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母亲——自我救赎之路(一)

作者: 叮咚的你 | 来源:发表于2020-03-31 15:32 被阅读0次
    自此以后,独自前行

    对于母亲的死,我总是无法原谅自己。

    其实她的死和我并没有直接关系,只是一直以来,所有坏事我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

    这是惯性,更是性格中的一种缺陷。

    冰冷的解剖大楼,冰冷的过道,冰冷的停尸房。

    经历种种麻烦、琐碎,我们终于得以在国庆前把母亲的尸体领回去。

    和我一同去的是本家的一个大伯和堂哥,还有一只被赋予叫魂使命的公鸡。

    先去房间里登记,交了相关的费用(清洗身体、穿衣、美容、运送)之后,母亲便被放置在一个移动床上从停尸房推到了清洗室,所谓的清洗室,也是这个医学院的解剖室。

    负责清洗穿衣的是三个男人,看起来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四十多岁,还有一个五十多岁。

    清洗的过程是允许家人观看的,其中一个年长的师傅对我大伯说,小姑娘还太年轻,就别让她进去了,这对她来说太残忍,她在里面会受不了的。

    我还是进去了,没有一丝畏惧,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母亲赤裸裸的躺在那个冰冷的金属移动床上,他们叫我过去再确认下,我过去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时,我并没有仔细看她的面部,反而是被她前胸到肚子上的缝合线吸引住了,虽然只是迅速的一眼,我还是清晰地看到,长长的一条口子,线条交错缝合,很是完美。

    因为需要验尸,母亲肯定已经作为大体被诸多的实习生或者医学生参观过了,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在这之前,我自然不会想到有一天我最亲的人会躺在这里。

    她的乳房已经没有任何凸起,原本她的胸就不大,加上已经被冰冻了数天,乳房已经和身体成为了一个平面。

    关于她的腿,还有脚,我并没有来得及看。从这以后,我更是没有再看到。

    我被大伯拉到了门口,看到三十多岁和四十多岁的男人把母亲抬进了池子里。

    那具身体俨然已经是一根冰棍,虽然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提前解冻了十几个小时。

    或许,那应该是僵硬。她的肢体再也没有了任何可以弯曲的可能。

    他们拿着水管开始冲刷,也用手去清洗,刷刷刷的声音很大,感觉不是在给一个人洗澡,倒像是冲刷一棵巨大的白菜,或者是一段僵硬的木头。

    无所谓轻重,无所谓快慢,毕竟躺在池子里的人已不再拥有喜怒哀乐。

    这中间那个年长者抬头看了我一眼,可能想说些什么,又停住了。

    大概是还想劝我离开吧,也许有的人看到这里就该泣不成声,晕厥过去。

    然而我并没有,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没有痛苦,没有难过,没有眼泪,内心很是平静。只觉得那是一个与我无关的人,我只是在观看一种表演。

    只是我突然想到,我的这种表现在他们看来是不是太过于不正常,是不是该说我冷血,或者不孝了。

    这样想的时候,我就刻意的想要酝酿一下情绪,想到她在世的日常,硬是挤出了些眼泪,只为了我不成为他们眼中的异类。

    这一切多么可笑!即使在这种时刻,我都忘不了顾忌他人对我的看法。看到我哭了,大伯和堂哥把我又往门口推了推。

    然后,他们又各自往前一步继续观看。好像要作为最严格的检察官,生怕他们弄丢了母亲身上的某个零件。

    我不禁感慨,一个女人,死了之后,还有什么所谓的荣辱尊严,就这样被三个被陌生男人洗来洗去(虽然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份工作),又被平日里熟悉的两个男人看了个遍(或许在他们看来也没什么好看的,但是倒可以作为以后茶余饭后的谈资,鲁迅曾经说过,这是中国人最擅长的)。她不会再感受到炎热与寒冷,也不会感受到同情或怜悯,亦或是无关痛痒的嘲笑。

    她终究是一个死人了,一个我一直都不愿承认的死人,一个我一直都觉得不是母亲的死人。

    该给她穿衣服了,三个师傅把衣服拿出来整理一下,发现没有袜子,于是叫我去买袜子,并好心告诉我出了医学院南门超市里就有。

    我听了之后就迅速离开了,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朝外面骑去。

    那时我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一方面很焦急,心想着不能让母亲光着脚上路,所以脚下蹬得很快。另一方面又松了一口气,我终于不用再演戏了,出了门我的眼泪就干了,我一点也不想哭。

    我的内心啊,无比平静。

    超市里服务员很热情,问我要什么袜子,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给我推荐了很多种。我淡淡的说,我要白色,我自己看看吧。

    她很识趣的走开了,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那时的我,是要为死人挑选一双袜子。

    白色袜子很少,女士的只有一双,又不是纯白。男士的倒有,只不过穿在她的脚上一定很大。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把两双都买走了。

    待我回去的时候,母亲的衣服裙子都已经穿好了。

    这是她这辈子最昂贵的一件衣服了,可谓是圣冠华服。我远远地看了一眼,觉得应该很漂亮。

    可实际上,我心中无限悲凉。活着的时候,她从未穿过什么价值不菲的衣服。

    给她买的皮鞋、羽绒服,也不过是几百元,她却无比珍视,放在柜子里轻易不穿。

    而如今,倒被人穿起了这身行头。她出事那天是兴冲冲的去买了一双鞋子的,我猜也不过几块或者十几块的样子,虽然我至今也没有见到那双鞋子的模样。她又怎会想到今天呢?

    师傅接过袜子,看了看,选了男士那双,毕竟那双足够白。当他套到母亲的脚上时,我才发现也大不了多少,她的那双脚也变得肿胀了。

    穿好衣服,师傅叫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我再次走了过去,看到她脸色乌青,里面又透着红紫。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

    脸不能再化妆美容了吗?我问。

    你知道的,她来的时候脸就是这个样子,当时她的脸应该是磕到地面上了,又放了这么多天,我们也无能为力。

    那头发呢?这么湿,不能吹一下吗?

    冰冻了这么久,就是这样了,再说你回家还要给她制冷,擦干了也没用……

    后面他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更记不得了……

    母亲被盖上了被子,准备推出去。

    我接过了堂哥手里的公鸡,抱在怀里,按照那些婶婶大娘教的,走在了最前面领路。

    我一边走一边拍打公鸡,嘴里不停地说着:妈,回家了……

    母亲被抬到了车上,我们也坐了上去,还是由我抱着公鸡。

    一路上,每逢车路过十字路口、高架桥,我就得一边拍打公鸡,让它发出叫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妈,过十字路口了,你小心点……

    妈,回家了,过桥了,你小心点……

    妈,咱回家了,你躺好了……

    我这样说着的时候,倒好似真的在同母亲讲话,我终于意识到躺在我身边的就是我最亲爱的母亲。

    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滴在了公鸡的身上……

    车子用的是医院的救护车,一路畅通无阻,开得很快。

    我希望快点到家,因为抱着那只公鸡实在难受。它乖乖的卧在我的腿上,因为它已知晓反抗无效。我的手放在它的身体上,以方便随时拍打它。

    我感受到了它身体的温暖,热乎乎的,这倒让我对它生出了一丝怜悯。它是负责来叫母亲的魂灵的,它叫出了声,母亲的魂灵才能跟着回家。

    我是不信这些的,可是我又不得不这样做,赶上它不肯叫出声的时候,我只得按照那些人教我的,使劲地掐它,让它因为疼痛而叫出声来。

    多么可怜!不管是它,还是我。

    同时,我又希望永远都不要到家,就这样让我和母亲永远待着也挺好……

    不到半个小时,车子就到了家门口,我下了车,一堆人涌了过来,好似要把母亲抬到屋子里。

    乱哄哄的,哪儿都是人,我感觉自己被拖拽着,进了院子……

    余路漫漫,想哭的时候就哭

    (谨以此文救治迷途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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