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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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盲婆婆微眯着眼睛，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她那双粗糙的大手在珠串上揉搓不止，似要把珠子上的颗粒磨平顺滑，又似在填平她心里的沟壑，若有所思。她不断地碾磨着纹路，把珠子一颗颗地分开，又一颗颗地聚拢。眉目微蹙，不易被人察觉。她口中默念了几句梵语。片刻，眉目就被阳光抚平一般，淡淡地，化作一道柔和，融进珠子的肌理里。

她的手肘下撑着一把粗壮的龙头拐。杖身上盘着一条黑色长龙。黑龙绕杖几圈，盘旋而上，如神通的傲龙腾云驾雾，凌空至上。在冲破天际之后，龙首嘴里那颗黑木珠子呼之欲出。它欲跳出那把拐杖，被盲婆婆摸着佛珠的手牢牢按住。她轻叩了一声龙头拐，把佛珠重新带回手上，留出一只手摸龙头上的纹路。黑龙稳稳地含着口中的珠子，乖顺地等她指示。而龙的眼睛看向前方，不怒自威。

“垛，垛，垛。”只见院门口处，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抡起斧子，卖力地劈柴。整块木头被他劈开成两半，如烈日下的庄稼汉也累成了两半。他从肩头扯了一下毛巾，擦了几下，再次劈柴。

“儿啊，休息一会儿。喝喝水。”盲婆婆听出汉子在擦汗，指了指面前的凉白开道：“娘给你把水凉好了。先润润喉。柴不急着劈，过来，陪娘说说话。”说到这儿，盲婆婆自己都笑了。“看我老这糊涂脑子。你怎么会说话呢？还是陪我坐坐吧。”

汉子接过婆婆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他用袖子抹了抹嘴巴，向婆婆鞠了一躬，搬起一捆捆柴火，进屋去烧火。闻到里屋有生火的味道，又听见新劈的柴火在那儿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盲婆婆又笑了。“儿啊，家里活不多，就咱娘俩。你过来，陪我坐坐。”

汉子不响，就坐在离盲婆婆靠近的位置，听她说话。他提起盲婆婆面前的水炉，为她续热水。盲婆婆对着那模糊的人影道：“好，我喝。”然后，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绢帕，亮出陈旧的照片。汉子看到绢帕里的影像，起身要去里屋看火候。

盲婆婆对着他的背影开口道：“孩子，谢谢你。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儿。为了我这个瞎婆子，真是难为你了。你不用瞒我。我都知道，我的儿回不来。再也回不来了。还有谢谢你们，我知道在我身边不止一个孩子帮衬。代我向他们问好，大娘知道，你们辛苦啦。”

盲婆婆平静地说着话，里屋的汉子再也忍不住了。他跑到盲婆婆的面前，跪在她的怀里，倔强道：“娘！”阵地有声的磕头使她融化。这是盲婆婆第一次听哑儿说话。虽然，面前跪着的不是自己的儿子。但是，她早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翌日，汉子把另外八个战士召回来。他们站在盲婆婆面前，齐齐敬礼，高喊：“娘，我回来了！”

盲婆婆做梦都没有想到，哑儿终于开口了，而且一来就是九个。此生，她生了一个哑儿。余生，她得来九个好儿郎。

哑儿，你在天上看见了吗？娘在地上过得很好，你也要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