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边界的红气球它说

在我8岁的时候，我遇见了我的第一个朋友，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有一天，如往常一般，我背着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在等汽车的途中，我看见了一个沉默的红气球，它就停在小车站前方的一根白色大柱子那里，它的一根绳子还在空气中微微晃荡着。

我偏过头探着身去望车来了没有，在确信望不到汽车丝毫踪迹后，我双手拉着两肩上的书包背带往前冲去。没过几秒，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柱子前头。我试图去拉气球的细绳，发现拉不到，我动它也动。试了几个来回后，身后汽车到站的鸣笛声惊醒了我，我只得又拉着书包背带扭头往前跑，临了还迅速地瞥了一眼那个怪异的气球。

当我气喘吁吁赶上车时，车门关闭的刹那，我看到红气球不知何时也飘到了窗口。

车子启动的刹那，红气球在外面跟着飘，我站在车门口，不时往车外望。

这是我和它的初见。后来我才知道它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气球，它是我的朋友，就像我的同学他们拥有的朋友，它也会说话，还会陪我上下学，还会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

我第一次拉它的手是在某一个放学回家的路上，那一天下午风很大，它四处晃悠，快要被大风吹走了，于是那一次我便拉住了它的手。

自那以后，我们时常手拉着手。有一次，我问它，为什么以前它不愿意让我牵，它说，因为那时候我们还很陌生，所以这种事情不能做。我似懂非懂，转而又将其抛之脑后。

每次上学，我都会盼望着赶快放学。我知道，我在教室里的时候，它总会在教室外面飘，尽管有许多我的同学他们也想和它牵手，也想和它做朋友，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和担心它会被人从我身边抢走，因为我知道它只会和我一起上下学、和我一起玩、一起说话，就像我的好朋友也只有它一样。

边界它和我说，我是第一个走近它的人，也是第一个想要“抓住”它的人。它说，它可以感觉到，那些提着包神色匆匆的大人都不在意它，也不需要它，因为他们已经或多或少地拥有了它。只有我，我这个小小的人，好奇心最重，什么都不大懂，就像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叫边界一样，它说，只有还未拥有的人才最需要拥有。

虽然我知道边界会陪我——至我长成大人的模样，但是我还是会时常害怕它在某一天忽然悄无声息地离开。因为我的害怕，它认真地告诉我说，只要我不去碰它的头，它就不会漏气，它就可以一直是这一副模样，就不会忽然地消失不见。

在那之后，我时常因为知晓它的这个弱点而深刻地感觉着我是一个被它信任的极其重要的朋友，我更觉得，我该对它负责，我想，我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祈祷它的头安然无恙的人，我还是世界上除它之外最不愿意它的头会被磕碰的人……我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了。可以望见它的时刻，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注意它的动向，不愿意再和它一起去往那些窄道里和杂乱的旮旯里探险。望不见它的时刻，我也总是害怕担忧着，怕它让自己磕着碰着……

但是，我没想到，我从不曾饱含半丝期待的一天它突然来了……

放学后，我走出校门，和昨天一样牵着它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后面有一群人叫住我，让我交出我的红气球，我没理他们，拉着它径直往前面跑去，他们没有放弃，在后面追我。

我的皮鞋在嵌着石板的路上哒哒作响，那连串的音符跳得就像我的心跳一般快速……我望着他们离我越来越近，我松开手，对它说“快走，快回家”，然后望着它往前飘去，我立马拐了个弯，走近又深又长的胡同里，这是一条回家的近道，但是巷子里头杂乱无章，犄角旮旯特别多，我像无头苍蝇一样突兀地闯进这一长条的安静里，我又第一次发现，我是多么的敏捷啊，我跑得顺畅极了。

等我跑出巷尾，没来得及喘气，我的眼睛已经先于我的身体看见了可怕的一幕。

在前头栅栏围着的空地里，他们拿着弹弓在射我的红气球，是那个被细铁丝缠绕住的孤零的红气球。我大声呼喊着它的名字，朝它挥手，它看见了我，但是它用尽全力却也只能左右微微晃动着……我扔下书包，爬上栅栏，想要把它带回家。但是，没等我跑近，它就不在了……

“嘭”的一声，一片完整的红色变成了一块又一块破碎的红，我带它回家的期待也就此失去希望，我捡起它们，空旷的地里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自那一个下午以后，在栅栏地里，丢下了书包的我再见不到那一个叫边界的红气球了。就像很久以前，刚好是背着书包的我刚好遇见那个是边界的红气球。

我始终记得它说过，我长成大人模样的那一天，它便会离开我。但那个傍晚却是，它消失了，我却好像是变成了大人的模样……

后来，我把这个故事说给我的朋友听，我对他们说，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下午，一个叫边界的红气球——我很重要的朋友它曾——用遍地的红色教会我，别人的红气球，我不能伤害……他们听了后，都沉默不语，我知道，他们也失去了自己的红气球，在他们长大的那一刻，忽然失去。像我又不像我。

我时常，会在街头走，看到各种买卖，偶尔，我也会停下步子歇在街头，久久凝视——那被摊贩悬挂着的——那一大串——五颜六色的——气球。我凝视着，在人海里，它在等，等一个小孩子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