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下雪了

作者: 牛角顶甜 | 来源:发表于2024-02-04 00:4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言啊,你伯在地头摔倒了,你快去看看吧!”听到四婶上气不接下气地带来的消息,我有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怎么可能,那个虽瞎但心细,虽脾气暴躁但总时不时给我带些小吃的强壮男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倒下!

    直到四婶来到跟前摇晃我,我才愣过神来,撇下还在吃饭的女儿,急匆匆跑向梯田地头。

    我的世界从此下雪了。

    —————————————————

    1  第一个被抱养的十八年

    我来自神农架深处,我是一个弃婴,因为是女孩。

    据奶奶说,我是在冬天的草地边被发现的。小小的人儿,眼睛还没睁开,只有响亮的哭声和红色被褥吸引好心人前来。

    奶奶信佛,更心善,加上伯伯是个瞎子,估计以后很难成婚。当然她也是存了私心的,想着把我捡回去,当大孙女养,等伯伯老了也有人照顾。

    当时爷爷已经不在了,家里只有靠山而建的三间土胚房和几亩薄田,奶奶的三个儿子和两个闺女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但因为贫穷三个儿子都还没有讨媳妇,两个闺女都出落得落落大方,有不少人前来提亲,奶奶都没同意。奶奶晚年后一直说:“亏得两个闺女留得晚,要不就没人帮我带言了……”加入这个大家庭后,实际情况确实是除了奶奶就是这两个姑姑照顾我了。

    家里的日子本就过得艰难,奶奶又带回来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日子就愈发难熬。伯伯、二爹和三叔不得不去镇上找活路。

    伯伯虽“瞎”(一只眼睛弱视),但很聪明,是附近村子里第一个学会开拖拉机的,靠着这门技术,他找到了在镇郊砖窑厂拉砖的工作。

    我童年里,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夏天里伯伯一手开着拖拉机,一手抱着我送货的时刻。面前是崎岖不平、弯弯绕绕的山路,远处是姹紫嫣红开遍的大山,身后是温暖可靠的怀抱和强壮有力的心跳。那一刻,所有的忧虑都无影无踪,只有一颗想放声歌唱的心!

    所以,一路上我都处于亢奋状态,叮咚叮咚嘿幺嘿幺,嘴里不停地往外蹦一些伯伯听不懂的姑姑们偶尔唱的歌!

    当然最重要的是,回程时,伯伯每每都会给我买几颗大白兔奶糖。到家后,我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就成了家里大人们紧盯的对象,但他们谁都舍不得吃,每个人都会拿着闻一闻,闭上眼睛,陶醉地笑笑,再放回我的手心!

    我当然也是舍不得吃的,可小小的我还抵不住奶糖的奶香,总是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含着糖一点一点化着吃,还会把糖纸展开抚平褶皱收藏起来。当然也不会全部吃完,每次都吃一颗其他都留着作为过年的糖果,大家分着吃。分吃大白兔奶糖是一家人过年时最快乐的时光。

    二爹去镇上学会了做生意,成了穿梭村头巷尾的卖货郎。自此家里多了很多稀奇古怪、价格不菲的东西,除了二爹谁也不敢摸,生怕摸坏了,二爹要赔钱。

    我六岁的时候,已经和姑姑们一样爱美爱打扮了,也逐渐认识了二爹卖的头绳、发卡等女孩子用品,起初我是不敢拿的更别说戴了!

    二爹和姑姑们偶然看到我那渴望又胆怯的眼神后,就和姑姑们商量了一个好主意。

    六周岁生日时,家里每个人都送我了一件礼物!没错,是各式各样的头绳或发卡!我当时哭得稀里哗啦的,暗暗发誓长大了一定要竭尽全力地对他们好!

    1985年夏末秋初时,家里来了个媒婆,给奶奶说了一个好主意:“换亲,三家转圈换亲!”奶奶略微思考了会,就同意了。

    小姑姑心高气傲,起初死活不同意,但大姑姑一年前已经出嫁了。为了三叔,奶奶只能苦口婆心一遍又一遍劝说小姑姑。最后,小姑姑的抗争没有成功,穷人的婚姻怎么能自己做主呢?

    家里一年办了两场婚事,一进一出,家里总人口没变,氛围却变了。

    三婶子,看着对谁都笑笑的,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对老实巴交、话少得可怜的三叔也很不满意,所以生完孩子一年后就出远门打工了。直到晚年孩子们结婚才回来。

    奶奶年纪大了,二爹、三叔家的孩子她照顾不过来,我就成了孩子王,帮着二娘、奶奶一起逗他们玩,直到上小学。

    199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祖国怀抱全国上下一片欢腾,我家尤其热闹,因为我结婚了。丈夫属于入赘,脾气不好不坏,和伯伯总时不时打个嘴仗,但丈夫心肠极好。

    次年,我产下一女,家里也彻底分家了,二爹一家搬离了老宅,在村另一头建了瓦房。三婶子不在家,奶奶就一直跟着三叔照料孩子。我自然和伯伯一家。我家和三叔家住前后院子。

    虽然分家了,家里有什么事还都是一起商量着办。

    2    第二个报恩的十八年

    2005年4月,伯伯在地里播种小麦时,突发脑溢血,半身瘫痪在床。我名义上是伯伯的女儿,照顾他,我义不容辞也心甘情愿。

    谁也没想到,这一照顾就是18年。

    伯伯刚瘫痪的半年,脾气极其暴躁,动不动就摔碗,不吃饭。看着昔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刚50多岁,就得靠子女刮胡洗头,喂水喂饭,端屎端尿,我也替他难过,确切地说,我比他更难过,更难以接受。

    伯伯于我,是父亦是母。都说父爱如山,伯伯的爱如山更似海。一边用坚挺的脊梁撑起一个大家,一边用勤劳的双手编织自己的小家;有时似威严的大山教导我尘世规则,有时似潺潺的流水滋润我孤独心灵。

    就这样突然倒下的伯伯,我又怎么能接受呢?

    可我不能哭不能丧啊,伯伯还等着我打气呢!

    那半年,多亏了丈夫和伯伯时不时的斗嘴,挑起了生活的气氛,多亏了五岁女儿的柔声细语和一岁儿子的呀呀学语,坚定了生活的意义,多亏了一大家人的帮助和支持,驱逐了最初的焦虑和彷徨。

    最开始的几年,伯伯只是半边瘫痪,他也还抱着站起来的信念,他吃过饭就沿着床边走来走去,床前都被他溜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有时候还能走到院子前面晒晒太阳,跟村里其他老人聊聊天,下下象棋。他还喜欢听收音机,听那些励志的故事或者自己有效的药,叫我给他买。每次听到伯伯兴奋地跟我说,哪一种药能完全治好的时候,我心里就酸涩不已,更不忍心打击他的信心,只能告诉他药等等就会买……他可能心里也是明白的,讲过之后也不会追着问药的踪迹。

    十年后,信心消磨殆尽,他不再出他的小屋,只从床腾挪到坐椅,一坐半天,好在饭量未减。

    2020年,疫情期间,他也未能幸免地发烧了。新冠虽然输液治疗好了,但体质明显下降了好多,饭量更是小了不少。

    后来两年,每逢换季,就会感冒。

    2023年冬天,伯伯又感冒了,这次高烧不退,咳嗽不停,直接重症监护室了一周。

    医生说,抢救无效。我听后,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啥感觉。

    十八年如一日的照料,已经深入骨髓,已经成了我生活的全部,伯伯突然撒手离开,我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我依靠的那座大山轰然倒塌!

    已经习惯了为伯伯而活,没有了伯伯,我的生活该走向哪里?都说父母在尚有归途,伯伯不在了,我的家在哪里?我该何去何从?

    看着长睡不起的伯伯,我也好想睡一觉,好想回到小时候!有可以依靠的伯伯,有可以撒娇的奶奶,有一起玩耍的弟弟妹妹!

    回不去了!我的世界下雪了!春天还会来吗?

    3  余生

    十八年,和丈夫聚少离多,感情消磨殆尽;十八年,闺女嫁人生子,儿子大学毕业;十八年,老房子变成了小楼房……

    现在,我没了奶奶,没了伯伯,没了家……

    我终于可以一身轻松地出去打工挣钱了,可我也彻底成了浮萍!

    本想过了年,再出门打工,可是腊月里,我和喝醉的丈夫大吵了一架,差点动手干架。一气之下,我就离开了。

    这些年,我体谅丈夫一个人挣钱养家的不易,在村子里我也利用碎片时间挣钱补贴家用。但这些年家里家外的操劳,丈夫看不见,给伯伯换换洗洗的艰难,丈夫不想看,丈夫渐渐失去了他的好心肠,虽不至于家暴,却渐渐貌合神离。

    最近几年,每年就春节回来,回来都是彻夜打麻将,喝酒,然后吵架,抱怨“入赘多么不值得,活得多么窝囊,这样一人挣钱全家花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为了伯伯,为了孩子,我忍了!现在伯伯不在了,奶奶不在了,闺女儿子都长大了,我不想忍了,后半生我想为自己活!

    走在大城市宽广明亮的道路上,看着自己被路灯拉扯得时长时短的孤独影子,想着神奇的地铁、高铁,纵横交错的道路,大字不识的我该怎么为自己而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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