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十一,丁巳(公元前124年)—壬戌(公元前119年),共6年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
元朔五年(丁巳,公元前124年)
1.冬天,十一月乙丑日,薛泽的丞相之位被罢免,刘彻任命公孙弘为丞相,封他为“平津侯”。
公孙弘开启了丞相被封侯爵的先河。
当时刘彻着急立下帝王的伟大功业,准备大干一番,所以公孙弘在丞相府的东边开了个小门,专门用来招贤纳士,让各路人才出谋划策、参谋政事。
公孙弘在朝堂上发言时,会提到有关治理国家的需要关注的要点、弊端,刘彻便会让身边搞研究的儒生学者来跟他辩论。
有一次,公孙弘上奏说:“如果十个人拉弓引箭做好射击的准备,那么就算有一百个官兵来了都会畏缩不前。
应当禁止百姓私自持有弓箭、弩机。”
刘彻把这个提议抛给众人讨论,侍中(天子近侍)吾丘寿王说:“矛、戟、弓、剑、戈被制造出来,不是为了相互迫害,而是为了扫除暴乱、讨伐凶恶。
秦皇帝一统天下之后,把铠甲、兵器全部销毁,将锋利的刀刃全部折断,这已经摧毁得够彻底了吧?
然而这些冷兵器被销毁后,老百姓只不过是把打架互殴的武器换成了锄头、棍棒,并没有因为缺少刀剑、戈戟就不再互相伤害。
犯法违禁之人仍然层出不穷,偷盗抢劫的罪人根本治理不完,最终秦王朝仅过了两代,就在一片混乱之中草草结束了。
由此可见,真正英明仁惠的君主想让社会和谐、天下安宁,靠的是用教育正确引导人们的思想,而不是下达各种禁令,强行制约人民群众的一举一动。
《礼记》中说:‘当男孩出生时,要在门上悬挂桑木制成的弓和蓬草做成的箭。’这就是表明男人应当有勇气、有担当,扛起保卫国家的重任。
古时候,要举办大射之礼来选拔人员参与祭祀:
天子行礼时,箭靶应当做成豹子的形状;诸侯行礼时,箭靶应当为棕熊的形状;公卿大夫行礼时,箭靶应该是麋鹿的形状;读书人行礼时,箭靶应该是鹿或者猪的形状——
上至天子,下至普通百姓,仪式、礼法中都有射箭这一环,从夏商周开始便是如此。
也就是说,射箭这项活动是可以用来宣传、散播文化思想的,是可以让众人明白礼仪规范的,是可以明确社会主流价值观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王朝禁止人民射箭。
就算真的要禁止什么东西,那也是应该禁止为非作歹的凶恶之人,禁止强取豪夺的偷盗之人,用死刑来禁止杀人、伤人的行为。
然而真正心地凶险、思想邪恶的反人类、反社会的败类,就算法条再严苛、刑罚再残酷,都没法阻止这些人作恶。
就怕到时候禁令一实施,真正的恶人携弓带箭而官府制止不住,朴素善良的老百姓却没有任何武器可以防身——
人民群众连自保的权利都被剥夺了,那岂不是让邪僻、险恶之人更加猖狂了吗?
我认为不应该禁止民众私自持有弓弩。”
刘彻把吾丘寿王的奏章拿给公孙弘看,公孙弘表示无法反驳。
公孙弘心眼儿挺小,表面上看起来无所谓,实际上心里非常记仇;同僚中但凡跟他发生过摩擦或矛盾的,不管这个人与自己的关系好不好,他都假装表现得和和气气,但是最终他必定要出这口恶气。
董仲舒性格直率、为人清廉刚正,认为公孙弘是一个喜欢拍马屁、阿谀奉承的小人,跟他不合拍,有意无意中得罪了公孙弘,遭到了公孙弘的忌恨。
胶西王刘端(刘启之子)行事嚣张跋扈,好几次触犯法律,有大批二千石(音“旦”)官员在他手上受伤、丧命。
公孙弘为了打击报复,推荐董仲舒作为胶西国国相,逼得董仲舒称病主动辞职。
汲黯对书生、儒者这类人非常不客气,经常当众让公孙弘下不来台,公孙弘耿耿于怀,一直想找机会弄死他。
后来公孙弘心生一计,上奏说:“右内史(右扶风,负责京师周边地区的管理)的管辖地区之中的贵戚、宗室太多了,想要治理他们十分困难,如果不是您器重的大臣,是根本镇不住场子的,汲黯就非常合适,可以安排他为右内史。”
刘彻听从了公孙弘的建议,将汲黯任命为右内史。
2.春天,发生了严重的旱灾。
3.匈奴右贤王多次入侵朔方郡。
刘彻命车骑将军卫青带着三万名骑兵从高阙出兵;
任命卫尉(皇宫警卫)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左冯翊)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管理天子车驾)公孙贺为骑将军,代国国相李蔡为轻车将军——这四位将军全部由车骑将军卫青统一指挥调度,从朔方郡出发;
任命大行(负责外交)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从右北平出发。
此次一共发兵十多万人讨伐匈奴。
右贤王天真地认为路途遥远,汉军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于是放心大胆的饮酒作乐,醉得不省人事。
卫青率领众人,马不停蹄地从关塞驶出六七百里地,当晚就到了右贤王的驻扎点,把他包围了起来。
得知卫青带着大队人马围困了自己的营地,右贤王一瞬间酒都吓醒了,赶紧连滚带爬扔下大部队,只顾带上几百名精壮骑兵冲出重围,狼狈逃去。
卫青等人抓获了右贤王手下的十几个小王,俘虏了一万五千男女,收获了将近一百万头牲畜,大获全胜、满载而归。
部队返回到达边塞时,刘彻早已派遣使者带着大将军印在关塞处迎接卫青,当即任命卫青为大将军,所有将军全部受卫青的统领。
夏天,四月乙未日,刘彻给卫青的封邑增加了八千七百户,把他的三个儿子卫伉、卫不疑、卫登分别封为“宜春侯”、“阴安侯”、“发千侯”。
卫青坚持推辞:“多亏了陛下的赏识,我这个戴罪之身才能在军营中为国效力。
此番我军大获全胜,不仅依赖于陛下的威名庇佑,同样也是各军官、士卒共同努力得来的结果,我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您赐予我封赏,就已经够让我惶恐不安的了,如果再给我的儿子们封侯,这份殊荣我难以承受。
我的儿子年纪都还很小,不谙世事,没有为朝廷做出丝毫贡献,他们有什么资格接受这么隆重的侯爵之位呢?这确实不是我为陛下带兵打仗的本意啊!”
刘彻下令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头侯”、公孙贺为“南窌(音‘辽’)侯”、李蔡为“乐安侯”、校尉(中级军官)李朔为“涉轵侯(一说 陟轵侯)”、赵不虞为“隨成侯”、公孙戎为“从平侯”,以及李沮、李息、校尉豆如意(一说 窦如意)都被封为了关内侯。
自此,卫青在朝中的地位独一无二,尊荣无人能比,公卿以下的大臣面对卫青都是一副谦卑低下的姿态,只有汲黯仍然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
有人对汲黯说:“陛下就是希望卫大将军把群臣都比下去,才把他抬到了这么高的地位,您面对大将军怎么能不下拜呢?”
汲黯说:“如果大将军能降低姿态、礼贤下士,这样才是最值得人尊敬的!”
因为这番话,卫青越发觉得汲黯是个出色的贤才,频繁地向他请教国家大事、朝廷政务,态度比以前还要更加恭敬。
虽然卫青的地位尊贵,然而刘彻在他面前经常盘腿坐在床上,表现得非常放松随性,一点儿也不讲究形象;摆宴席时,如果丞相公孙弘在场,刘彻偶尔会不戴头冠;但是刘彻从来都是穿戴整齐、坐姿端正地面对汲黯。
有一次,刘彻坐在陈列武器的宫殿中,没有戴头冠,此时汲黯正好进来汇报工作,刘彻马上到帐子后面回避,让人代替自己回复——刘彻对汲黯的敬畏程度可见一斑。
4.夏天,六月,刘彻下诏说:“想要统一人民群众的行为,需要用礼仪规范;想要推进庶民百姓的思想教育,则要用雅乐熏陶。
然而现如今,礼仪规范与雅乐制度都不被重视,令人惋惜不已。
现在我下令,由礼官带头学习礼乐制度,为天下人做一个良好的表率!”
丞相公孙弘等人上奏:“请陛下给博士部门安排五十个名额,这些人可以不用服役、纳税,通过考核给他们的能力高低进行排名,分别授予郎中(天子随从)、文学(管理法条)、掌故(管理典籍)等官职。
能力特别出出众的人,就将他推荐上来;水平特别差的人,予以淘汰。
还有,如果有官吏精通一部以上儒家经典的,全部都提拔到空缺的岗位上去。”
得到了刘彻的批准。
从这以后,公卿、大夫、官员、小吏基本都是文化水平较高的读书人。
5.秋天,一万多名匈奴骑兵攻入代地,杀了代郡都尉朱英,有一千多人被匈奴人掳走。
6.早年间,淮南王刘安爱好读书、写文章,喜欢在外树立自己贤德、好学的人设,与几千名会奇巧异术的方士和沽名钓誉的读书人交往十分频繁。
刘安府上的那些宾客、臣子大多数都来自长江、淮水流域,这些人平时也没有什么品行可言,是一群贪图名利、缺乏责任感的轻浮之辈,经常用淮南厉王刘长之死来刺激刘安,抱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希望刘安能替自己的父亲刘长复仇。
建元六年(即 公元前135年)的秋天,天空中出现了彗星,有人对刘安说:“之前吴王造反,也出现了彗星,只是在天空中划过了一道几尺长的痕迹,然而却让人间血流成河。如今彗星又出现了,估计又要发生战事了吧!”
刘安也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于是开始准备作战的器具、设备,囤积打仗用的钱粮物资。
郎中(淮南王随从)雷被(音“批”)剑术十分出色,在与淮南王太子刘迁打着玩儿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刘迁弄伤了,因此背上了罪名。
当时,朝廷正在征兵讨伐匈奴,想要参军打仗的人可以到长安报道,雷被为了逃避惩罚,便准备到长安加入征讨匈奴的大军之中。
刘迁不想放过雷被,便在刘安面前告状,想撤去他的官职以示惩罚,告诫他人冒犯自己的严重后果。
然而雷被那时已经逃到了长安,交了一封奏书给刘彻为自己辩白,后来刘彻让廷尉调查此事,结果刘安计划谋反这事儿被查了出来,朝中公卿强烈要求逮捕刘安。
刘迁便计划着让人穿着侍卫的行头,在刘安身旁拿着长戟时刻守卫着,只要有朝廷派来调查的使者全都当场刺死,然后起兵造反。
刘彻让中尉段宏到淮南了解情况,刘安看段宏脸色平和,不像是来逼问的样子,于是先按兵不动,没有立刻发作。
公卿上奏:“之前雷被想来长安参军,遭到了刘安的阻止,差点没来成。刘安阻碍朝廷讨伐匈奴的计划,忤逆陛下的旨意,应当于闹市中处斩。”
刘彻下诏,削除淮南国的两个县,本来指望敲打敲打刘安,让他见好就收,这事儿就不再计较了,结果刘安反而黯自神伤:“我这么老实本分的一个人,行得正坐得直,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把我的封地给削了!”刘安觉得这件事特别丢脸,便越发下定了决心要谋反。
刘安与衡山王刘赐(刘安之弟)二人之间的关系有如水火,闹得非常僵。
刘赐知道刘安有造反的心思,害怕被自己受到波及,也拉着自己的宾客准备作战用具,以防被刘安侵吞,盘算着等刘安起兵向西进发的时候,自己就能趁机将长江、淮水流域占为己有。
衡山王后徐来在刘赐面前说衡山太子刘爽的坏话,想让刘赐废掉刘爽的太子之位,立刘爽之弟刘孝为太子。
刘赐听信了徐来对刘爽的诋毁之辞,将刘爽关押了起来,把衡山王的印信交给刘孝,让他代替自己招揽各路有勇有谋的人才。
被招来的宾客们得知淮南王刘安与衡山王刘赐的造反计划后,每天一找着机会就劝刘赐放弃谋反的想法。刘赐不仅不听,还让刘孝的门客江都人枚赫、陈喜置办兵车、冶炼箭簇、镌刻天子印玺以及大臣官员的印章。
秋天,衡山王刘赐在入朝觐见的途中,路过淮南国,淮南王刘安与他相见后,表现得非常热情与亲密,似乎完全忘记了过去的恩怨,二人相约一同置办、打造叛乱用的器具、物资。
于是刘赐告诉刘彻自己突然生病,无法上朝,刘彻也表示谅解,批准了刘赐不入朝拜见的请求。
六年(戊午,公元前123年)
1.春天,二月,大将军卫青从定襄郡出发进攻匈奴。
刘彻任命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管理天子车驾)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皇宫警卫)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管理宫廷侍卫,保卫皇宫)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左冯翊,管理京师周边)李沮为强弩将军,这六位将军全部由大将军卫青统一指挥调遣。
此战,卫青率部斩获了几千个匈奴人首级,然后在定襄郡、云中郡、雁门郡休整士卒。
2.赦免天下所有囚犯。
3.夏天,四月,卫青再次带着六位将军从定襄郡起兵讨伐匈奴,斩杀了几万名匈奴人。
右将军苏建、前将军赵信会合后,带着三千名骑兵遇上了匈奴单于的部队,交战了大半日,汉军士兵越打越少,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原本赵信是匈奴的一个小王,投降大汉的时候被封为了“翕侯”,这次交战失败近在眼前,匈奴派人前来稍作引诱,赵信就又带着将近八百名骑兵再次投降匈奴。
苏建几乎损失了所有兵力,孤身一人逃回了大将军卫青的军营之中。
议郎(属郎中令)周霸说:“大将军出兵以来,从来没有用军法斩杀过任何一位将领,如今苏建几乎全军覆没,应该斩首,这样也能够在军中树立大将军的权威。”
军正(负责军法军纪)闳、长史(辅助大将军处理军政)安说:“不能这么做。
《兵法》中说:‘实力弱的一方就算再坚挺,最终也会被实力强的一方擒获。’
这次苏建手上只有几千名士兵,而匈奴却有几万人,在这种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苏建仍然能与匈奴对抗大半日,即使人都打没了,他也没想过投降叛汉,而是逃回来找大将军。
如果连这种既尽职尽责又忠心不二的人都要被杀头,那岂不是等于告诉以后的人,打了败仗都不要回来吗?苏建绝不能处斩!”
卫青说:“陛下任命我带兵打仗,这已经是莫大的荣耀,我怎么会在乎什么权力、威严呢?周霸说斩首苏建是为了树立我的权威,这不是我想要的。
就算我有斩杀将领的权力,然而我带兵在外也不敢擅自做出这种决定,无论是斩杀还是赦免,这都应该交给陛下决定。
能让陛下明白,我无心染指部下的生杀大权,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卫青身边的军官都说:“大将军说的对!”
于是卫青关押了苏建,准备把他交给刘彻处置。
曾经,平阳县有一名叫霍仲孺的小吏,在平阳侯曹寿家中做事,和卫青的姐姐卫少儿有地下恋情,生了个儿子,取名为霍去病。
霍去病身手矫健,十分擅长骑马射箭,十八岁那一年成为了侍中(天子近侍),在第二次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征讨伐匈奴时,被任命被票鹞(音“飘摇”)校尉。霍去病行军速度极快,将大部队远远甩在后方,率领八百名勇士骑兵奔袭几百里追讨匈奴,斩获与俘虏的人数相当可观。
刘彻说:“票鹞校尉霍去病,仅用八百人就杀了匈奴两千多人,不仅如此,还抓获了匈奴的相国和当户(负责统军作战),斩杀了单于的祖辈藉若侯(匈奴侯爵)产,活捉了单于的叔父罗姑——
这战绩说他是军中第一人也不为过。
我现在下令,封霍去病为‘冠军侯’!
上谷太守郝贤已经跟着卫青出征了四次,斩杀、俘虏的人数加起来有两千多人,我下令封郝贤为‘众利侯’!”
本年,有两位将军在战场上牺牲,翕侯赵信投降匈奴,所以大将军卫青并没有得到加封,刘彻只是赏赐了他千金。
右将军苏建被押送回长安,刘彻免了他的死罪,废为平民百姓。
赵信投降伊稚斜单于之后,被封为“次王(地位仅次于单于之意)”,伊稚斜把自己的姐姐嫁给了赵信,和他一同商量如何对付汉军。
赵信告诉伊稚斜,千万不要再靠近大汉的边境,应当继续向沙漠北方转移,通过拉长战线来消耗汉军的体力与粮食,等汉军困顿疲惫到了极点之后再一举发兵进攻,肯定可以大获全胜。伊稚斜采纳了赵信的计策。
当时,朝廷每年都会派出十万人马攻打匈奴,仅仅是赏赐有战功的将士就花费了二十多万斤黄金。然而用兵打仗是件消耗巨大的事情,连年征战损失了十多万士卒与战马,这还没有算上运送军需物资的花费,以至于大司农(管理国家财政)无法继续拨款,打仗的钱已经不够用了。
六月,刘彻下诏:
允许百姓可以交钱买官爵、赎罪,取消了部分罪行的惩罚措施;
设置了“武功爵”作为奖励机制,一共有十七个爵位等级,初级的门槛费为十七万钱,往后每一级增加两万,想得到最高爵位总共需要花费四十九万钱;
如果有人买到了“武功爵”中的第七个等级“千夫”,那么可以优先当官。
诏书颁布之后,官场中变得更是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很多岗位、部门之中都成了一团乱麻。
元狩元年(己未,公元前122年)
1.冬天,十月,刘彻到达雍县,举行祭祀五帝(黄帝、炎帝、青帝、白帝、黑帝)的典礼。
祭祀过程中,有人献上来一只五条腿、一根角的奇兽。
有关部门说:“陛下的虔诚感动了老天,上天降下赏赐,是一只独角兽,这个可能就是所谓的‘麒麟’。”
于是刘彻在祭祀时增加了一头牛,烧焦之后献给五帝。
有关部门又说:“应当用祥瑞之辞来作为年号的名称,而不仅仅是按照数字顺序纪年。第一个年号应当用‘建’字(即 建元),第二个年号应当用‘光’字(即 元光),现在获得了独角兽,就应当把第三个年号改为‘狩’字。”
济北王刘勃建议刘彻,应当举行封禅(祭祀天地)大礼,并且自愿把泰山以及泰山周边地区全都交还给朝廷。刘彻对此建议深表赞赏,然后把其他地方的县补偿给了刘勃。
2.淮南王刘安与门下宾客左吴等人整日都在计划谋反之事,对着地图、沙盘反复研究,盘算着如何安置兵力、如何布阵、从何处进攻。
刘安派去长安的使者回来汇报工作时,如果有人说些“陛下没有儿子,朝廷要崩盘了”之类的话,刘安就会沾沾自喜,认为自己造反这事计划得正是时候;然而如果有人说“陛下有儿子,朝堂一片祥和”,刘安便暴跳如雷,并一厢情愿地认为这话说的不是真的。
刘安把中郎伍被(音“批”)叫来一起商量谋反的事情,伍被说:“大王您怎么能说出这种对自身不利的话来呢?淮南国怕是要完蛋了呀,我都仿佛看到王宫中长满荆棘、雨露沾襟的荒芜景象了!”
听到这话,刘安怒不可遏,把伍被的父母全都关押了起来,以示警告。
三月,刘安再次把伍被叫来,问他支不支持自己谋反,伍被说:“秦皇帝残暴不仁,为了一己私欲奴役天下百姓,导致十分之六七的人都巴不得天下大乱。
后来是高皇帝经历大大小小各场战役,从各路诸侯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号令天下的皇帝——
这其实是因为他把握住了秦王朝混乱不堪、濒临崩溃的时机,才能够达成如此伟大的成就。
如今您是不是觉得,高皇帝的皇帝之位得来的不费吹灰之力,认为自己也有本事像他一样呢?然而您就不想想之前景帝(刘启)执政时,发动叛乱的吴国、楚国吗?
吴王刘濞手握四个郡(东阳郡、鄣郡、吴郡、豫章郡)的掌控权,国家繁荣富强、百姓衣食无忧,他在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之后发兵向西进攻,但是最后还是在梁国战败、狼狈东逃,以至于命丧异国他乡、后嗣就此断绝。您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吴王当时造反的时机不对,老百姓都不想打破当前安宁的生活,根本没有人支持他起兵作乱。
现在您的兵力都不到吴王、楚王的十分之一;人民群众也都丰衣足食、家庭富裕,正值一片国泰民安的大好景象,目前的社会状况比吴楚造反时期要好一万倍——
如果您不听从我的劝告,用这尊贵的王爵之位换来一封赐死的诏书,那还不如让淮南国的这些臣子们先死在您的王宫里比较好!”
听完这话,刘安站起身来泪流不止。
刘安有一个庶子名为刘不害,是众多儿子中最年长的,得不到刘安的宠爱,淮南王后也不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淮南太子刘迁也不把他看作为自己的兄长。
刘不害的儿子刘建能力出挑、心气高傲,受不得一点儿委屈,看到自己的父亲被刘迁欺辱,心中感到愤愤不平,对刘迁充满怨恨,于是暗中派人告诉刘彻“刘迁杀了朝廷的使者中尉”,刘彻让廷尉严查此事。
淮南王刘安看到廷尉的官员来淮南国调查,感到十分不安,再次问伍被:“吴王兴兵造反到底是对是错?”
伍被说:“当然是错的!而且我还听说,吴王造反之后肠子都悔青了,希望大王您别重蹈吴王的覆辙。”
刘安说道:“吴王懂个屁的谋反!成皋地势险要,这是汉军的必经之地,然而此处一天最多也就只能容纳四十多个人通过,只要我将成皋的隘口把守住,占据伊水、洛水、黄河的险要之地,再集合崤山以东的兵力,难道还不足以对抗汉军吗?
左吴、赵贤、朱骄都认为这事有九成的胜算,为什么只有你一直说我会失败?难道如你所说,我真的斗不过朝廷吗?”
伍被说:“如果您一定要谋反,我还真有一个方法。
如今各地诸侯没有造反的心思,百姓也对朝廷没有什么不满,您必须挑起大家的反动情绪才能行动。
您可以写一封假诏书,要求把各郡国的地主豪强和有钱人都迁移到朔方郡,再在诏书中写到会发动军队敦促此次迁移活动;
然后您再写一封假诏书给刑狱管理部门,让他们抓捕诸侯王的太子与重臣。
只有这样才能让百姓怨声载道、让诸侯惶恐不安、让豪强蠢蠢欲动。到时候您再派出几个能说会道的游说之人煽动一下人们的情绪,他们肯定会不约而同地跟着您造反——
这样您才有一成赢的可能性。”
刘安说:“这方法挺好,但是我认为没必要这么做。”
之后,刘安便开始着手镌刻皇帝玉玺,制作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官、中二千石以及周边各郡太守、都尉等各级官员的印信,生产汉使者的符节凭证。
刘安还让人扮作从淮南国逃走的罪人,向西去投奔大将军卫青,准备在自己谋反的那一天,让这个人刺杀卫青。刘安还说:“朝中的大臣,也就只有汲黯忠直可靠、恪守臣节,不容易被利益、流言所迷惑;至于什么丞相公孙弘这帮人,好对付的很!”
刘安计划出动本国的全部兵力,又担心国相、二千石官员不答应,于是和伍被商量,准备杀了这些人;然后又让一些人穿上求盗衣(抓捕盗贼的官员的工作服),扮作官府之人带着军事文书从东边赶来,在城中呼喊造势:“南越王带兵打来啦!”目的是以抵抗南越为借口,发兵作乱。
正好廷尉前来逮捕淮南太子刘迁,刘安与刘迁打算把国相、二千石叫来全部杀掉,然后起兵造反。
然而除了国相以外,内史和中尉等人都不来,刘安觉得只杀国相一个人也没什么意义,就干脆让国相走了。
国中的绊脚石尚未铲除,所以刘安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立刻起兵,而刘迁却害怕被廷尉抓走而打算自杀,但是没死成。
伍被为了阻止叛乱的发生,主动前往面见廷尉官员,透露了刘安谋反的计划。
于是廷尉抓了淮南太子刘迁和淮南王后,把淮南王宫包围了起来,逮捕了所有淮南国内参与谋反计划的人员,搜出了为谋反而制造的兵器、装备;然后廷尉把这些情况一一形成书面报告,上交给刘彻。
刘彻让公卿讨论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并派出宗正带着天子符节前往淮南抓捕刘安。
十二月,在宗正到达之前,淮南王刘安就已经自杀了。
刘彻处死了淮南王后荼和淮南太子刘迁,其余与谋反案有牵扯的人全部夷灭宗族。
由于伍被开始一直劝刘安不要谋反,言语中还总是说朝廷的好话,刘彻并不想杀了他。廷尉张汤说:“淮南王谋反都是由伍被计划的,此人绝不能赦免!”
最终还是把伍被处死了。
侍中庄助和刘安走得很近,私下也经常在一起聊天,刘安给他提供了很多金钱、物资上的帮助,刘彻认为此次谋反庄助并没参加,不愿意将他处死,然而张汤坚持处死庄助,说:“庄助是可以进出皇宫内廷的,是您贴身的心腹近臣,但是他竟然敢与诸侯有私交,如果不杀了他,将如何警示后人呢?”
最终庄助被处斩于闹市之中。
衡山王刘赐在奏书中请求废除刘爽的衡山太子之位,改立刘爽的弟弟刘孝。
刘爽得知此事后,马上派出自己的好友白嬴到长安去举报,说:“刘孝私自建造兵车、锻造箭簇,跟衡山王的车夫有奸情。”他说这些,本来只是想通过这些言论败坏刘孝的名声而已。
那时,刚好有关部门在抓捕淮南王谋反案的涉案人员,在刘孝家中抓到了陈喜,便上报说刘孝私藏罪犯。
刘孝稍微懂点法律,有一条“主动承认罪过的人,可以免罪”,于是刘孝就揭发了枚赫、陈喜参与谋反的事情。
得到了刘孝自首的消息后,公卿认为应当抓捕衡山王刘赐进行彻查,刘赐在慌乱之中自杀了。
衡山王后徐来、衡山太子刘爽、刘爽之弟刘孝全都被处以弃市(在闹市中处斩)之刑,涉及谋反的人员被夷灭全族。
在调查淮南王、衡山王谋反案时,牵扯到了许多列侯、二千石官员、豪强大族,最终共有几万人因此事被处死。
3.夏天,四月,赦免天下所有囚犯。
4.四月丁卯日,刘彻立皇子刘据为太子,时年七岁。
5.五月三十一日(乙巳),发生了日食。
6.匈奴发动一万人攻入上谷郡,杀死了几百人。
7.张骞从月氏(音“支”)回来后,详细地跟刘彻介绍了西域各国的风土人情:“大宛(音‘渊’)国在大汉的正西方,面积将近有一万里;当地人民生活在城郭里,城中有室屋宅院,人们没有迁徙、游牧的习惯,靠种地耕田维持生产生活,与中原人相似;那边盛产良马,这些马流出来的汗水都是赤红色的。
大宛的东北边就是乌孙国,大宛的东边是于阗(音‘田’)国。
于阗国的西边全是河流,河水向西流入西边的大海里;于阗国的东边也是河流,河水向东流入盐泽(即 蒲昌海、泑(音‘幽’)泽)之中。
盐泽基本都是地下水,一直向南找去,就是黄河的源头;盐泽距离长安大约有五千里。
匈奴右部势力处于盐泽东边,一直向东延伸到陇西郡的秦长城,向南与羌人部落的地盘相连,隔开了大汉与羌人之间的通路。
乌孙国、康居国、奄蔡国、大月氏国这四个国家都是游牧民族,人民没有固定的居所,随着放牧之地的变化而迁移,和匈奴的风俗差不多。
大夏国在大宛国的西南方,风俗习惯与大宛国相似。
当时,我在大夏国看到了邛山竹子做的手杖和蜀地的布帛,我问他们:‘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大夏国的人回答:‘这是我们的商人在身毒国(即 天竺国)买来的。’
身毒国在大夏国东南方大约几千里的位置,当地的风俗与大夏国差不多,有固定居所和城郭,不放牧迁徙。
我估算了一下,大夏国距离大汉应该有一万二千里,在大汉的西南方,而身毒国又在大夏国东南方几千里外,当地竟然有蜀地产的东西,那就说明身毒国离蜀地应该不远。
如今想要出使大夏国,必须经过羌人地区。一来,那边地理条件太差,路途崎岖难行;二来,当地的羌人也不乐意让汉朝使者借道经过;三来,如果想从北边进入大夏国,很容易被匈奴抓获——
我认为如果能从蜀地出发,既缩短了行程,一路上又没有贼寇,是比较合适的途径。”
由此刘彻得知,大宛、大夏、安息这些西域国家的国土面积都不小,当地有很多奇珍异宝,百姓的风俗习惯与中原地区的人十分相似,然而他们的军事实力都比较差,并且对汉朝的商品都非常感兴趣;这些国家的北边有大月氏、康居国之类的游牧民族,兵强马壮,是他们最大的威胁,因此可以通过金钱物资诱惑他们入朝称臣。
如果能通过朝廷的仁义与恩德,兵不血刃地让这些国家臣服于大汉,那么大汉的国土将能拓宽到万里之外;依靠重重翻译,让异域风情来到中原之地,那么大汉的声威与美名就真的要传遍四海八荒了。
一想到这,刘彻就认为张骞的提议非常值得一试。
于是刘彻下令,让张骞到蜀郡、犍为郡去考察可能通往身毒国的道路,派出王然于等四个使者分别从四条路线出发——駹(音“忙”)地、冉地、斯榆、邛僰(音“博”)之地——就是为了找到身毒国的具体位置。
每条路线的使者都前行了一、二千里路,然而往北被氐人、莋人拦了下来,往南被巂人、昆明人拦了下来。
昆明人没有首领进行统一管理,身手灵活善于偷盗,有很多汉朝使者不是被杀害就是被掳走,无法继续前进。
为了找到身毒国,朝廷开始与滇国之间建立外交关系。
滇国国王当羌问汉朝使者:“滇国的面积与大汉比起来,哪个更大一些?”夜郎侯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是因为这些国家从来没有途径与大汉接触,不知道广阔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以为自己掌管着一州大小的土地非常了不起,完全对大汉国土之广没有概念。
使者返回长安,对滇国赞美有加,声称滇国是个大国,如果能与之建交、让其臣服于大汉肯定能得到不少好处。因此刘彻将此地重视了起来,决定再次修建通往西南蛮夷的道路。
二年(庚申,公元前121年)
1.冬天,十月,刘彻到达雍县,举行祭祀五帝(黄帝、炎帝、青帝、白帝、黑帝)的典礼。
2.三月戊寅日,平津献侯公孙弘去世。
三月壬辰日,刘彻任命御史大夫乐安侯李蔡为丞相,任命廷尉张汤为御史大夫。
3.霍去病被任命为票骑将军,他是历史上第一位票骑将军。
他带领着一万名骑兵从陇西出发讨伐匈奴,与匈奴连续交战了六天六夜,沿途穿越了五个小国家,翻越焉支山继续行军一千多里。
经过千里奔袭、英勇作战,霍去病最终杀了匈奴的折兰王、卢侯王,抓获了浑邪王的儿子以及相国、都尉,斩获了八千九百多个匈奴人的首级,获得了休屠王祭祀上天用的金人。
刘彻下诏给霍去病的食邑增加两千户。
夏天,霍去病再次与合骑侯公孙敖带着几万名骑兵一起从北地出发,两人出发后由不同路线进发。
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一起从右北平出发,也是沿着不同路线前进。
李广率领四千名骑兵走在前面,把张骞带领的一万名骑兵甩在后方几百里。
匈奴左贤王带着四万名骑兵包围了李广,人数差距如此悬殊,李广手下的将士都感到十分惶恐。
于是李广让他的儿子李敢只带着几十个骑兵朝着匈奴冲撞而去,从包围圈的左右两侧冲出之后又返回军中。李敢说:“匈奴好打得很!”至此,士兵们才逐渐安心下来。
李广下令让士卒列成圆阵、面朝包围圈,匈奴逼得越来越紧,箭矢横飞、铺天盖地,汉兵死了一大半,箭也快用完了;李广让弓弩手拉满弓不要发射,自己用黄肩弩射杀了匈奴的副将以及另外好几个匈奴骑兵,挫败了匈奴的锐气。
之后天色暗了下来,李广军中消耗越来越多,匈奴也不撤退,士兵们一个个都吓得面如死灰,然而李广仍然指挥若定、风采不减,更加激昂地进行调度指挥、发号施令,镇定自若地安排军阵与行列。正因如此,李广的临危不惧让将士们佩服不已。
第二天,李广继续与匈奴殊死作战,又有一大半士兵死在了战场上,然而杀死的匈奴人也非常多。后来博望侯张骞带兵赶来救援,匈奴才撤去包围圈离开。
将士们已经筋疲力尽,没有能力继续作战,无法追击匈奴,于是李广和张骞撤兵回朝。
根据汉朝的军法:
张骞行军速度太慢,没有及时奔赴战场,应当处以死刑。刘彻赦免了张骞的死罪,将他废为平民。
李广斩杀的敌人与损失的人员数量相当,没有得到赏赐。
票骑将军霍去病率领军队深入敌庭两千多里,没有与合骑侯公孙敖会合。
霍去病渡过居延泽,途径小月氏,直达祁连山,活捉了匈奴的单桓王、酋涂王以及相国和都尉,加上投降的匈奴人,总共掳走两千五百人,斩获三万二百个匈奴人首级,俘虏了七十多名匈奴的副将。
刘彻给霍去病的食邑又增加了五千户,霍去病的副将鹰击司马赵破奴也立下了军功,被封为“从票侯”,校尉高不识被封为“宜冠侯”,校尉仆多被封为“煇(音‘灰’)渠侯”。
合骑侯公孙敖因为没有成功与霍去病会合,应当处斩,刘彻赦免了他的死罪,被废为平民。
当时,没有哪个将军能比得上霍去病,所以精锐健壮的士兵都任由霍去病率先挑选;霍去病非常英勇,心理素质极强,敢于深入敌军领地作战,时常带着精壮骑兵走在大部队前面,他带领的军队好像无形之中有神明保佑一样,从来没遭遇过重大挫折。
与霍去病一同出兵的其他将领总是会因为行军速度慢、被甩在后方,从而立不下什么可观的战功,正因如此,霍去病在朝中的地位和威望越来越高,几乎快与大将军卫青平起平坐了。
匈奴攻入代郡和雁门郡,有几百人惨遭杀害、抢掠。
4.江都王刘建与他父亲江都易王刘非所宠幸的淖(音“闹”)姬有染,与自己的妹妹刘徴发生了不正当关系。
刘建在雷陂(音“杯”)游玩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刘建让两个郎官坐上小船驶入水塘,小船被大风吹翻了,两个郎官落入水中,二人挣扎着浮出水面,用手攀住船沿生怕再掉下去。刘建看到他们在水中随着风浪起起伏伏,在一旁哈哈大笑,不允许身边的人下去救他俩,眼看着二人力气耗尽后活活溺死在水里。
在刘建手上无辜丧命的一共有三十五人,可见刘建有多么残暴放肆、毫无人性。
他自己也很清楚身上的罪孽太过深重,担心被定罪诛杀,便和江都王后成光让越人侍女向神仙祷告,诅咒刘彻。
后来刘建听说淮南王刘安和衡山王刘赐准备谋反,于是也开始置办武器设施,镌刻皇帝玉玺,制作了一堆造反用的东西。
等到淮南谋反案结束,刘建也东窗事发了,有关部门要求逮捕刘建并处以死刑。
刘建害怕被逮捕,选择了自杀,江都王后成光等人全部在闹市中处斩,封国被取消。
5.胶东康王刘寄(刘启之子)去世。
6.秋天,匈奴的浑邪王投降大汉。
当时,浑邪王和休屠王在汉军手上损失了几万人,惹怒了伊稚斜单于,两个王都担心会被伊稚斜处死,准备投奔大汉。投降之前,先派人到边境抓来一些汉人,让他们给刘彻带话。
正好大行(负责外交)李息在北河旁边修建朔方城,抓到了浑邪王的使者,听说了投降的消息之后,马上向朝廷发送加急文件汇报此事。
刘彻得知浑邪王想投降,担心他实际上打算入侵大汉边境,于是派出票骑将军霍去病率领部队到边地迎接浑邪王。
休屠王突然反悔,被浑邪王杀死,他的部队也被纳入浑邪王麾下。
霍去病渡过北河之后,与浑邪王的部队两两对望。浑邪王的副将看到霍去病带来了这么多人,害怕会遭到汉军的袭击,于是有很多人临时改变了主意,偷偷逃走了。
霍去病进入浑邪王的军营与之相见,顺带杀了八千个有逃跑念头的人,下令要求浑邪王独自乘坐传车前往长安拜见刘彻,然后霍去病亲自带领浑邪王的部众渡河回朝。
此次一共有四万多人投降,为了加大宣传力度,对外声称有十万人降汉。
浑邪王到了长安后,刘彻赏赐了他大几十万钱与拥有一万户人口的食邑,封他为“沱(音‘驼’)阴侯”。
刘彻把浑邪王的副将呼毒尼、鹰痹、禽黎以及大当户调虽分别封为“下摩侯”、“煇渠侯”、“河綦侯”、“常乐侯”。
票骑将军霍去病的食邑被加封了一千七百户。
浑邪王投降之后,刘彻派出了两万辆车驾前往迎接,国库中拿不出的钱全都先从老百姓手上征收马匹,等之后有钱了再还,然而有些老百姓不愿意,把马藏起来不让官府发现,因此收上来的马匹数量远远不够。
刘彻因此火冒三丈,放话要把长安县县令给杀了,右内史汲黯赶紧劝道:“长安令没有错啊,有错的是我,只要您把我斩了,老百姓就愿意把马拿出来了。
现在浑邪王背叛匈奴单于投降大汉,您只需要安排途经的郡县提供交通和饮食就行了,何必动用这么大的阵仗,让全天下人都不得安宁呢?
这岂不是为了区区夷狄之人折腾中原百姓吗!”
刘彻一瞬间沉默了。
等浑邪王来到长安之后,有五百多名生意人与市集上的小商贩因为将部分长安城中买卖的商品带出城关,违反了律法而被判为死刑。
汲黯来到未央宫的高门殿前求见,说:“当初匈奴毁掉了大汉边境的交通要道,拒绝与朝廷和亲,您发动大量兵力前往讨伐,在行军途中、战场上死去的人数不胜数,经济上的损失也有大几百万。
就算现在浑邪王带着一部分胡人投降了,也应当把他们当奴隶对待,怎么能让中原人民为他们服务?
我建议,把这些胡人全都安排到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家中,给烈士的家属服务、劳作,得到的胡人物资财产也都应该分发给烈士家属,这样至少让他们的亲人得到少许慰藉,死去的将士们在地下也能瞑目,您也能给天下人一个完美的交代。
如果您做不到,至少也不能把投降的胡人高高捧起,掏空国库、耗尽民财吧!况且,这些商人只不过是在长安城中进行买卖活动,他们怎么知道长安市集中的规定与边境胡人市集是一样的呢?那些死抠法条的执法文官,非要说他们把长安城的商品私自带出关外,这也太不合情理了!
陛下您既没有让投降的胡人为汉人做事,甚至还因为一些隐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刁钻法条,准备诛杀五百多个无知的民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为了保护树叶而损伤树枝’吧。您不应该这样做啊!”
刘彻沉默了许久,然后说:“我这是太久没听到汲黯的逆耳忠言了,如今差点儿又做错事啊!”
过了不久,刘彻便下令把投降的胡人安置在北河以南,让他们分别居住在陇西郡、北地郡、上郡、朔方郡、云中郡的边塞之外,当作朝廷的五个附属国,允许他们依旧保持着匈奴的作风习性继续生活。
金城郡的黄河以西,沿着终南山一直到盐泽这一块区域,荒无人烟,偶尔有一两个匈奴派来的侦察兵,总体来说基本没有匈奴到达此处。
休屠王的太子日磾(音“密低”)和他的母亲閼氏(音“烟支”)、弟弟伦都在官府中当奴仆,身为少府部门所属的黄门(管理车马)中的养马人。
有一次,刘彻正在聚会饮宴,一时兴起想去检阅一下后宫之中的马匹,当时由日磾等几十个人牵着马来到宫殿前,道路两旁站满了宫人、后妃、侍从,这几十个人都暗自斜着眼睛偷看,只有日磾目视前方,不用余光偷瞄。
日磾身高八尺二寸(约1米89),一身正气,长得也十分端庄严肃,他带上来的马又肥又壮,引起了刘彻的关注。
刘彻问了日磾几个问题,他都对答如流,因此刘彻对他就更加感兴趣了,当日就赏赐他洗了个澡、穿戴上汉人的头冠和衣裳,任命他为马监,后来又将他提拔为侍中(天子近侍)、驸马都尉、光禄大夫(即 中大夫,刘彻改名)。
日磾逐渐成为了刘彻身边的红人,然而他并没有因为突然身份暴涨而骄傲自满,平常为人处事一直保持谨慎小心,尽量保证不出差错,刘彻对他是越看越爱,光是赏给他的钱就有千金,还经常安排他作为自己的骖乘(陪驾护卫),让日磾时常待在自己身边。
因此,有很多权贵私下里抱怨:“他只不过是个低贱的胡人罢了,怎么会让陛下这么喜爱!”这话传到了刘彻的耳朵里,反而对日磾加倍优待。
因为休屠王祭祀上天时用的是金人,于是刘彻赏赐日磾姓“金”,从此以后他就叫“金日磾”。
三年(辛酉,公元前120年)
1.春天,有彗星出现在天空的东方。
2.夏天,五月,赦免天下全部囚犯。
3.当初淮南王刘安谋反的时候,胶东康王刘寄也私下里做了一些战备用具,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廷尉调查谋反案,把刘寄也查了出来。
刘寄的母亲王氏是皇太后的妹妹,因此刘寄与刘彻的关系非常好。刘寄由于被廷尉调查而暗自神伤,沉浸在焦虑、悲伤中无法自拔,染上疾病后去世了,死之前也没有立下继承自己王位的子嗣。
刘彻得知刘寄去世后,十分伤心,便把刘寄的长子刘贤立为“胶东王”,还把刘寄最疼爱的那个小儿子刘庆封为“六安王”,将曾经衡山王刘赐的封地作为他的封国。
4.秋天,匈奴各派几万名骑兵进攻右北平、定襄郡,有一千多人遭到杀害、掳掠。
5.崤山东部地区发生了洪灾,大量农田遭到损害,老百姓吃不上饭,穷困潦倒。
刘彻派出使者到各地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即使倾尽郡县府库中的粮食,仍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于是又号召有钱人、豪强地主借钱给灾民救急,然而情况还是没有得到缓解。
最后只好把函谷关西边到朔方郡南边这块地方设置为新秦中,将灾民们转移到这里居住,一共迁移了七十多万口人,这些人的衣食住行全都由中央财政拨款,并且为他们分配田地,保障正常的农业生产活动。
在迁移的过程中,刘彻派出大量使者对灾民进行网格化管理。
为了此次救灾,朝廷花费了数以亿计的钱财,消耗的人力、物资资源数都数不过来。
6.朝廷掌控了浑邪王的地盘之后,陇西郡、北地郡、上郡受到匈奴的影响就小了很多,刘彻下令把这三个郡戍守的兵力撤下一半,减少天下人服兵役的负担。
7.由于昆明阻挡大汉使者的出使活动,刘彻决定出兵讨伐昆明。
听说昆明中有一个方圆三百里的大湖,名叫滇池,为了让士兵们熟悉水上作战,便在长安西南处造了一处昆明池,面积有四十里,用于水上军事训练。
当时的法律条文规定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细,执法工作也变得越来越严苛,有很多官员、小吏都因为或多或少触犯了律令从而被罢免、辞退。
再加上朝廷多次发兵讨伐匈奴,有很多人经受不住频繁地征兵,纷纷通过花钱来逃避兵役,用钱买到五大夫爵位就可以免除徭役,以至于从社会上几乎征集不到什么兵力了。因此,刘彻把千夫、五大夫从爵位改为官职,这样就可以服兵役了,如果有仍然不愿意当官或服役的,可以通过上交马匹来做交换。
为了征到更多的人力资源,刘彻开始翻旧账,把曾经徇私枉法、玩弄过权柄的官员全都重新揪出来,把他们发配到到上林苑中除草或者修建昆明池。
8.南阳新野县有一个叫暴利长的人,之前触犯了法律,被发配到敦煌服刑,他注意到有一群马经常在渥洼水旁饮水,其中有一匹马长得非常奇异,与别的马都不一样,于是暴利长在水边做了两个土人,土人中间放了一条绳子。
这匹神马经常在附近出没,暴利长等神马习惯了土人和绳子的存在后,他便亲自拿着绳子的一段,等马经过时出其不意将它绊倒,将这匹神马抓获后,献给了刘彻。
刘彻那时正好设立了乐府(历史上第一个官方音乐机构),专门用来管理雅乐歌舞的表演与培训,由司马相如编写乐府中演奏的诗词歌赋,这些诗词必须配合八种不同的音乐曲调(金、石、土、革、丝、木、匏、竹)而创作;由宦官李延年担任协律都尉(历史上第一个协律都尉),地位相当于二千石官员。
司马相如写的诗文参考了各种经书典籍,文化底蕴非常深厚,只精通一门经典著作的学者根本搞不懂歌词的意思,必须要五种经学的专家一起来解读,才能知道这些诗句的含义。
后来神马被献了上来,刘彻准备给这匹马单独搞一首歌,汲黯说:“帝王制定雅乐,要么是为了祭祀宗庙,要么是为了教育百姓,如今为了一匹马专门弄首歌与别的歌都混杂在一起,老祖宗和老百姓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听到这些,刘彻一句话都没说,但是满脸写着不高兴。
刘彻十分喜欢招纳知识分子、儒生学者,仿佛怎么也招不够似的,然而刘彻又是个非常严肃认真的人,即使有自己喜欢、倚重的臣子,然而这些人但凡犯了一些小错、说了一些小谎,只要被发现了,马上就会将其定罪诛杀,毫不留情。
汲黯劝谏道:“陛下您求贤若渴,花了这么大的精力招贤纳士,然而这些人当中有好多都还没有展现自己的才华、还没有为朝廷效过力,您就把他们杀了,这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呢?
天下有学问、有才华的人毕竟还是少数,经不起这样没有限度的消耗呀,万一这些贤人都被您杀光了,到时候还有谁来帮您治理国家呢?”
汲黯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情绪特别激动,刘彻反而笑了,说:“怎么会没有人才?就怕没有本事挖掘罢了。如果有识别人才的能力,还担心人不够用吗?
人才嘛,有用武之地才能称得上是人才,如果一个人明明一肚子学问和道理,却不愿意尽力为国尽忠,那就跟没有才华一样,这种人留着他有什么用?”
汲黯说:“我虽然没法说服陛下,但是我心中还是不认同您的观点。
我真心希望您能够改正,对人才宽容一些,请您不要觉得我这个愚蠢之人胡搅蛮缠。”
刘彻回过头对大臣们说:“汲黯如果说自己是个谄媚逢迎的人,那确实不恰当,然而他称自己是愚人,这说的应该没错吧!”
四年(壬戌,公元前119年)
1.冬天,有关部门提出:“国库现在出现了赤字,然而民间的那些有钱的生意人靠着铸钱、产盐获得了大量的收益,却丝毫不用来填补国家的急用,应该更换当前流通的货币,改造新规格的货币,充盈国库之余还能严打那些只顾敛财、欺压百姓之辈。”
当时,皇宫内苑有白鹿,少府部门有很多银和锡,于是裁剪白鹿皮,四周缝上五彩的锦绣,当作“皮币”,一张皮币价值四十万钱;王侯、宗室入朝觐见、接受册封、参加典礼时必须要用皮币包裹着玉璧,才能呈到皇帝面前。
后来少府又用银和锡制造了“白金三品”,大一点的为圆形,上面的花纹是龙纹,价值三千钱;小一些的为方形,上面的花纹是马纹,价值五百钱;最小的为椭圆形,上面的花纹是龟纹,价值三百钱。
刘彻下令将市面上的半两钱全部销毁,改造三铢钱,私下生产货币的则被定为盗铸罪,应当被处以死刑,即便如此,社会上仍然有不少人私自铸造白金三品钱。
刘彻任命东郭咸阳、孔僅为大农丞(属大农令),负责管理铸钱和产盐事宜;桑弘羊因为拥有出色的经济管理能力,被刘彻安排负责管理国家财政。
东郭咸阳在齐国专门负责利用海水生产盐,孔僅在南阳专门负责铸造货币,二人成功产出了千金的利润;桑弘羊是一个洛阳商人的儿子,对数字、钱财非常敏感,心算特别厉害,年仅十三岁就当上了侍中。
这三个人对于财政方面的见解都十分透彻,对社会经济的研究非常细致。
刘彻下诏禁止百姓私自铸造货币、武器,禁止私自煮盐,违反禁令的人砍去左脚,没收违法产出。
公卿提议,让那些商人、手工业从事者自行计算、汇报所拥有的财产,按照每二千钱收取一算的税金为标准进行缴税,一算等于一百二十钱;
如果百姓家中有小型车辆或者有五丈以上大小的船只,也有需要缴纳相应的税金;
如果自主汇报财产的时候有所隐瞒,被发现后要发配到边疆站一年的岗,把隐瞒的那一部分财产全部没收充公;
如果有人检举揭发,就把隐瞒的那部分财产分出一半赏赐给检举人。
以上这些法令大多都由张汤制定。
张汤每次入朝汇报工作的时候,只要提及国家政务,就能与刘彻一直说到天黑,有时候刘彻甚至都忘了吃饭;在这个时期,丞相几乎成了摆设,大多数国家大事都由张汤进行决断。
在如此严格的执法环境下,老百姓都被折腾得叫苦不迭,生活质量严重受损,民众把这些全都怪在张汤头上。
2.早年间,河南人卜式多次提出把国库的钱拿出来支援边关,刘彻派人问他:“你想入朝为官吗?”
卜式说:“我从小就在田间地头长大,不知道如何做官,也并没有做官的想法。”
使者问道:“你家中有什么冤案吗?你有什么事情要汇报吗?”
卜式说:“我从来不和别人起争执。
如果我看到乡里有人家里穷,就会借他钱;如果我看到有人作恶,就会好言相劝。乡邑中的人与我的关系都不错,哪来的什么冤情呢?
而且我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使者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提出用国库的钱支援边关的建议呢?”
卜式说:“陛下不是想讨伐匈奴吗?我认为在这种时刻,人才应该到边关发光发热、为国效力,钱财也应当大量支援边境、以备军需,只有这样匈奴才有束手就擒的一天。”
因此,刘彻非常欣赏卜式,于是任命卜式为中郎,赐予他左庶长之爵,赏给他十顷田地,并且将此次封赏进行大肆宣传,希望通过这件事激励人民群众支持朝廷讨伐匈奴。
没过多久,刘彻再一次提拔卜式为齐国太傅。
3.春天,有彗星出现在天空的东北方。
夏天,有彗星出现在天空的西北方,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印迹。
4.刘彻与各位将军商量:“现在单于有翕侯赵信给他出谋划策,他们认为汉军无法跨越沙漠,就算渡过了沙漠,也不会停留太久,如今我要大举发兵攻入沙漠,必须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于是为此次战役预备了十万匹马,为马匹提供了大量粟米饲料,随时准备出征。
刘彻派出大将军卫青、票骑将军霍去病各自带领五万名骑兵、四万名自带马匹衣粮的志愿者以及几十万名运送粮草的步兵一同出发,其中英勇善战、敢于深入敌军地盘的壮士都在霍去病麾下。
霍去病一开始准备从定襄郡出发直击匈奴,有匈奴俘虏说单于现在在东边,于是刘彻就安排霍去病从代郡出发,让卫青从定襄郡出发。
郎中令李广多次要求带兵出征,刘彻念在他年纪大的份上一直没有答应,李广苦苦请求,刘彻不得已只好松口,任命他为前将军;刘彻任命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主爵都尉赵食其(音“异基”)为右将军、平阳侯曹襄为后将军——
这四位将军全都由大将军卫青指挥调度。
赵信跟单于说:“汉军打算跨越沙漠攻过来,等他们到这肯定早就精疲力尽了,您完全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于是单于把军需物资、大部人马都转移到更北的地方,安排精锐部队在沙漠北边驻扎,等待汉军来袭。
卫青驶出边塞之后,通过抓到的俘虏得知单于的位置,准备带着精壮将卒亲自前往,于是安排左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合兵一处,共同从东道进发。
东道地形复杂,弯弯绕绕比较多,沿途既没有水源也没有草地,李广说:“我身为前将军,本来就应该身先士卒,作为大部队的先锋力量,然而如今大将军却让我从东道出发,这样我还怎么冲在前方呢?
况且,我从成年就开始和匈奴交锋作战,对他们的脾气秉性比较熟悉,我请求作为先锋部队与单于决一死战!”
然而在出征时,卫青就已经得到了刘彻的指示:“李广年纪大了,也在匈奴手上栽了不少跟头,千万别让他与单于对战,免得出什么岔子。”而且那个时候公孙敖也刚损失了侯爵之位,卫青与他关系不错,原本打算让他去对付单于,好立下战功重新拿回爵位,便还是坚持让李广从东道进军。
李广得知卫青不允许自己对抗单于,于是找到卫青提出了强烈的诉求,但是卫青仍然不答应,李广气得连招呼都没打扭头就走了。
卫青继续向前行军一千多里,跨越沙漠之后,发现单于早就摆好军阵等着自己了,便下令让武刚车(兵车的一种)排成圆形阵,在阵中就地扎营,然后派出五千名骑兵朝着匈奴部队进发,匈奴也发动将近一万名骑兵前来应战。
天已经快黑了,此时突然刮起狂风,砂石被风卷起来直往脸上拍,让人睁不开眼,而且由于风沙太大,作战视野非常差,导致两军之间互相都看不见对方,趁此机会卫青发动部队从左右两边包抄匈奴。
单于眼见大量汉兵围了上来,还一个个都膘肥马壮,一下心里就发虚了,感觉应该打不过,于是他赶紧跳上六骡车,带着不到一百名矫健骑兵,冲出汉军的包围圈,仓皇向西北边逃去。
当时夜幕已经降临,汉军和匈奴部队之间展开了一阵激烈的混战,双方损失的人数都差不多。
后来汉军的一个左校抓来的俘虏说,单于已经在天还没黑的时候趁着风沙逃走了,卫青便立刻派出轻锐骑兵向前追击,随后自己也带着大部队出发了,到这时,匈奴士卒也都各自散开,不再与汉军交战。
第二天,天刚亮,卫青率领人马已经追赶了两百多里,然而并没有追上单于,只好来到阗颜山的赵信城(赵信投降匈奴的城池),获得了大量匈奴存粮,在这边让将士与战马饱餐了一顿之后,停留了一天,把剩下没吃完的粮食全部烧毁之后便离去了。
此次战役,卫青率领的部队斩获九千名匈奴人首级。
由于没有带路的向导,前将军李广和右将军赵食其的部队迷路了,没有按时与卫青会合,错过了与单于作战的机会。
卫青带领部队返回经过沙漠南边的时候,才遇到了李广和赵食其,他让使者前往责问二位将军迷路的具体情况,并且要求李广赶紧到自己军营中来接受调查。
李广说:“我手下的将士是无辜的,主要是因为我迷了路才导致迟到,我会亲自带着情况说明去找大将军。”然后对自己的部下说:“自打我成年以来,与匈奴大大小小打了七十多场仗,如今能跟随大将军讨伐单于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
后来大将军让我改从路途更远的东道行军,我竟然迷路导致无法与匈奴作战,这难道是天意吗!
我已经六十多了,怎么能让那些写写画画的文官调查我呢!”
说完,李广就抽刀自尽了。
李广为人一生清正廉洁,但凡得到了什么赏赐,都愿意与部下的将士分享,平常也总是与士卒们一起吃大锅饭,从不摆高高在上的架子;身居二千石官职四十多年,直到去世的时候,家中都没有多余的财产。
不仅如此,李广的胳膊修长有力,箭术十分高超,百发百中;带兵打仗的时候,如果在困乏窘迫的境地遇到了水源,士兵们不把水喝够,李广不会喝一口水,士兵们不把肚子填饱,李广也不会吃一口饭——
正因如此,将士们才愿意在李广手下卖命。
在李广去世的那一天,他麾下所有人都泣不成声;老百姓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无论男女老少都为他伤心落泪。
右将军赵食其因为迷路迟到,被打入监狱,应当处以死罪,刘彻赦免他的死罪后被废为平民庶人。
伊稚斜单于逃跑之后,被他扔下的这些士卒在与汉军混战一通后才前往追随,因此单于一直都没有和自己的大部队会合,右谷蠡(音“鹿离”)王还以为单于死在了这场战争之中,于是自立为单于。
过了十多天,伊稚斜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大部队,带着这些人马回到了营地,然而此时右谷蠡王已经是新的单于了,废除了伊稚斜的单于名号。
票骑将军霍去病所带的军需物资与大将军卫青的差不多,唯独缺少副将,于是任命李敢等人为大校,当作自己的副将,从代郡、右北平出兵,行军两千多里,跨越茫茫沙漠,直击匈奴东部军营,抓获了屯头王、韩王等三个匈奴王,俘虏匈奴的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共八十三人。
霍去病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在沙漠北边登上翰海附近的山峰极目远眺,向天、地、大海记录、汇报自己此次讨伐匈奴的战功——斩获七万零四百四十三个匈奴人的首级。
刘彻为霍去病的食邑增加了五千八百户,将他的部下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卫山、复陆之、伊即靬(音“尖”)分别封为“邳离侯”、“义阳侯”、“杜侯”、“众利侯”,从票侯赵破奴等两人也增加了食邑户数,校尉李敢被封为关内侯,赏赐了相应的供奉食邑。
霍去病手下的军官、将卒也得到了相应的官位和赏赐。
大将军卫青没有加封食邑,他手下的军官也没有人被赏赐侯爵。
根据边塞的检阅官统计,卫青与霍去病出关时,一共带领着十四万匹战马,等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三万匹战马了。
刘彻增设了“大司马”这一职位,任命卫青、霍去病共同担任,军法、军令全部都由他们制定,同时刘彻还下令,将霍去病的俸禄提高到与大将军卫青同一水准。
从这以后,卫青在朝中的地位逐渐被霍去病比了下去,卫青门下的旧友、宾客也都在霍去病麾下获得了官职、爵位,因此投靠霍去病的人越来越多,只有任安坚持留在卫青身边。
霍去病为人少言寡语,心中胆气十足,什么样的仗都敢打。
刘彻想让他学习孙武、吴起的兵法,霍去病说:“打仗的时候我心中有数,没必要学那些兵法。”
刘彻想给霍去病置办房产,选好了一块地方让他亲自去看看,霍去病说:“匈奴都还没有被彻底消灭呢,要房子干什么!”
因此,刘彻对霍去病是越来越器重和喜爱了。
霍去病年纪轻轻就获得了这么高的成就,然而他对于士卒的关怀略显不足:
带兵出征的时候,刘彻派太官(掌管饮食)给他送去了几十车的美食,等部队回朝时,车上还剩下很多没吃完的美味佳肴,然而士兵们却饿得面黄肌瘦;
在塞外驻扎面临缺粮的情况时,将士们都饿的受不了了,然而霍去病还专门弄出一块场地用来踢蹴鞠——
对于士兵的关怀不够,基本上就是这样。
大将军卫青心地仁慈,对将士们都十分体恤,而且喜欢结交文人,为人谦虚谨慎,刘彻也非常欣赏卫青的谦逊柔和。
一个少年气十足、斗志昂扬,一个亲和力强、有退让之风,二人大致就是这样的差别。
当时,汉军斩杀的匈奴人大约有八九万,而汉军损失的人数差不多也有几万人。
后来,匈奴逃去了很远的地方,沙漠南部已经完全空了出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匈奴的足迹。
朝廷派人渡过北河,从朔方郡西部修建人工渠一直到令居县,设置官员负责部队的屯田工作,大约安排了五六万名士卒在这一带屯扎,抢夺了一部分匈奴北边的地盘。由于马匹数量不足,所以并没有再大肆兴兵讨伐匈奴。
匈奴采用了赵信的计策,派使者与大汉和亲,言辞谦卑有礼。
刘彻让朝臣们商议此事,有人赞同和亲,有人提出应该让匈奴对大汉称臣。
丞相长史任敞说:“匈奴刚刚遭遇重创,应当趁此机会让其成为朝廷的藩臣,进入边境请安即可。”
于是刘彻派出任敞出使匈奴,与单于洽谈此事,单于怒不可遏,便把任敞留了下来,不让他回去。
当时,博士狄山认为应当和亲,刘彻咨询张汤的意见,张汤说:“这个书呆子懂什么!”
狄山说:“我确实不聪明,但是我有一颗纯粹的忠心!然而像张汤这种人,他只不过是个披着忠臣外皮的奸人而已!”
刘彻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说:“我让你去管理一个郡,你能让这个郡不再出现盗贼吗?”
狄山说:“不能。”
刘彻又问:“那只让你管理一个县,你能做到吗?”
狄山说:“也不能。”
刘彻再次提问:“那么只让你管理一个要塞小城,怎么样?”
狄山心想,如果这下再回答不能的话,估计就要被打入监狱了,于是他说:“这我可以。”
刘彻便安排了一个边境的关隘城池让狄山镇守。
过了一个多月,狄山惨遭匈奴杀害,头也被匈奴人带走了。
自此之后,朝臣一个个都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有人敢反驳张汤的话。
5.本年,汲黯触犯了法律,被罢免官职,刘彻任命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任命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之前,甯成身为函谷关都尉,那些出入函谷关的官民都说:“我宁愿得罪一只老虎,也不想撞在甯成的枪口上啊!”
后来义纵成为了南阳太守,到达函谷关的时候,甯成站在路旁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迎来送往。义纵上任之后,马上着手处理甯氏一族,把甯氏一整个搞得支离破碎,自此,义纵成了比甯成更让人害怕的人。
再往后,义纵当上了定襄太守,刚走马上任的时候,就把定襄监狱中的重罪、轻罪犯人总共二百多人全部控制了起来;那些罪犯的朋友、家人、宾客只要前来看望,也都立刻逮捕,一共抓了二百多人。这些人全部被关押起来,定为“为死罪囚犯开脱”之罪,全部处死。当天,义纵一共处死了四百多人,并将这一情况形成书面汇报呈上朝廷。
至此,定襄郡中的人一听到义纵这个名字,就吓得直打冷战。
当时,赵禹和张汤都是出了名的酷吏,执法十分刻薄严苛,二人都跻身九卿行列,即便如此,他们在执法的过程中,至少还是按照法律规章办事的,而义纵的行事风格就显得过分残酷了,有时甚至都不顾规章制度的内容,执法以迅速、狠戾为主。
王温舒之前是广平都尉,在当地选了十几个豪强当作为自己办事的手下,暗中掌握了这些人的重大把柄,正因如此,他才能将这些地头蛇为自己所用,安排他们管理当地的治安,治理盗贼乱民。
在治理盗贼的过程中,王温舒非常注重抓捕效率,只要能快速解决偷盗之事,就算替自己办事的手下身负几百条罪名,也不追究;然而如果这些人不听他的指挥、安排,在抓捕贼人时不尽心尽力,王温舒就马上给他定一条罪名,立刻夷灭宗族。
正因如此,齐地、赵地附近的贼人压根儿不敢靠近广平郡,就连广平郡之中,都没有人敢随便捡其他人在路上掉的东西,治安管理非常严格。
后来王温舒被提拔为河内太守,九月份一到任就马上下令河内郡征调五十匹马,放置在河内通往长安的沿路驿站中,提高文书传递效率;
下令抓捕的当地作威作福的地主,有一千多家都牵连其中。王温舒写下申请书向刘彻请示,这些豪强当中,势力大的应当被灭族,势力小的也应当处以死刑,将他们的财产全部充公。申请书交上去,仅仅过了两三天就获得了刘彻的批准。
等批复的诏书传回河内郡时,这些罪人早就已经成为刀下之鬼,郡内血流成河。当地都对王温舒的审批效率敢到惊叹无比。
到了十二月,整个河内郡没有人敢随意出声,晚上也没人敢在街上乱晃了,没有盗贼敢为非作歹,连冲着陌生人叫的狗都快失业了。
如果有犯人逃到了河内附近的郡县,王温舒也会派人将其追回判刑。
按照规定立春过后就不能再对犯人行刑了,王温舒愤恨得直跺脚:“哎呀,可惜呀!要是冬天能再多一个月,我就能把犯人都杀完了!”
这些事迹传到了刘彻的耳中,他认为这几个人执法能力出色、办事效率极高,因此将他们全都提拔为中二千石(与正卿、列卿同一级别)。
6.齐地人少翁,凭借着自己能见到鬼神这一特异功能,成功见到刘彻。
那时正好刘彻宠幸的王夫人去世了,少翁声称自己能够在晚上招来一个跟王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鬼魂,让刘彻隔着帘子远远观望。
刘彻确实看到了一个体态神似之人,于是马上任命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了他非常丰厚的钱财,对他尊敬非常,待遇十分优厚。
少翁建议刘彻修建甘泉宫,在宫中设置台室,台室中挂上天神、地神、太一之神等鬼神的画像,置办好祭祀用具,在宫中祭拜、祈祷,用来招引神仙降临。
过了一年多,这个方法根本就不管用,一个神仙都没见到。
少翁为了找回面子,表示自己确实有特异功能,于是提前给一头牛喂了一大堆写满文字的丝帛,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对刘彻说:“这牛肚子里有天书!”
剖开牛的腹部之后,果真从中取出了丝帛,上面写了一些奇怪的话语。然而刘彻认出了这个字是少翁写的,让人去核实,结果证实这的确是伪造的假天书,刘彻便下令将少翁秘密处死,不允许他人对外宣扬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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