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散行记

文／竹影飘摇

2018年12月2日 星期日 雨

孔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无论此言有几种解释，山水相依，动静相宜，乐与寿，人间好事，莫过于此，不一定非要比出个高低曲直。

有些事真是说不出来由，要写苏州之旅，上述孔子之言在我提笔之前莫名冲入脑壳，不吐不快。地道的北方人，接近边境的北，却对江南爱得不得了，前世有缘？江南水多，莫非我是知者？但细想也不止爱水，也爱水上的桥，水边的草木，更爱粉墙碧瓦的古建筑，柔软的风，湿润的空气……如果非要比出个最爱，从心底里说，是一种意象：江南的文化底蕴。

我不是文化人，充其量只是个稍有点儿文化的人。人都是缺什么想什么，自己生活的地方在古代被称为苦寒之地，活下去是第一目标，哪还有心思奢求其它。古语讲“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江南自古富庶，才子佳人辈出。据说当年清朝有一个省会，享有“天下英才，半数尽出这里”的盛誉，它就是江南省。由于江南省过于强大，清朝最终将其分割成如今的江苏省、安徽省以及上海市。宋、明时期科举都有南北榜之分，意在均衡南北文化水平的差异，但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在任何时代都是硬道理，贫穷与战乱造成的教育缺失，岂是多一些科举及第名额能补救？

并不是妄自菲薄，虽然现在大江南北的教育水准已无大的差异，但毋庸讳言，经济基础对地方各项事业的发展仍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况且所谓的文化底蕴，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构建起来的工程。

江苏，去过三个地方，苏州、无锡、扬州。去无锡，住地之前是一条河，河边砖石砌就的回廊粉刷得异常洁净，上面字画更迭，甚是赏心悦目，行走之间就涨了知识。扬州只一瞥，印象最深的是运河边上隋炀帝下扬州的大幅壁画。

仔细想想自己出省的机会并不多，所去之地除了首都便是江苏了，仅有的出行都去了喜爱的地方，也是上天的恩赐吧！

上一次去苏州是八年前。虽来去匆匆，但留给我的印象实在太好，至今提及仍赞不绝口，它轻易便俘获我成了它的粉丝。有些东西浅尝辄止也未尝不好，甜味儿总是刚入口最腻，但对于古老的姑苏城，我相信它经得住我的细嚼慢咽。

都说苏州的园林最有名，但上一次的游历，印象深刻的偏偏不是园林，是坐船游苏州河，看河上的桥，听导游讲传说。那些传说更应该定义为习俗文化。船在水上行，悠悠碧水，无风无浪；桥从船头过，桥的名字深刻在石头里，沧桑又不失隽逸；河左岸是一层或者两层的民居，古朴的颜色，雅致的结构，镂空窗户，尖屋顶，散发出时光沉淀的迷人味道，老旧却百看不厌；河右岸是现代的建筑，高楼矮厦色彩鲜亮，朝气蓬勃的样子，不由得人心情澎湃，热血沸腾。

文化需要传播，行走间，听导游讲典故颇有兴味。街边有香樟树，导游说，此地有个传统，有女孩儿出生，家人就在院子里栽下一株香樟树。香樟树和女孩儿一起长啊长，转眼到了女孩儿要出嫁的日子，于是树被伐倒，做成樟木箱，给女孩儿装嫁妆。樟木箱防虫防蛀、驱霉隔潮，而且有特殊的香味儿。由此想到了绍兴的女儿红酒，女儿一出生便将美酒埋在桂花树下，待到女儿出嫁之日才取出打开，醇香美酒芬芳四溢，单是想一想就醉了。那樟木箱和女儿红我倒不怎么艳羡，一是我没什么精致的衣物要珍藏，二是酒虽喜欢饮一点儿，但酒力不足不敢放肆。我想着什么呢？想女孩儿的父母。女儿出生，植树藏酒自是欢喜，可眼见着院里的香樟树日渐肥硕，桂树下埋酒的土愈发沉实，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出落得如杨柳风过、海棠睡足，待嫁之日不远矣，心中该是何种感受？应是舍得，却又怎能真的舍得。

站在北塔报恩寺的塔顶，俯瞰苏州古城，白墙灰瓦交错纵横，青石小巷缠绕其中，不明丽却神韵悠长。吴越之战从兵戎相见到风雨同舟，留给后人一片繁华盛景。

有《姑苏城》诗赞：“人间烟火姑苏城，满池芙蕖弦琶铮；栀子香艳平江路，桐油伞下笑语盈。芊芊女子最多情，绣出红妆君郎赠；吴门才子天下墨，岁月静好枕河生。”

最爱这句“吴门才子天下墨，岁月静好枕河生”。苏州有吴中四才子，其中的唐寅因点秋香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不提那故事的真实度有多高，四才子的诗文书画确是吴中文化经久不衰的血脉源泉。才子的光辉自让它闪烁，如我一样的凡夫俗子仰慕便是，我求什么呢？一和平世，天色祥，鱼米丰；一自然景，草木葱茏，气润风清；一心所爱，书卷、茶盏伴月明。不来江南，不会得悟。

八年前与姑苏城尘缘未了，恰巧有了这次再续的机会。

如果说上一次是浮光掠影，这一次走得颇是气定神闲，倒不是时间充裕，而是认定，去一处，酝酿好情绪，有明确的心理预期，只赏一物也许会更好。走同里古镇，还是要说，水真是好东西，有了水的穿插缠绕，天空是灵动的，大地是丰盈的，建筑即使穿越古今仍是风姿绰约。

几处古代私宅遗迹，前庭后院布局合理，或气宇轩昂或精巧别致，雕刻与镂空都是人工所为，那时的人们既有巧手又有匠心。宅内必有园林，草木、水、桥、回廊亭榭各自怡然，最爱看墙角那一丛翠竹，安安静静净植葱茏，且只要墙角必有竹。

我这个俗人边走边感叹，那时的有钱人可真是有钱，置这么一大片宅子得耗多少银子啊！更可钦赞的是他们的生活品位，把山水移入宅内，风光不外露，向内心更广处修行，远不同今人定要张扬外显才觉心安理得。人都是有营才能生，想他们在外面奔波忙碌，偶尔闲来在自家后花园临风观景、赏鱼弄花，一杯茶酒，一缕清音，即使那官商倾轧、利益纷争逃不掉，这半日闲适总能抖落一些征尘。

这一次最喜是见了可人沐沐，我的简书文友，明眸皓齿，气质如兰，我心目中典型的江南知性美女形象，她几乎穿越整个苏州城来看我。见面后刚打过招呼，沐沐便快言快语：“你和赵本山说话一样诶，好听！”可不，因为是老乡，老赵早早出卖了我，乡音藏都藏不住。我平日里就爱听南方人讲普通话，何况沐沐是学中文出身，发音标准，字正腔圆。好久以前，沐沐曾在简书里录过我的一篇小文，发过音频，回来从收藏夹里找出，又听了两遍。

爱文学之人懂得彼此的心思，虽然见面很仓促，但沐沐所言对我来说字字珠玑，大有醍醐灌顶之感。此次住地旁边是吴门画派研究院，沐沐送我的礼物，是她的书法家老公亲书的“竹影飘摇”四个字，把我感动得无以言表。如此，我便欢欢喜喜地把苏州文化带回东北了。我这个人平日不善与人交流，主要是没自信，心里向往人与人之间的坦诚相待、不存芥蒂，却又缺乏首先敞开心扉拥抱他人的勇气。这次与沐沐相见，更要感谢远在河南的程老师。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白居易年轻时三下江南，至老都对江南念念不忘。我呢，两下苏州，仍感觉只是在它的门前走了一遭，打了个照面儿，别说走进它的心，连它的日常都未能参与。所以，我这个粉丝仍有余兴。

此般年龄，眼睛和心里都被岁月加了滤镜，万事万物，我爱着它的好，也看得到它的不好。姑苏城啊，我却只记着你的好，祈祷岁月再给我走近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