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母亲一天都懒懒的，似是病了。我以为是昨夜涉月凌风行走的缘故，她说不是。

她昨晚还那么轻快，我要她陪了我月下行走，她本是不愿意的，每天的月亮她见的惯了，不觉得它的可爱，而我却贪恋那几近饱和的殷殷清光。因我刚出院不久，她不肯违逆我的意愿，就陪着我向西走了老远。一路上绝少有人，她一直悒悒的。问她何故，她说太清静了怕不干净。我不解，清静不就是干净嘛，为什么会因清静而不干净了呢。一路上的狗吠，萤火，都令我快活，可她却怕野畜的突袭，甚而婆娑的树影。不觉到了村子的尽头，跨出去就是邻村了，她再不肯挪行一步。她说那前方要下一个山谷，谷底会有坟冢。那坟冢上的松柏最能吸噬活人的精气，粘上了可就不好，更别说有恶鬼的捕猎，专挑夜间独行的生人。我对这一番危言耸听的话语大不以为然，可她是执意不肯行走了。方转身返回之际，对山响起了一阵炮仗，她吓得不轻，加快了步伐，飞一般似的。我呼喊着追了一阵，她也无丝毫等我的意思。

直到村子的中心，灯火通明处，她方慢下步幅。逢见几位熟人，闲聊了半晌。

恰有闰土骑了摩托送人，见了我，就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问什么地方，他不说。问有什么事，亦不说。我说不去，他执意拉了我去。

闰土骑车很快，他的小黑狗在后面拼命地跟。他一路开，一路哄散前面的大狗，那些大狗听到他的哧喊，四散奔跑。他说，若不驱散这些大狗，他的小黑怕是要受到欺负。母亲畏惧的动物在闰土跟前，就像孱弱的鸡兔。

闰土把车子停在一家门前，我才知道他是去了锅子家。进了客厅，才看到他们摆好了酒场。亚东也在场，锅子歪着盯着我看，他问闰土我是谁，闰土说这是汝啊，你的记性真差劲。亚东说，他也记不得我了。是啊，那遥远的蒙童岁月！他们是坏孩子，从小的匪气至今未改；而我，斯文的酸楚气也是到死难休！于是，我们虽同一村，却仿佛隔处异邦了。

他们袒露着黑色的肚皮，筋骨凸起，猛兽一般风卷残云地吃喝。而我，在一隅里，啜着一口再三推辞不过的清茶。我显得有些另类，他们分我酒菜，我不能相就，他们也难抛了我尽情欢恣，一场筵席被我搅合得冷冷清清。

我仿佛是世间的另类。

忽见2018.9.22日记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