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伫立于上阳东宫的宫墙,时值暮春,梅花已凋谢大半,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暗香。
又是一年春谢了。
时人忙不迭地争相进宫,自我迁入东宫,此情此景已遥远得如同隔世。
我问婢子,是给我送梅花吗?
婢子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
无妨,你讲罢!
回娘娘,是……是从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
哦,原来是,给贵妃的……荔枝。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啊,今时今日,我已不再是昔日得宠的“梅妃”,“梅精”,没人再争抢着给我献梅。我不过是这宫闱打发时日的妇人罢了。
我缓缓环视这寂寂深宫,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入宫已十九载。万千恩宠,春恩浩荡,未几竟是这般境地。
一篇《楼东赋》彻底惹恼了贵妃,她再也不允许我见圣上一面。
妃子笑自她入宫那日起,我就明白,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玄宗宠她不是没有原因。她明白天下男人的弱点,而我只是把玄宗当成了一个皇帝:尊敬,持礼。
我输得很彻底,玄宗爱才,更爱倾城之貌。
论姿容我已不及她,入宫良久,再是雪花之容也会有腻歪的一天,她不一样,她青春,丰腴,活力,妩媚,懂得向男人献媚和撒娇。
这些,通通是我没有的。
玄宗很吃这一套。
他将我丢诸脑后,他不再记得,暗香疏影,梅花树下,白玉笛,惊鸿舞。
他不再爱我的诗才,我的种种在他眼里成了哀词怨曲。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爱你时,你的缺点都美好,不爱你时,连你的优点都面目可憎。
十九年的光景,原来竟抵不上一时欢愉。
幽香如故,物是人非。
或许我的半生,就如这片片凋零的梅花一般,风递幽香去。
更深露重,咳嗽加剧,婢子请了太医,迟迟没有消息。
有时我仍然幻想,皇帝会不会有天忽然想起我来?
我已忘了有多久没有再见过皇帝,这十九年,如同一个恍惚的美梦,现在梦醒了,打回原形。
盛极而衰,大抵说的是我。
他要的是温柔,是懂得“认错”。我何错之有?我最大的错不过是得罪了她。
她抢走了我的一切,她不顾礼义廉耻当上皇帝的贵妃,这已经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可是她的……公公呀!
咳……咳……
我明白,即使我对她卑躬屈膝,她仍然不会放过我。因为她不容许任何人分担她的荣宠。
皇帝,已成了她一个人的禁脔。
这篇赋,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总要找个由头惩治我,皇帝已经完全被她迷惑了。 什么都听她的,她说我冒犯于她,争风吃醋。
她甚至剥夺了我身边宫人,只给我安排一个下人。甚至,不能走出上阳东宫。
这种笼中鸟,还不如死去。
第二日,皇帝终于派了御医来为我诊治。说我忧思过度,心情郁结所致。
除此之外,还送来一斛珍珠。
我问婢子,皇上可有话?
婢子摇摇头,只说送来珍珠,不复召见。
是啊,镜子里的我已年老色衰,皮肤松弛。有谁会再舍弃如春光潋滟的美人,爱这样的形容枯槁的我?
不复召见,不复召见。不复召见……
那样光泽四溢的珍珠,在这凄清冷宫,倒显得屈尊降贵了。
我叫婢子拿回去退还给皇帝,这样的“宠爱”,我只怕承受不起。
婢子有些为难,大约怕责罚。
也罢,绝情也罢,刻薄也罢。我们是真的回不去了。
我提笔作了一首《谢赐珍珠》。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婢子劝我,要不把珍珠留下,别给皇上诗了。
她大约也是怕我惹恼皇帝,再也没有好果子。
我苦笑,她怎会懂?那么多年情分,真的走到了终点。这是我与他的诀别,与那个女人无关。
自此,他宠爱谁都好,通通与我无关了。
生死不复相见。
我独自伫立东宫的宫墙,风吹得枝头残余的梅花纷纷扬扬,似雪一般。
它们在和这个春天诀别。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幽香。
梅花树下,那时他说,要白首同归。不管前路多艰难险阻。
这一生,这一世,都不可能了。
妃子笑附:梅妃 江采萍《楼东赋》
玉鉴尘生,凤奁香珍。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标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 忆昔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益鸟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 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网友评论
对不起
当初“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我马上就要和姐姐相聚了!悔不当初……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都是这个多情即是无情的渣皇一手做的好事。
愿来世我俩做一对好姐妹。远离渣皇,珍惜生命!
玉环绝笔于马嵬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