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

繁华过眼云烟，何必起执念

心向远方，却忘了立足当下。

2017年10月08日          星期日        阴

001

天空像一堵灰色的墙，布满孩童黑色的涂鸦，张牙舞爪，追赶着行人的脚步。

徐老汉扛着锄头走进村头的杂货铺。他佝偻着背，白色T恤衫有些发黑，背部的衣料已破损，露出只有骨头的脊梁；裤脚半挽，破旧的军用胶鞋上沾满泥土。

他的脸颊很瘦，颧骨高高凸起，眉毛淡到看不见，浑浊的双眼里布满细小的红血丝，皱纹爬满眼角，整张脸像被风干的树皮。

走进店铺，他向老板说：

“给我一盒水果味的月饼。”声音有些嘶哑。

“又买月饼啊，中秋节徐毅回家吗？”老板说着将月饼递给徐老汉。

“他…他可能会回来。我买上他最喜欢的月饼等他。”徐老汉说着伸手摸向衣兜，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布满皱褶，未洗净的泥土在皱褶里留下深深的痕迹，像是用钢笔在草稿纸上画出的线条纹路。他使劲掏了几次，却只从兜里掏出几张一元纸币。看着手里的零钱，他呆愣几秒，犹豫地对老板说：

“钱我下次给您！”然后提着礼盒走了，背后传来老板叹气的声音。

走出杂货铺，天空飘起了小雨。微风将旁边打麻将妇女的对话传了过来：

“儿子现在有出息了，也没见回来看他。他每年都来买月饼，有人吃吗？真是可怜。”

“你声音小点，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徐老汉抬头望了望天空，将手里的月饼抱进怀里，低着头快步离去，丝毫不理会这些言论。回到家中，电灯泡散发出橘黄色的光，有些惨淡，他将月饼放在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已残破不堪，右下角留有深深的指纹痕迹，这些丝毫不影响照片里少年明媚的笑颜。徐老汉看了一会儿，哆哆嗦嗦地拨通电话。

002

A市酒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喂，爸，我今年太忙，中秋节不回家了。现在还有事，先挂了！”

徐毅挂断电话，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面带微笑地走进包间，推杯置盏，直到半夜。他踩着灰暗的灯光，摇摇晃晃地回到家，打开房门，整洁明亮。他倒头就睡死在沙发上，鼾声在房间回荡！

这已是第三个他未归家的中秋节。

徐毅毕业于农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A市的重点大学。自从得知他考上大学，徐老汉每天天未亮就出门，天黑透才回家。如松般挺拔的脊梁，在一日又一日地操劳中，渐渐弯曲。

为了给他筹集学费，徐老汉走遍村里每一户人家，得到的帮助远远少于冷嘲热讽。徐毅每次躲藏在徐老汉看不见的角落，暗自捏紧拳头。

在上大学的前一天，徐老汉对徐毅说：

“孩子，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远方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

那一晚徐毅躺在床上，瞪大双眼望着泥墙。父亲低声下气地求人，不分早晚地工作，日益弯曲的脊背，这些景象无一不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入眠。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沾湿枕巾。第二天，他没有让徐老汉送他，只是留下一张便条，写着：“爸爸，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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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四年，徐毅品学兼优，每年都能获得国家奖学金。他在全村也逐渐出名，村民碰到徐老汉不再是冷嘲热讽，而是连声道贺，夸他好福气，这让徐老汉沧桑的双眼里满是欣慰。每年中秋节，徐毅都会赶回家，带着水果味的月饼陪徐老汉过节。

毕业后，徐毅明明可以留在家乡，找一份安稳的工作，让徐老汉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他选择留在A市。他对徐老汉说：“爸爸，大城市里有更多的资源，我只有抓住它们，才能让你过上好的生活。”

听到这话时，徐老汉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拿烟杆的手微微颤抖。他站在屋角凝望远方，双眼半眯着，嘴巴使劲吮吸着烟杆，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烟叶随着他的吮吸忽明忽灭。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似要将脱口而出的话碾碎在胸腔里，半晌，他答到：“好！”

徐毅离开这天，徐老汉送他到火车站，并将一个用破布包裹得很严实的小包递给他。

“这是我全部的积蓄，计划留着你娶媳妇儿用的，你拿走吧！”徐老汉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疾风让徐老汉的衣角翻飞，裹着他瘦弱的身躯向远处走去。

徐毅看着父亲迟缓的脚步，脊梁已经弯曲，后脑勺全是白发，背在背后的双手上布满未愈合的伤口，那是割麦子留下的。有的伤口已结痂，有的还能看见往外翻的嫩肉，眼泪瞬间模糊他的双眼。他捏紧布包喃喃道：

“等我，我一定会让您过上好的生活。”

003

来到A市，徐毅并未投简历找工作，而是选择创业这条道路。他进行了大量的市场调研、数据分析，并找到了合伙人李哲。

李哲是他的大学同学兼好友，温和、聪明，总能一眼看透事物的本质。他们的性格互补，公司的业务一个管外一个管内。

刚开始，他们的公司行进得很困难，没赚到一分钱，徐毅也将父亲给他的钱花光了。他会隔两天给徐老汉打电话，报喜不报忧，也总是会在挂电话前说：“爸爸，您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让你过上好的生活了。”每次挂断电话，他又会回到办公桌前写计划到天明，不知疲惫。

在他和李哲的努力下，公司业务开始有起色，渐渐有顾客认可他们的产品。这让他们更加卖命地付出，忙到不可开交。只是无论多忙，徐毅总会抽空给徐老汉打电话。

毕业后第一个中秋节，由于工作原因，他没有回家陪徐老汉，而是寄了一盒月饼回家。那天晚上忙完工作，他和徐哲在路边喝酒。李哲问他：

“为何选择创业？”

“因为创业才有出息，才能更快让爸爸过上好的生活。我们快成功了，马上就可以多陪陪他了！”

听完他的话，李哲不语，只是摇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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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快速发展期后，公司进入瓶颈期。又由于没有经验，导致资金链断裂，面临很严重的财务危机。徐毅每天四处奔波筹钱，无数次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到狭窄的出租屋里。

第二年中秋，他又一次被客户拒之门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时，徐老汉打来电话：

“喂，爸爸，中秋节快乐！”

“小毅，你现在在哪呢？为什么又没有回家过中秋节？”

“爸爸，我正在和客户吃饭呢，不用担心我，您早点休息，我先挂了！”他急忙挂断电话，却在转身看见挑着竹篓的徐老汉站在灰暗的灯光下，路灯将他瘦长的身躯拉得很长，正在盯着他看，眼里是自责与疼惜。

徐毅的脸瞬间憋得通红，拿着手机的手被他捏得发白，另一只手不自主的蜷缩，眼睛四处张望，始终不敢直视徐老汉的眼睛，嘴唇张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疾步走到徐老汉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

“爸，你……你……怎么来了？我刚吃完饭，出来散……散散步。”

徐老汉没有说话，只是放下肩上的竹篓，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布包递给她。徐毅刚要推脱，徐老汉一把抓住他的手。徐毅的手在他的紧捏下慢慢变了颜色。徐老汉盯着他说道：

“孩子，过得不好就回家吧，爸养你。”

徐毅低下头看着地面，坚定地摇摇头，说道：“爸，您再等等我，我马上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他最终没有和徐老汉回家。

004

那晚之后徐毅比之前更拼命了，李哲经常劝他注意身体，他却充耳不闻，经常熬夜到天亮。在他不分昼夜地努力下，公司度过了这次难关。

只是他比以前更忙了，忙到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给徐老汉打电话了。每次徐老汉打来电话，他也以忙做推脱，匆匆地挂了电话。

慢慢地，公司越来越好，他也越来越忙。工作，应酬占据他全部的生活。又一年中秋，秘书给他送来月饼，他看也没看就放到一边，又继续埋头工作。

李哲走进来，问他：“今年中秋还不回家吗？现在公司运营良好，你可以抽时间回家了。”

“阿哲，现在这个时候不能放松，还有好多报表没看，我再工作一会儿，你先回家吧！”

“你已经有三年没回家了，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创业吗？”

“我…”

“现在你已经有能力让父亲过上好的生活，可你有多久没回家看你父亲了？”李哲说完就离开了。

笑容僵在徐毅的脸上，转身的瞬间不小心碰倒办公桌上的相框。相框掉落在地，碎裂的玻璃发出刺耳的声音。

照片上是徐老汉挺拔的身躯，旁边站着笑眼明媚的徐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