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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证明·
文:幻亦痕
我不得不感叹于人类的伟大文明,将文字也能打磨得如此精巧,每个语种中一定有一个字或一个词语能将两个同性词并列,中文的便是“和”“与”等,到英文就是“and”等,这些字词将两个词义相近或相反的东西连结在一起,比如:战争与和平,美女与野兽,月亮与六便士,我和你,爱和恨……
会玩文字游戏的人更是可以把这个词的词义和语法运用得出神入化。
在老板问责自己的时候说:领导,这件事确实做错了,当时是我和……
然后戛然而止。然后再随口报一个实习生的名字,责任对半分担。
在想要让好友的恋情被别人知道时说:诶?今天怎么没见你和……
然后当着众人面戛然而止,假装是自己不小心说出口的一样,再配合着自己羞愧神色,后来人们把这种人称之为绿茶。
但老实讲,有心人天不负,总有人用文字游戏成就一番大业。在该讨好别人时讨好,该体谅时体谅,不多说,但凡是说话便肯定有用。我无法做到这点,所以我特别敬仰这种人,但我更害怕这种人,何况我认为这个“和”“与”字的威力太大,甚至比我们仙家法术都厉害得多,所以我认真思考长达三十秒以后便屁滚尿流慌里慌张连滚带爬地在当晚买了回青海的车票,回到昆仑山去了。
山下太凶险,我还是呆在山上安全。我想。
我是个小仙人,为什么只是小仙人而不是大仙人呢?因为我还没有被我们这一派的族内长老点悟,所以我是个小仙人。我的仙术目前只有一个,叫仙人眠,一睡能睡好几十年,睡前多大年纪,醒来时还多大年纪,就和格林兄弟的那个睡美人差不多。我妈看我一天就就就就知道睡,怕我把长生道都废了,不让我睡了。好在族内长辈看我根骨奇好,且聪颖过人,说了一句:大梦梦仙人,大眠眠长生。
于是乎我可以继续睡了。
我出生于1958年4月,那会儿拥有三十五个博士帽的大学问家胡适之先生结束了美丽国之旅,到了台北,是全国家第一风雅的读书人了。
我妈刚把我生出来,据说我也奋力地哭喊了两三声,格外响亮。然后……然后就累得睡着了。
再醒来,是1959年的一天了,我妈说那年我爹根本不听族内长老的劝告,甚至冒着被逐出家族的风险,要出去和人打架。后来我长大点问我爸你和谁打架去了?我爸说去南边和地球对面的一个王八蛋干了一仗,说着还撩起衣服让我看他上身,胸口上几十个圆形的疤,我摸了几个,凹进去了。
我爸说是拿子弹打的。
听了我爸的描述我其实很好奇,这得多大仇多大的怨,两波人找个地方不远万里地来干架。
我妈说也就他是个小仙人,不然没命回来。我爸说回不来就回不来,那么多人都没了不差他这一个……
当时我不懂,很疑惑到底是什么架能打成这样,那仇家打死没?没打死万一以后找上门呢?
我爸揉揉我脑袋,说如果那王八蛋敢来咱们国家,等你长大,咱们父子兵上阵干那王八蛋。把他打回大西洋。
接着我醒了五六年,那会儿山下的人们把往常最尊重的人给蹂躏着,家里养的狗突然就叼了主人一口。
但消息其实特别闭塞,往往是谁谁谁被骂被打得活不过跳井上吊十多天,这消息才能传到我们山上,当时我们只有无奈。
祖上规定,山上人不能帮山下人。所以我爸要打架时家族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最后家族对我爸的处罚是,一生不得入大仙人境,否则自行兵解。
第二次睡前我已经五岁了,那时候我是一个非常具有思想深度的孩子,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超前,前卫。那会儿我寻思,我们仙家有独门秘法,能够丹田纳气,千里传音,但山下的人通常一件事传一天都传不出一百里地,所以我想有没有什么方式能够让全世界的人同时互相聊天说话?
带着这个问题,我入睡了。
我再醒来时,是1998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家里安上了电视,电视里面正播着春晚,两个姐姐携手唱着《相约九八》。
我们好歹是仙人,住山上,家里是没电的。但我二伯的一个仙术是雷法,能够产电,于是我爸叫上我二伯,让他产电供我看电视。
“220伏,交流电,你能弄不?”我爸上来就问我二伯。
我二伯从没下过山,所以听不懂。
我爸给我二伯上了节高级物理课,烧了三台又买的收音机才勉强把电视接通。
我们一家看着春晚,叫上我二伯一家。我二伯两根指头连着电视插头的其中两根铁片,在那儿发电。
结果我们街坊邻居都也没见过山下的春晚,于是一家挤了百十号人,幸亏我三舅会把东西变到一个搪瓷水杯大小,我们都被变小,一排排坐着,不然我那会儿得让挤死。
而我二伯成为了山上第一个能够给电器发电的人,走到哪座山头都变成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他也因此赚了很多丹药法器。我们买了越来越多的电器,有很多会雷法的神仙不得不来给发电,山上才能用电器。所以那个年代昆仑山上天雷滚滚紫电萦绕,其实就是这个原因。
那时天真的我落下了弥足珍贵的眼泪,悲伤在起风的季节里久久徘徊,惆怅变成了月光散落到人间,九州一色尽染白霜。
我才知道,比尔盖茨比我抢先一步做出了一个名叫因特网的东西,几个以色列人更是抢先我小半步做出了即时聊天工具。
他们剽窃我的创意,让我从伟大直接坠入平庸。都怪我自己,一觉睡到98年,把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给睡没了……我这一睁眼生生把十几年睡过去了,还睡出一个世界第二的吆西?!
我太他妈丢仙家的脸了。
刚满六岁的我悔恨不已,然后又展现出了一丝应当的尊重和不屑所中和出来的大度,最后还是忍不住崩溃大哭:姓比的你还我世界首富你还我因特网!
我气急败坏,又眨了一下眼,直接到了2005年。
我暗暗发誓,再也不睡了,于是我顺利地从05年熬到了现在。
我没等到王八蛋在此和我爸他们约架,我没等到比尔盖茨替我正名,但我等到了无数个自诩人间第一流风雅的文人骚客,我等到了12月13日走在南京街道的和服女孩儿,我等到了一张张站在樱花树下跪舔在厕所中合影的笑脸。
你能不能看见?
穿和服的女孩儿胜诉了。
想要挑战先生的地方失去着一个又一个的二十年。
厕所臭味越来越大,无数国人还不停维护。
王八蛋开始向我们扔起了石子。
我看得见。
我已下山十七年。
我读了很多山下人的书,我读了鲁迅,读了王小波,读了郁达夫,读了茅盾,读了博士帽先生,读了金庸,读了梁晓声,读了徐则臣,读了郑强,读了艾跃进,读遍了笔杆子,读遍了枪杆子。我有的是时间。我读了山下人口中说的近代,读了现代史,读到了他妈的当代。
我问了一个今年十七岁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有个年代满书里尽写着吃人?
他说他知道。
我说你知不知道人体有百分之七十八的水分是烤咱们国人活人烤出来的数据,还有母爱实验冻伤实验?
他摇摇头否定得很坚决,说这是纳粹那头的,咱们这边没证据证明人家呦西对我们做了这些,这都是咱们给人家瞎说,哪有这种事情都是假的……
我说那他妈三十万你总是知道吧?
小胖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有肯定有,但肯定没有三十万,最多六七万吧……
我气得直接给小兔崽子一巴掌就对他喊:“死人他妈全是你们山下人死的,我们山上也就没了五个长辈,结果你们狗日的最他妈先忘?你还是人吗?牲口吗?打了几十年仗结果你们祖宗为的是你们这群牲口?”
他被我打蒙了,接着猛起身子就要扇回来,我躲都没躲,一巴掌硬生生抗下来,脸是火辣辣的疼。
他又懵了,但不甘示弱,男子汉大丈夫有仇报仇,右手又扇了上来,扇在我左脸上。
现在我两脸各一个巴掌印,小崽子就一个。我比他多一个。算我打我自己的。
小崽子还不解气,见我还不躲,骂我一声傻X,又踹了一脚,估计想起自己应当是个文明人,便戴上耳机走了。
我听力极其好,心跳声都能听见,耳机里播放着呦西国女团的甜美歌曲。背后的双肩包印着棒子国男团的十多个萌妹子图片。
算我骂我自己的。
是我不对,少年的胸膛里现在充满着诗和远方,他想做明天的太阳。
你再看看你脚下的路,淌满鲜血。
我再翻开当代的一页页,满纸都是荒唐。
回头我又扇了自己一巴掌,山上人管山下那些事干啥?老祖宗都不让管我还要自己悄悄管,不是吃灰是啥?我没能力管。
我见过很多人,很多事,有些是我亲眼见亲耳听,还有些算我道听途说。不得不说,比尔盖茨弄的互联网确实弄得不错,小伙子很上进,我很欣赏,于是我决定不再跟他纠结版权这点破事。所有大事在全世界各个角落同时发生。有战争,有经济,有明星。不得不说,随着百年间人类科技飞快发展,我们的语言也愈发高明起来,有了狗仔,有了公关。但凡一个一线明星的公关团队的能力比历代皇帝的公关能力都强。
人们在陆地上把蛇分为两类,一种是毒蛇,另一种不是。
一样样的长短,人们怕毒蛇,不怕没毒的蛇。于是人们就敢欺负起了没毒的蛇,铁锹,锤子,见了地皮上的菜蛇就打,发现哪里有蛇皮便要掘地三尺,如果看到了竖起半米高的眼镜蛇,就撒腿赶紧跑。就连家猪都哼哼着吃起了没毒的蛇。大概是在报祖宗被它们咬过的仇吧。
我长着长着就长大了,准确地说,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不准确地说,我已经六十四岁了,那么在这几十年里,我亲身经历的不多。地球那么大,一个人那么小,故事那么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么少,这一点山上山下都一样。我长着长着就空虚了,于是我就偷偷摸摸背着长辈谈恋爱了。
我的恋爱非常浪漫,对方是个二十岁的姑娘,我勉强算是老牛吃嫩草。
她年纪轻轻就和我考虑着很多东西,以后的温饱,落户到哪里,想找一个什么工作,要买一个多大平米的房子,以后小孩去哪个幼儿园上学,彼此的父母能够到哪里住。
听着听着我就怕了,这人生一世到底活着图啥呢?山下人不过百年,山上人不过五百年,至于我这个瞌睡虫撑死千年,千年以后,死便死了,眼一翻腿一蹬,阎王请你去地府喝茶。
打仗时为了守护而打仗,不打仗就听着小歌背着双肩包看着帅气俊朗的男团小哥哥,去厕所去看花去看欧美大片。
我活了六十多年可以负责任地说,只有这片土地的一些人觉得成龙的影响力没《复联》大,觉得咖啡比茶叶高贵,和服比唐装美丽。
山下人有两颗心,一颗是爱,另一颗还是爱。这跳动的迷惑的两颗心脏,是我逃到山上的最大原因。
我心爱的姑娘懂得很多东西,能够在人群中用一张嘴去反击和突围,而我做不到。她说想要活下来必须要这样。但我更迷惑的是为何他们要不明所以就围攻我们。语言比子弹更锋利,可以朝向任何人。
面对着迎面而来的人潮,我选择装死。可无奈有些君子连尸体都不会放过,把你的衣服都要扒了才满意。大部分的君子是不屑理会尸体的,大部分的尸体都是活的。
我也曾经年轻。
年轻的时候很冲动,所有的帅气全部来源于戾气。他们问我是老鹰还是鸽子,我说我属于这片土地。
所以至今我还是个小仙人。
我拿着一把菜刀,剁烂了菜板,对着围观的人问着,你要菜刀还是菜板?免费的。
众人看了看烂菜板,再看了看我手里的菜刀。
很多人阴阳怪气,有本事都给啊,有本事朝大人物撒气去啊,有本事……
我一脚踹烂菜板下的石墩,说,今天起我想打仗,打自己人!
怎么能把自己人打得枪口对外呢?
有人说,你挣得了表子就挣不了里子。
我说我他妈都想挣。
他们不说话。
然后我的女朋友和我分手了。
她可能觉得我已经是个死人,活不下来,所以就走了。
我看着山下的一个个活人,嘴唇闭合闭合再闭合,张开张开再张开。
我发现以我这尿性,也就配做了个山上人吧。
我回到了山上。
越来越多的仙人下山。
大部分都回来了。
但有些仙人混得好就没回来。
山下人多如牛毛,但山上人连牛毛都做不好。
我回来这年我爸一百二十八岁,我妈一百一十六岁。
全山头的仙人来看我,给我庆祝,长辈握着我的手问我,你看没看透?看没看透?看透了就当大仙人吧!
我摇了摇头,说没看透。
长辈急了,气得差点使出来狮吼功,又不忍心。山下太乱,山上太平。
长辈千里传音,让我跟很遥远的一个家族聊聊,我聊了会儿,知道那个家族是住在阿尔卑斯山头的。那头的人用不熟练的中文说:“别下山别下山,下山不好……上山好……要下山来我们这儿……”
我说属你们那头的人墙头草了,生活质量好咋了,我们这儿还不够一百年!看看你们欺负人欺负得,我们欺负过人吗?
他们还结结巴巴,我也火了,直接断了联系。
我爷爷1840年去东黄海那头游历,只听见砰一声什么东西炸了,再回家时发现山下人脊梁都让抽走了,每天跪着走路……
这一茬我也忘不了。
阿尔卑斯那头的仙人最后还说:你们那的山下人都不记得这事儿了,你记这干嘛?
我说他妈的人活着就得记吃记打,就因为你们这帮仙人暗地插手,我们的土地才成这样!
我家长辈更生气了,请来的说客被我骂走了。
“你到底想干嘛?!”长辈一巴掌抽我脸上。
我也不知道我想干嘛。
山下太美,美不胜收,美得他妈得人想吐。电视剧越来越多,一张张嘴越来越会说,人们长着的心脏越来越多。
人们越来越以为自己牛逼,我也是。抗战片子里从穷得只能穿个裤衩子打仗到了女指导员能穿着丝袜上战场?!
看到红色会哭的人越来越多,看到红色以后不怕死的越来越少。
男人们抹上了粉底,涂上了胭脂。
王八蛋的石头我们全接着了。
我对我家长辈说,我们山上人一辈子真的不如山下人一辈子有趣,起码在山下我有资格去热爱。
我不想当神仙。
该怎么办?
魏晋时候,我的曾曾曾祖父讲,有个年轻男人不知怎么样就来我们山上了。他说他姓陶。我们留他住了一段时间。他很开心。他说若天下人都如我们一般生活该有多好。
我家长辈说就是因为天下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和我们的生活一样,所以会打仗,迷惑。
陶姓年轻人说,难道你们就不会迷惑吗?
我家长辈说,我们只看山下人才会迷惑。
年轻人离开了。
后来他写了个故事。
我们一家子全姓历,还全是一个名。
我叫历史。
接下来我不知道怎么去写。
我经常做梦,梦里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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