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黄所长

作者: 上海亨利 | 来源:发表于2017-07-31 16:03 被阅读45次

    我的父亲黄所长

            我的父亲黄所长

          黄所长,是我的老父亲,一个九十高龄的退休警察。他曾经长期在浦东塘桥地区担任派出所所长,所以一直被称呼为黄所长。

          黄所长,名叫黄文华,1927年10月出生于浙江海盐六里(甪里堰)杨山柏树下。原名仁荣,幼年入读乡村私塾,先生赐名文华,原来所叫仁荣,则成为字。农家子弟仁荣,读书只是短期,更多时光都是耕耘放牛,割草养羊,劈柴担水,辛苦劳作。日寇侵华之后,江南沦陷。杭嘉湖地区,被日军水陆并进,侵入乡村。仁荣跟随乡邻一起避让战祸,在海宁嘉善等地各处逃难流浪,饥寒交迫,讨饭度日。抗战胜利后,江南农村匪乱炽盛,天灾连连。依靠辛劳耕作已难以糊口谋生。少年仁荣决定背井离乡,去上海谋生。

          那一个凌晨,东方未晓,乡路昏暗。仁荣叩响大堂姐的家门,告知大姐,我要去上海学生意(当学徒)。大姐怜惜表弟无钱无衣,卷几件丈夫的半新衣服,一块青色土布打成一个小包裹,递给即将远行的堂弟。仁荣叩谢,挥别大姐,挥别家乡,乘坐小火轮,一天一夜水路颠簸,来到上海黄浦江上的关桥码头。

          有个同乡古道热肠,介绍他去浦东塘桥镇一家海盐人开的酱园店做学徒。老板沈先生看这个小伙子蛮老实的,询问能否识字计算,年龄几许。仁荣内心凄慌,怕老板嫌自己年纪大,把年龄报小了三岁。老板看他还算机灵,收下他作为关门徒弟。自此,将错就错,仁荣的户籍年龄一直小了三岁。

              酱园店学徒很辛苦。天蒙蒙亮起来卸下门板,运酒搬酱油,迎客做生意。还常常要送货到各处。一天忙碌,身心俱疲。仁荣却还是去报读了酱园同业会的夜校读书。秉烛夜读,坚持不弃,所学渐深,长足进步。

              上海解放了。仁荣参加了土改工作队,眼界心胸也大为开阔。因为工作努力,又具备一定的文化基础,仁荣被选拔进公安学院参加短期培训后,进入公安局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警察黄文华,由此铸定以后几十年的人生轨迹。

              入警之初,老黄当一名侦查员,从事政治保卫工作。当时的他,常年在全国各地跑案子,进过中南海,也深入过深山边寨。那是警察黄文华最英武的年代,青春焕发,敏锐勇敢。

              后来,因为老黄在塘桥地区有过一段学徒经历,对本地状况比较了解,被调到塘桥派出所工作。几年后,他被提升为派出所的领导。

              当了所长的老黄,几乎熟悉整个塘桥地区每户家庭的情况,甚至对祖宗几代都了解,被誉为“塘桥活档案”。他走在塘桥街上,几乎人人皆识,时有老者笑迎,年少者笑着喊他一声:“仁荣阿叔”。那时的黄所长,头戴大盖帽,一袭警服白衣蓝裤,骑着一辆标记“塘派007”的自行车,巡游在塘桥镇大街小巷,英俊潇洒,气宇轩昂。

              穷苦出生的黄所长,总是怀着怜贫惜弱之心。那个年代,大家都很困难,甚至不能饱食。老黄却不时把家里省出的粮票拿去救济更困难的同事和老街坊。有一对失散的母子,久久寻亲而不得。黄所长查档案找线索,给外地打电话和写信联系,终于换来母子相见。那个母亲,拿来一篮鸡蛋作为酬谢,老黄坚辞不收,还帮助联系街道有关部门落实了他们的生活补助。文革时期,黄所长被当作“走资派”打倒,在董家渡渡轮上来回批斗。老黄刚正不屈,昂首挺立,不肯低头。当地群众也暗中安慰和鼓励老黄,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他坚持的力量。

              黄所长一直牵挂老家。故乡的山山水水,杨山柏树下的老家,一直是他心头最深最忧伤的惦念。解放后,作为长子的仁荣,承担起老家的生活重担。他从绵薄的生活津贴里省出钱来,整修了破败的家园。上有老母,下有幼弟,他长年供奉赡养。大凡老家的亲人乡邻有事求助,他都慷慨相帮。仁荣公公(爷爷)一直是老家乡亲们最钦佩仰慕的老长辈。

              离乡六十周年,黄所长带着儿子媳妇和孙女回老家省亲。那一次,他住在南北湖的酒店里,和自己的弟弟妹妹共话童年,还上了杨山去祭拜了父母祖宗。他带着孙女去嘉善寻访当年逃难的旧址。他想找到那个给过一碗剩饭热汤的人家,道一声谢谢; 他想再看看孤桥下栖身的草棚,回顾一下那个惊恐寒冷的夜晚。然而,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岁月已经抹去了少年仁荣最铭心刻骨的旧迹。惟有,那些记忆和伤痛,依然若新的创口,在老人的心里流血。

            黄所长站在那条河边,老泪纵横……

            80岁那一年,记得他真实生肖的老家亲戚,邀请他返乡庆生。那一次,邀来所有的亲戚,十几桌酒宴,铺排在叔叔家的楼房里。当小辈们排着长队向他拱手道贺时,黄所长笑得那么欢畅。

              2009年春季,黄所长在公安系统例行体检中发现了问题。家人找到中山医院专家就诊,确诊为壶腹部恶性肿瘤(胆管和胰腺)。这是一次普外科最大型的手术。腹部切开后,行胆囊胆管胰腺十二指肠切除和胃部手术。术后,老黄又二度病危,中山医院专家张宏伟团队把他从死亡线上救回来了。此后,癌症又在后腹膜复发,又经中山医院放疗专家王凤英教授和刘娟医生大胆而适量的治疗,病灶消失。

              患病的黄所长,一直很乐观。该吃的吃,该玩的玩,天天看书读报,写作练笔,晨练散步。

              术后一年,恰逢世博盛会。老头在女儿女婿和老伴的陪同下前去游览。又去香港澳门和日本韩国旅游,还体验了豪华游轮的休闲生活。

              老年的黄所长,成了一个最慈爱最温和的老爷爷。

              不仅仅对视如明珠的孙女,对亲戚和邻居的孙辈,他都倍加爱护。

              小区里,那个关心国家和国际大事的老爷爷来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那就是黄所长、

              阅览室里,那个银发苍苍的的老先生来了,一杯热茶,一叠书刊,埋头读书,那就是黄所长。

              菜场里,那个步履矫健目光炯炯的老头来,买脚爪,买鱼虾,买肉,买蔬菜,什么还吃的都来一点,笑呵呵数钱给你,那就是黄所长。

              黄所长在晚年很温和地生活着。

              直到几个月前,又是春季,老头的病,第二次复发了。癌症多处转移。

              聪明的老头,居然是自己感觉不适,看报对照文章,判断自己复发了。医院检查验证了老黄的直觉。

            去中山医院,刘娟医生居然还认得他,惊呼:老先生,您还在啊。八年了,奇迹啊!

              然后,这一回,奇迹不能延续了。

              老头很明白,也很镇定。

            下楼,去找那些每天早晨一起吹牛侃大山的老伙伴。老头说,我这回真的要和你们拜拜了。道一声珍重。

            对老伴子女和亲戚,他也说了,我九十了,生了这个病,能这么长寿,够本了!希望不要太痛苦就行了。

            老头自己决定要去医院,让儿子去安排。父子俩,用最平常的语气谈这个事。其实,彼此心里都明白,此去迢迢,此去无归啊……

            最后的三个月,老头在医院里接受癌痛姑息治疗。亲戚小辈天天送来各种好吃的,时时关心和安慰着病痛中的老人。老家的外甥们送来了刚摘下的檇李,让黄所长最后一次品尝到故乡的滋味。疼痛中的老头,笑了,很欣慰。

            镇痛是双刃剑,各种副作用,各种折磨,让老头经受苦难。

            弥留之际,黄所长在病床上缴纳了最后一次党费。

          7月25日,老头在下午一点45分停止了呼吸。

            黄所长走了……

            乡村少年仁荣,九十年人生,经历了战争和政权更迭,见证了中国现代当代史。

            人民警察黄文华,走过英华,走进夕阳,生命平淡而悠长。

              黄所长走了,留给这个世界一个厚实的背影。

    上海亨利

    写于父亲头七

    2017年7月31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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