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晚上我到家时,牛棚里站着它。
它是头天晚上生的。天很冷,三弟给它和它的母亲点火烤。梦燕说它努力站了三次都摔倒,但第四次毕竟颤微微站了起来。母亲把它舔得精亮,深黄的毛在灯火下发着好看的光。
初来的生命都是美好。那晚三弟住在牛棚,他说半夜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他在屋里蹦哒着玩儿了。
我们要出牛棚下攒的粪肥,得请它和老牛出去晒太阳。它智力还没跟上吧,老牛前边走,它还不知道跟,惹得老牛哼哼着也不出去。我用树枝赶它,它不进反退。三弟着急了,干脆抱起它,送到门外的阳光下。老牛拴在树上,它依偎在母亲身边,黑兰的眼睛看着周围,有陌生和羞涩。
没几天我就离开我的老屋。每周回去,它几乎都有新变化。
它或追逗那些鸡们,它们嘎嘎叫着落荒而逃,它得意地仰天长叫。
杏花初开,它从树下经过,好像故意碰那些树枝。杏花落它一身,它满足地闭着眼睛在树下睡着了。
有猪来它的领地,它去驱赶,它用头顶那些猪们。猪们无赖得好久才撤走。它急得团团转,跑到母亲身边求救,母亲不理它。它气得撅起了鼻子。
有一回,一条狼狗过来,在它卧着的粪坑边转悠。它没有惊慌,慢慢走了过去,还是用头顶那狼狗,想让它离开。这狗强势,根本不退,和它较劲了。我猜狗一定咬了它一下,只见它发怒般一跳好高,后退朝着狗脸猛地一踢,狗咣唧咣唧跑远了。我觉得它这次叫战斗。
慢慢地,它跑得远了,跳进人家的菜地,戏弄人家的小畜。每次去赶它回,它总要绕来绕去故意兜圈子,让你气得想揍死它。而它若无其事,一副调皮不羁的样子。
上次回去,三弟已经给它上了夹板,拴起来了。它已经会吃草,得断奶了,要不老牛会被它扎得太瘦。它不服气地和母亲一起被拴在一个牛槽上,发出很大的吃草的声音。我去摸它的耳朵,它摇头不让。我笑着说我又没有惹你,你何必敌视我?它看着我,好像回忆我初见它的情景。
它被绳索限制,如小儿进了幼儿园,童年结束了。它想挣脱束缚好像不可能了,它的一生完全是被人规划的一生。
早没人用牛拉犁拉车,它可能不会遭受皮鞭之苦。那它只有一个结局,被卖往城里的杀房,被做成牛肉或牛肉汤,满足人们的饕餮。或者它被养大再卖,那只是迟早的发生,不会有命运的反转。
不需要马来征战沙场,不需要牛来耕种乡野。时代改变着万物的命运,即便人也如此。文不用你安邦,武不让你定国,科技神通,瞬间世界殊。个体生命的光彩,是愈来愈被整体掩盖了,是苍凉也是必然吧。
这四个月小牛犊的命运。
我不想在以后的某一天,我喝的牛肉汤里,有它的几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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