曼照片让我确认。没错,照片上的人就是许思曼。我不可能记错,她,短发,大眼睛,高鼻梁,就是她,可她怎么可能一年前去世。我不相信这个结果,让他们继续调查。可他们一致认为,我要找的许思曼去世了。我失望地摇头,蹲在市局门口。一名警官走出来安慰我,还向我打听一个人: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杜亮的人?我说,没听过。他是不是和许思曼有关?警官摇了摇头说,你回吧,许思曼确实去世了,还请你节哀。

    不可能,我在两周前还见过她。她跟我说要去找她父亲,可去哪里找,她没有说。我给她发许多消息都没有回应,我想了许久才决定报警。可刚才的照片确实是许思曼,我边想边走,接下来该去哪呢?酒店已经退房,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想着,不如回家向父亲索要。父亲一向对我很好,只要我想要什么,他都能满足我,不过,他有一个条件:让我回公司帮忙,我没有听他的话,一心往外跑。

    一个月前,我离开家,听到一则消息:许教授有一场讲座,在下午三点。我听过许教授,他可是研究智能的高端技术专家,最近还听说他研发出一个系统,名字叫“思曼”。我想到许教授,前进一步,快跨进市局门口时,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朝阳,跟我回家好不好,女人说。

    女人瞧起来有五十多岁,眼睛微肿,仔细看了她一眼,好像在哪见过。我问,你是?她眼泪落下来说,朝阳,我是你妈呀!

    我冷笑一声,我妈,你知道我妈是谁吗?我妈可是明珠集团的副董事长。你定是在电视上看到我才胡乱认的吧。她说,朝阳,你真不记得了吗?那你记不记得这个?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链说,还记得吗?这是你六岁时和妈妈一起编的手链。我看着手链,脑子里有一个画面闪过:一个女人在编手链,可我看不清女人的模样。我疑惑地看向她,在我的记忆里,我是明珠集团董事长张辉的独生子,而我的母亲叫朱丽,不是眼前这个女人。我说,不是,我不是你的儿子,请你不要胡说。她哭着拽住我的手说,朝阳,你爸没多少时间了,回去看看他,好吗?我想甩开她的手,心却隐隐作痛,不知为何,我忍不住落泪。我盯着她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可我记不清了。她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很痛苦,但有些东西我们不能否认,也无法改变。你听妈的话好不好,回去看看你爸。我问她,我爸不是张辉吗?她摇头说,你爸叫张显德,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说,不是,我爸是张辉,一定是你搞错了。我甩开她的手,跑了几步。她在后面喊着,朝阳,你爸真的快不行了,算我求你,跟我回去看看他吧。我回过头看向她,她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我的心很痛,脚不听使唤地往她那边走去,一步又一步。

    她看我走过来,拽着我的衣服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说,我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看你越眼熟。她摸了摸我的额头说,这个月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想起这个月的一点一滴,从认识许教授再到认识许思曼,我一直住在实验室附近的酒店,偶尔有空我就去找许思曼。她的话虽然不多,但每一次都对我笑,她笑的时候眼睛眯在一块。我对她说,你应该多笑笑。可她却问我,笑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她总是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可我却觉得她是故意在找话题。我问她,你是不是故意的?她不说话,朝许教授那边望去说,我得去陪我爸爸了。在我眼中,她很爱她爸爸。我偶尔在窗缝里瞧见她给许教授端水洗脸。许教授摸着她的头说,曼曼,爸爸很爱你。她说,我也很爱你,爸爸。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便回到酒店休息,可躺在床上,我总是忍不住想起许思曼。想到她时,我心跳得厉害,许是我喜欢上她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找她,给她送玫瑰花向她表白。我说,许思曼,我喜欢你。她点了点头说,我也喜欢你。我说,真的吗?她说,真的。我和她虽然只认识两周,可我却觉得认识她很久。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依然会在实验室门口等她。她也会出来和我说话,她有时候说的话我听不懂,是关于智能和系统的。我不敢问她,只是静静坐着陪她。可一周前,我再次从酒店醒来,发现她不在实验室 ,我找了附近所有地方,都没有看到她,这让我感到困惑。

    而现在,让我困惑的不仅是许思曼,还有眼前这个女人。

    我没有跟她说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只默默地陪她走着。走了一会,她停下来朝我招手。我看向前面的屋子,很眼熟,跟着她走了几步。

    忽然,一辆电动车从分叉路过驶出来,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朝我喊道,是张朝阳吗?

    我说,我是。

    他说,我叫时立,许教授的助理。

    时立

    在我大三那一年,我发表一篇关于“智能将战胜人类”的文章。本以为这篇文章反响一般,却没想到因为这篇文章认识许教授。许教授认为我写的文章不错,邀约我到他实验室做客。他的实验室很简陋: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三台电脑、一张床和一间卫生间。他的电脑配置很高,每一台上面都写满代码。我很好奇代码里隐藏的信息,走近一看,却听到电脑里传来一个声音:“系统已更新到位,是否继续更改?”我想点击继续,手快伸向鼠标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你一定很好奇这个系统是什么吧。我回过头看了一眼,一个女人推着一个老人:女人年纪和我差不多,老人瞧上去六十左右。老人说,你就是时立?我点了点头。他接着说,我是许佳河。我说,你就是许教授?他坐在轮椅上说,对。我说,你的腿?他说,没事,我查过你的资料,对你在校的表现很满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我的一项实验?我说,什么实验?他说,等你同意就知道了。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接着说,你放心,有报酬的。我很好奇这位著名的许教授到底在研究什么,抱着这种心理,我试着当任他的助理。

    在实验室当助理的第一天,他问我一个问题,你有痛苦的记忆吗。

    痛苦的记忆?我说。

    他说,不错。

    我的确有一段痛苦的记忆,在我六岁那一年,我间接害死我爷爷。

    那一天,雨天,路上滑,爷爷不肯带我去路上骑单车。我刚学会骑单车,想着熟练一些就可以骑单车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爷爷每天早晨都会带我去附近的马路上骑车,那条马路上没多少车辆,除了几辆来往的货车之外。我等了爷爷一个早上,他依旧不同意坐在小板凳上哼着京剧。我把单车推出来,坐在上面喊他,爷爷,我想骑车。他喊道,不许去,地上滑。

    快到中午时,他去厨房炒菜。我骑着车悄悄打开门出去。从家门口到马路时要转一个弯,我骑得有些快,转弯时摔在地上,人跌到马路上,单车横在马路中间。我看了一下没什么车,跑到马路中间去扶起单车,可单车掉链了,我骑不动,推着车走着。这时听到爷爷的声音,他往我这边赶来。我生怕他责怪我,丢下车跑了起来。前面的马路分叉,爷爷快追上我时,我累得站在原地休息。一阵喇叭声从分叉的路口传来,爷爷扑向我,将我推来。那辆货车刚好转弯,来不及刹车,撞倒爷爷。爷爷倒在地上,我哭得厉害。那辆货车司机从车窗指向我说,就是你害死他的。说完这句话,他开车离开了。

    这句话,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可我已经记不清那个司机的模样,只知道爷爷是我害死的。事后,爸爸妈妈都没有责怪我,而是开始筹办爷爷的丧事。我对爸爸说,爷爷,他是为了我才被车撞的。爸爸摇头说,不是的,小立,不是这样的。我说,爸爸,真的,不是这样的吗?

    最近几年我忘了许多事,但这件事我始终忘不掉。我经常在夜里睡不着,脑海里循环播放着这段回忆,我没有告诉爸爸妈妈,一个人拍着自己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地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嘴虽然这么念着,但心里还是不肯放过自己。我揪着自己的头发,头皮发出疼痛的信号。我起身掀开被子,跪在床上,轻扇着自己的脸重复地说,对不起,爷爷,对不起。原本以为这样好受一些,可每遇到下雨天和货车,我的脑子就像收到信号一样,开始重复着那段记忆。我想,不如去看心理医生。可到了心理医生诊所时,却没有勇气踏进去。我不想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当一个人独自待着的时候,总有一种错觉,耳边会有很多责怪的声音,他们、她们都在说是我害死爷爷!

    我没有勇气和人分享这段痛苦的记忆,只是朝许教授笑了笑说,没,我没有什么痛苦的记忆。

    许教授不相信地看向我说,真的没有?

    我试着转移话题,指向那个女孩说,她也是助理吗?

    许教授冷笑了一下说,不是,她,她是我女儿,许思曼。

    许思曼,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许教授不说话,推着轮椅来到电脑屏幕前,打开一个文件,我看到两个人的资料,一个人是张朝阳。

    另一个人是,江择远。

    江择远

    我查到张朝阳的资料,他父亲叫张显德,母亲叫陈荣,前几日他报了一起失踪案,失踪人为许思曼。我用笔记下他的家庭地址和联系方式,又开始查许思曼的资料。翻看许思曼资料的那一刻,我难以置信,原来许思曼遇害了,杀害他的凶手叫杜亮。这个名字很熟悉,翻开档案看了一眼杜亮的照片,吓得连退几步。杜亮就是视频里的那个人,不会错的,他那眯成缝的眼睛和浓密的胡子我没有认错,是他,真有这个人?那视频都是真的?我,成了杀人凶手?我听到脚步声往这边传来,立刻收起档案,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脚步声逼近,瞧了一眼,是技术组的小刘。我说,小刘,帮我查一下许思曼。

    小刘说,许思曼的案子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听到许思曼的名字,我下意识地翻阅她的资料,原来她是许佳河的女儿。

    我问,许佳河现在在哪?小刘说,他现在市中心神经病院呢。我问,他怎么了?小刘说,好像是疯了,不过听说他有一个助理姓时,你倒是可以给他打一个电话。

    我的头感到一阵刺痛,在模糊之际看到许多条电线缠绕在我身上,头部被植入一块芯片,耳边好像听到一个声音:系统已更新就位,是否继续更改?这声音回荡在我脑海中,我没有站稳,扶着墙。小刘说,江队,你没事吧。我说,那个助理的电话发给我,还有可以追踪到他的下落吗?小刘说,当然可以。我说,拜托了,追踪到他位置给我发消息。

    我朝市局门口走去,一个画面从我脑子里闪过: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这是我吗?我真的杀人了吗?一个男人在我身后,我朝他吼道,别叫我江警官,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他说,可我不骗你,我会将你杀人的记忆全部更改。我惊讶地转过身,却没有看到他,只瞧见一块芯片放在桌子上。

    他是谁,是许佳河还是时助理?我边走边想着,头疼得厉害,站在原地歇了一会。

    离市局已有一段距离,再往前走是一个废弃工厂。那里许久无人经过,只剩下一堆杂草。忽然,风吹来,身后有脚步声。我转过身,发现一个女人手持刀朝我挥来。我连退几步,看向女人的模样,不是别人,正是许思曼。

    这怎么会,许思曼不是一年前就遇害了吗?我问她,你是谁?她说,已发现目标一,准备清除。

    她速度很快,翻身朝我刺来。我挡下她的手,没有温度,硬邦邦的,不像是人类的手。她眼睛转了一圈,二话不说对我发动攻击。她的身手不亚于我,只是她手上有刀,动作又十分敏捷,很难在短时间内制服她。我想,不如先将她引到市局。我迅速躲开她下一次攻击,往市局的方向跑。她紧跟在后,快到市局时她却停下来。她没有追上来,可她真的是许思曼吗?我陷入思考,忽然手机振动一下。我掏出手机,是小刘发来的消息,上面有时助理的名字、电话、还有刚刚追踪到他的地址。我给小刘发了一声谢谢,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坐在车上,按照小刘发的地址行驶着。

    快到那个地址时,我瞧见一个房屋门前站着两个人,摇下车窗喊道,时立,是你吗?

    是我,时立,好久不见,江警官。

    时立

    江警官停好车,从车上下来问,你就是时立。

    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们两个心里有很多疑问,不过在此之前,请你们务必相信我说的话。

    张朝阳说,我现在不知道该相信谁,但我会判断你说的。

    我说,首先,得从许佳河教授说起,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女儿,不过,他已经不再是他,他现在和你们一样,已经变成试验品之一。

    实验品?他们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接着说,他的痛苦源于一起案件:杜亮入室抢劫,用刀挟持许教授,并将他绑在轮椅上,当着他的面玷污了许思曼。许思曼一时想不开,从窗户一跃而下。事后,为了女儿的名节,许教授将那件事烂进肚子里,独自寻找害死许思曼的杜亮。

    也就是说,许思曼真的遇害了,那我遇到的许思曼又是谁?张朝阳说。

    她是许教授在国内外挑选出几名专家研制出的智能机器人,而他把机器人的面貌改成许思曼的面貌。原本他只想将脑海里关于许思曼的记忆植入到机器人脑中,可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他只好尝试新的办法。

    新的方法是什么?江警官问。

    他花了大量时间和资金开发了一个系统,这个系统可以更改人的记忆。

    江警官听到这里,使劲拽着我的手说,那你一定知道这一切,对吗?我点了点头看向他。他盯着我说,告诉我,我是不是试验品?我说,是。他身体颤抖,靠在我耳边说,那你告诉我,我有没有杀人?我脸沉下来,想起江警官被植入芯片时,他跟许教授说的那些话。他瞧我不说话,晃着我的身体说,告诉我,我到底有没有杀人?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十分有劲。我说,有。我回答很轻,转移视线,目光落在张朝阳身上。江警官大笑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眼眶中泛起泪光。他说,不行,我得去自首。我立刻拉住他说,现在自首我们还缺少证据,没有人可以证明我们说的是真话,就算我出面为你们作证,还缺少一定的物证。他叹了一口气说,物证,我们有什么物证证明自己的记忆被更改过?我说,有,你们大脑里都被植入一个芯片。张朝阳不敢相信地看向我说,芯片,什么芯片,这和我们记忆被更改有关系吗?我说,有!许教授先给你们植入芯片,再通过系统以电流的方式刺激你们的神经,从而把芯片內的记忆替换你们原本的记忆。江警官说,也就是说取出芯片,我们的记忆就会变回来。我点了点头说,不错,趁着你们植入芯片时间不长,取出应该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张朝阳往屋里看了一眼,他缓缓走到窗户旁,看到一位老人躺着床上说,我不想取出芯片。我说,为什么?他说,也许我不想变回以前的我吧。我说,就算你自己不去取出芯片,许思曼也会来取。她可以追踪到芯片的去向,你躲不过的。江警官说,其实我和你一样,过去也有我不想面对的事情,可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如今许思曼在暗,我们在明,如果我们分散,她会逐个将我们击败,再取出芯片。我说,不错,许教授给许思曼编了最后一道程序,也是她最后的任务,那便是取回芯片和除掉与实验相关的人。张朝阳说,许教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也许他不想有人知道他研究的这一切,又或者他不想有人解开他给自己留下的美好记忆。张朝阳叹了一口气,站在门口发呆。我走到他身旁说,我知道你不容易,但那不是你的生活。他说,我知道了,让我再待一会吧。我陪着张朝阳站在门口等了一会,隐隐约约听到床上的老人喊着张朝阳的名字 。

    张朝阳哭了,转过身说,我们走吧。我问他,想好了吗?他点了点头。我们坐在江警官的车上,车打起火时我问张朝阳,不去打个招呼吗?他说,不了,回来再说。

    车往市医院行驶着,经过一个篮球场,附近长满草,风一吹,我感觉草堆里趴着一个人,可车速过快,草挤在一块,再回头看一眼,什么也没有发现。

    大概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市医院,开始挂号、拍片、检查,到了最后一步取芯片时,我们被医生拦下。江警官拿出证件和医生协商,医生才同意取出芯片。

    张朝阳跟在医生身后,走进一间手术室。

    张朝阳

    我不知道在病床上躺了多久,等我再次醒来时,我想起这一切。

    我的父亲不是张辉,而是张显德。父亲生下我的那一年已经五十多岁,他结婚晚,原本不打算结婚,可却在五十岁那一年遇到母亲 。母亲比父亲小十二岁,刚离婚不久,一个人独自开了一间裁缝店。父亲去过裁缝店几回,渐渐和母亲熟悉起来。父亲爱上母亲这件事,我听过几回,母亲说得最详细。她说,你父亲那会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个伴,可他忍不住对我的喜欢,有一回他在门口等着,从早上等到下午。当时他骑着一辆摩托车,我看着他车上有一个包装盒,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我瞧见他在门口从早上等到晚上,问他要不要喝水。他笑着说不用,你先忙。等我关门时,他才从车上取下包装盒说送给你的。因这事,我就决定这辈子要跟他过日子。

    母亲说这些话时,脸上挂着微笑 ,可我却无法开心起来。我当时还在市里读小学,每一次周末父亲来接我,同学都跟我说:朝阳,你爷爷来了。父亲拽着我看向我的同学说,你们好。我想告诉他们,那个是我爸爸,不是我爷爷。可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父亲也一直没有承认。就这样,在不熟悉我家里情况的人面前,我爸爸是我“爷爷”。随着我逐渐长大,父亲却在慢慢变老。他的腰弯了许多,站在门口看着我回来又离开。我和他说的话越来越少,而他和我说的来来回回都是几句话:一、还有没有钱花?二、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三、先吃饭再干其他事情。四、妈妈有没有给你钱?五、路上小心,到了,给家里一个电话。

    只剩下这几句维持着我与他的关系,可我曾因他的存在而感到自卑。我在学校遭到邻居家孩子欺负时,我力气比不过他,被他按到墙角,拼死挣扎却无法挣脱开来。他在我耳边说,知道为什么要欺负你吗?我问,不是因为钱吗?他说还不止,还有一个原因是你有一个走路都喘气的父亲。我朝他骂道,我爸怎么了,惹你了!他说,把钱拿出来,不然我让其他人也来欺负你。我没有选择,只有给他钱才能免了欺负。那次之后,我回到家里总是盯着父亲看,原来他走路真的会喘气。我看着父亲离开家才敢问母亲,妈,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爸?她说,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就那一次你爸给我送包装盒那一次,你是不知道那盒里的玫瑰多好看。我说,就因为这个吗?她说,哦,还有,你爸是个好人。我说,那好人被人欺负呢?她说,那反抗呀,当好人先保护好自己。我点了点头,等下次见到邻居孩子,我要和他提出单挑,而且不准其他人帮忙。

    男孩子的一些恩怨,有时候真的可以通过打一架就能解决,但心里藏着一些事却无法一次性解决。

    我活在自卑和主动还击中,像一个丑陋的怪物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着比自己矮小的人们抬不起头来。这真是一个笑话,让我否定自己出生的笑话,我想如果我的爸爸不这么老,会不会就没有自卑和被别人欺负。也许吧,但我不知道,也不曾发觉否定自己的萌芽已经在脑子里生根发芽 。

    大学毕业后,父亲癌症确诊,母亲整日都哭肿眼睛。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一个人扶着冷冰冰的墙哭泣。我想死,想让老天将癌症移到我身上 ,然而病痛不能转移。

    父亲患了癌症之后,我失眠严重,骑着车去医院给他送饭时恰巧经过一所实验室,在实验室门口的牌子上我看到几句话:你有痛苦的记忆吗?你想彻底改变自己重新生活吗?如果想,不妨进来试一试。

    第一次,我没有进去,但每一次去医院时都瞧见这几句话,我开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踏进那所实验室。

    进入实验室之后,我瞧见许教授。他跟我说,有一个人已经成功更改了自己的记忆。我问,那个人是谁。他说,具体是谁我不能告诉你,只是你要想清楚,一旦更改记忆,你会记不清以前的事情。我说,连我最亲近的人都会忘记吗?他说,是的。我说,我考虑一下吧 。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无数次想过逃离,可每一次都舍不得我的母亲。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如果我把她都忘了,那她一个人该怎么活?许教授说,别犹豫了,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忘记痛苦选择新的人生。我说,真的会忘记吗?忘记真的会没有痛苦吗?他说,不错,忘记就没有痛苦了。我想了想说,给我一天时间考虑 。

    仅有一天时间,我用来陪伴我的父母亲。父亲依旧躺在病床上,化疗的副作用让他疲惫不堪。母亲在给父亲喂饭,我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这一天如平常一样过了,很普通却又显得不一样。我跟母亲说,妈,我想去实习,去一个地方,可能离这里有点远。我……可能明天就要离开,老爸这边……母亲似乎瞧见我为难说,没事的,朝阳,爸爸这边我会和他说的。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连忙转过身说,那明天我就不和你说再见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说,这个你带上,去收拾吧。我没有拒绝,紧握着银行卡,等母亲睡着后再悄悄将银行卡放在她床头柜上。我骗了母亲,不是第二天早上离开,而是现在。我穿上衣服骑着电动车去向实验室,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我蹲在门口等着,想起许教授说的话。

    那些话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现在一想,他说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江警官。

    江择远

    我想起来了,许思曼的案子是我负责的。在查到凶手是杜亮时,我立刻和组员锁定杜亮的位置。等我们破门而入时,杜亮骑着摩托车跑了。我立刻追过去,准备走到停车位开车去追他时,一辆车从巷子里出来。坐在车后排的人说,江警官,快上车 。我看到车上的人是许教授感到惊讶说,你怎么在这里?他很着急说,来不及了,先上车。我登上车,看到放在座位底下的拐杖小心翼翼地跨过去坐在座位上。他说,江警官,这个混蛋等会可不可以交给我?我说,不可能。他说,我活着就一个心愿,我要杀了这混蛋替我女儿报仇。我朝他吼道,我绝不允许你在我眼前伤害他,也不允许一个杀人凶手逃之夭夭。他说,算我求你了,我妻子去世早,女儿就是我的命,她被害死了,我早就不想活了,可我不甘心害死她的人还活着,所以我得活,我得杀死那混蛋我才能亲自给我女儿一个交代。我说,不可以。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程序说,撞上他。司机是一个女子,短发,看她背影,应该很瘦,她踩尽油门加速撞上那辆摩托车。这附近属于偏远地区,瞧了一眼四周多是湖泊。杜亮连人带车被撞倒在地,他头上流着血,一瘸一拐走着。我打开车门追过去,将杜亮扑倒。杜亮喊道,警察杀人了!我压着他说,别瞎说。可他喊得越来越厉害,警察杀人了。许教授撑着拐杖来到杜亮身边吼道,还记得吗?杜亮笑了笑说,记得,你女儿可真白。许教授边喊着“你这个畜生”边举起拐杖砸向他。我下意识地拽住拐杖 。许教授瞪着我说,江警官你在干什么,他才是犯人呀!我说,他应该受到法律的审判。许教授说,行,我杀了他,你抓住我,你立功,可以了吧。我说,我不是为了立功。杜亮笑着说,你就是为了立功,你让他杀了我呀。我吼道,你闭嘴。许教授又举起拐杖砸来 。我伸出手挡住。杜亮趁机跑了。许教授吼道,拦住他。那名女司机从车上跃下来,她手里持刀,刺了杜亮一下。我认清那个女司机的脸说,她是许思曼!许教授说,不错,她拥有我女儿的记忆。杜亮被刺了一刀,捂住伤口喊道,江警官,我跟你走。我立刻挡在许思曼面前说,许教授,快让她停下。许教授说,来不及了,我改了她脑里的程序,发现目标格杀勿论。我叹了一口气,一脚踢开许思曼手里的刀,借力把许思曼推开。杜亮趁机捡起地上的刀,往我背后刺了一刀。我回过头打了他一拳喊道,你个王八蛋。杜亮将刀拔出来,迅速往湖边跑去。许教授指着我吼道,江警官,快杀了他,杀了他,你看看这个人渣,他干的是人事吗?只要你杀了他,我可以帮你更改记忆,你会忘记他的,相信我。我捂住伤口追过去,杜亮受了很重的伤跑不快,追到湖边时,我朝他扑过去。他的上半身快跌进湖里,我拽着他往岸上拖。他猛地推开我说,我后悔刚刚不多捅你几刀。我吼道,你闭嘴。他朝我吐了一口吐沫。我扑倒他往他脸上打了几拳,将他的头按进湖里,然后又松开,可他一直在笑,时不时转过头咬我,我的手不小心被他咬到,冒出血迹,我又将他的头按在湖里。他的笑声在我耳边扩散,我怒火中烧,死死地按住他,等下一次松开时,他却一动不动。我探了他气息,反复给他做人工呼吸,可他却没活过来。

    事后,许教授安慰我说可以改变我的记忆,会让我忘记这一切 。我没有选择,只好信了他的话和他一起处理掉杜亮的尸体。

    许教授告诉我,我是他第一个试验品,所以他对我很重视。我杀死杜亮的记忆没了,可总有些片段让我不得不想起这件事。我在自责、恐惧、不知、疑惑中找寻,直到时立告诉我,我的记忆被更改过,我才知道这一切不敢面对的都是真的 。

    我从病床上起来,穿上外套,走出门,看到时立。

    时立

    我看到江警官走出来问他,芯片呢?他去医生那取回芯片说,我得去自首了。我跟张朝阳跟在他身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我们目送他走到车旁。张朝阳说,江警官,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我知道面对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江警官说,别叫我警官了,我配不上。说完,他准备打开车门,可手快触碰到车门时,他往后座看了一眼,迅速坐上车,将芯片丢出来再将车窗关上。我听到一股声音从车里冒出来,车后座有人,仔细看了一眼是许思曼。我和张朝阳跟着车跑了一会,车摇曳地行驶着。车内时不时冒出碰撞声,许思曼用手缠住江警官的脖子。车门被踢开,江警官拔出钥匙,朝我们吼道,你们快走。我和张朝阳跑起来。许思曼看到我手里的芯片,持刀追过来 。我拼命地跑着,前面有个台阶,我跑得很快不小心滑了一下,摔在地上。许思曼举起刀朝我刺来,江警官扑向许思曼,和她缠在一块,一会过后,江警官衣服渗着血,手和脚却死死缠在许思曼身上。张朝阳搬来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许思曼头上,她的头破了一个洞,隐隐约约瞧见几根电线冒出来。我扶起江警官,他身中几刀,我捂住他伤口。他说,我把杜亮的尸体埋在振兴路往南的一座山上,我给他立了坟,一找就能找到。他说完这话,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叫了救护车和报了警。从早上到下午,我和张朝阳把所有的事情向警方交代好。在离开市局时,张朝阳问我,你怎么不参与那个实验?

    我说,有些东西我不想忘记  。

    他说,是呀,现在想想,我也有些东西不想忘记。

    我说,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他说,我该回家看看了,你呢?

    我说,我去看一看许教授吧。

    我和张朝阳分别后起身去看许教授。

    许教授一个人待在病房里,挠着满头白发,待在角落嘴里念着许思曼。他瞧见我走进来问,你有没有看到许思曼?我说,没有,她多久没来看你了?他说,很久了。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问,你有看到她吗?我说,有,她挺好。他拽着我的手说,你快告诉她,让她来看看我。我点了点头说,许教授,你还记得我吗?他说,当然记得,你不就是许思曼的同学小麦吗?我笑着说,对,我是小麦。

    他说,思曼经常和我提过你呢。

    我朝他笑了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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