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本地话吵架

——读黑枣的《小镇时光》

《小镇时光》／黑枣

——《三十位诗人的十年》，P435

我的口袋里有一个愈走愈慢的老时钟——

明天到了，它还没有跑完今天的圈数

久而久之它把一年四季给弄得混淆不清

我屡屡在小镇街角遇见怀旧与向往对弈

一盘互有输赢的棋局搅乱了我的生活

我喜欢听有人用本地话吵架

也喜欢读一些拗口的爱情诗

自给自足的时光，衰老似乎也来得不那么快

一不留神，我就忘掉了自己的年龄

不知道这个世界狼烟四起，像一只马蜂窝

也忘记了，有朝一日我也将葬身于时间的箭镞之下……

如果为“小镇时光”配一张图片，我们会怎么挑选？首先是底色和风格，其次是主题和象征，再次是角度和细节，怎么选择？

每人心中的小镇都不相同。有人是回忆，有人是向往，有人是现实，有人是逃离，有人是沉沦……在我们的心中，小镇，是什么样？

黑枣的小镇时光，完全慢了下来，小镇成了他的世外桃源。

把“小镇”用在标题里，正文无需再强调。

首先用“老时钟”，把我们带入他的小镇、他的世界、他的领域。“愈走愈慢的老时钟”“明天到了，它还没有跑完今天的圈数”“把一年四季给弄得混淆不清”。

用“自给自足”让时光、让他的小镇自成体系，自我完备。

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们看武侠、看仙侠、看穿越、看科幻，必须要有一个“前提”——某个层面上能够实现的逻辑自洽。如此，一切才有展开的可能。

我特别喜欢“我喜欢听有人用本地话吵架”。有吵架，就有了烟火气息，就有了人情味。世外桃源如果没了没有了人情味，就太假，就不一无不值。

记得王小波先生讲过一个段子，有人死后进入天堂，问天堂的前辈：你们每天在天堂里都干些什么？天堂里的前辈回答：回忆以前的日子、等着你们升入天堂。

这个问话的二楞子，二话不说，自己跳地狱里去了。

“忘掉了自己的年龄”有一些暮气，年纪大了、老了，才有这样的期盼、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也才会觉得这样的感觉好。

但是，接“不知道这个世界狼烟四起，像一只马蜂窝”刚刚恰好。有年龄，才会多一些经历、有阅历，说“世界狼烟四起”才配。

老气横秋，没有“老气”，“横秋”不起来的。

——当然，这是也可能是我自己也真的老了，开始站“老头”的立场。

余秀华《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总让我觉得“假”。

这个世界确实充满了政治犯和流民。

如果诗刊社推介时，只以文本说话，这首诗、这句诗句，没毛病。但遗憾的是先推荐了人之后，才推荐诗。当我们试图站到作者的立场欣赏诗歌、理解世界时，我们就会感觉假。

黑枣是清醒的，“也忘记了，有朝一日我也将葬身于时间的箭镞之下……”

他把自己“流放”到了小镇里，日常一切似乎已经与世隔绝。但如果仅此，只是与世隔绝的状态，再美好的时光，都是沉寂的。

所以，一丝“外界”的信息，如同闯入世外桃源的“那个人”一样，是必须的。一切才与我们每个人有联系。

有刻意的遗忘，也有无法回避、无法隔绝的“狼烟四起的世界”“时间之箭”。

但小镇时光，仍然让人向往。如何到达彼岸？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