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书果然是过来人,看到二人进来,一句话也不说,牛眼珠子突突着,里面布满血丝。身子一动也不动,两只手放在身边身体两侧,因为生气不住地发抖。
平时支书一脸的肥肉嘟噜下来,话起话来连人也不正眼瞅一眼。看谁不顺眼就骂几句,或者和小媳妇说几句俏皮话,躺在床上时,当初的神气全不见了。
“叔,你还躺着嘞,你别生气,我俩来给你陪不是了。叔,别再吹胡子瞪眼了,你看你那脸,跟那白布帐子一样了。”
见他不说话,两只眼睛圆滚滚的瞪人,像两颗明亮的灯泡。杨才干继续说,“你好点没有啊叔,你看我也不知道和尚的脚有恁硬,早知道说啥也不能让他往腰上踢。你说是不是和尚?”
“和尚!你就知道吃,吃,别吃了,过来给支书道个歉。”
和尚咽了一口苹果,“说啥也不能往腰上踢了,叔,都怪我,当时我想踢腚上嘞,你总也不转身,我不好下脚。我想你当年不是练过吗,我和尚有再大本事还不是像给你挠痒痒一样。谁知道你恁不经踢,痒痒挠过了,都怪我,都怪我。”
说着又啃了一口苹果,把苹果核子扔在床下。
支书气的浑身乱颤,脸憋到通红,伸手到拿桌子上的一只碗,被才干一把摁住。支书老婆见形势不好,要溜出去找人,和尚一个箭步跨过去,挡在堂屋门口,她嘤嘤地哭出来,转身抽成一团。
“叔,你劝劝俺婶子,没事啊婶,又没啥大事。对了叔,我听说你在找我,是真的不?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你咋不说话了?”
“找死吧你俩,看你们还能蹦跶几天!”支出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响噔噔的。
“呦呦,和尚,你听听,支书同志可真是厉害,不愧是一条好汉。哈哈,来,和尚再给他一脚,我看他有点嫌不够。”
和尚从门后挂上门链子,大步走过来,高高地抬起脚对准支书的腰部,猛的一蹬,然后缓缓落在他腰间的绷带上,一点一点地往下压。
“哟……哟……和尚,和尚,别动,疼啊,疼!”支书的脸色由怒气转为了和气,甚至还有一点尊敬,不住地咧着嘴,嗞嗞地咬着牙吸气。他的牛眼珠也不似刚才亮了。
和尚停下来,和才干递个眼色,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充盈着全村里最敞亮的一个浑砖的瓦房。把支书媳妇吓得不再哭了,红着眼睛瞅着他们俩,猜不出他们下一步将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才儿,和尚,你俩想干啥,非得致我于死地吗?叔这一把年纪了,不值当的啊。”
才干看到支书转变了口气,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老头子要是真这么硬挺下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把他弄死,那就惹大祸了。
“叔,我问你几个事,你知道啥说啥,中不?”
“你问,你问。”支书的态度愈加谦和了,倒像是一个和和气气的乡间老农了。
“李二狗生二胎的事是不是你给办的?”
“是啊,不是让他生了吗?”
“你说三千块钱给办个准生证,有这事吗?”
“有!”
“他给你三千块钱了吗?”
“给了。”
“后来计生办又来查,你又问他要两千块钱,有这事吗?”
支书有点迟疑了,他没想到才干会找这么清,“这,这都多少年的事了,李二狗家的老二都上小学了,还提他干啥。”
“多少年了?好,那我说个近的,我听说县水利局给每个村有灌溉补贴,有这回事吗?”
“有,那不是买水管,打机井了吗?”
“上边给了多少钱?你买了多少水管,打了几口机井?我不相信上级拨的钱还不够买一台潜水泵的吗?明天让崔会计过来,咱们对对账吧?你敢不敢?”
支书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红里面开始透出墨一样的黑来,浑身扭动着,似乎已经忘记了腰间的疼痛。
“我怎么不敢啊大侄子,你看我像是糊涂人吗?能在这上面犯错吗?”
才干用鼻子发出一点声音,苦笑一下,支书这种人真是死要面子,死鸭子嘴硬。不承认就能抵赖了吗?不能让你这么轻松。
“这事咱不提了才儿,上回的事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和和尚都不是真心要和我作对,浇水那个事,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这样吧,从今往后,咱们一笔勾销了,我治病的钱也不让你们拿了,这点钱叔还出得起。以后,你们还是叔的好侄子,叔的工作还需要你们的支持。”说完又丝丝地吸了几口气,脸上有了人的色彩。
“叔,中,听你的,咱们互不相欠,谁也别再找谁的麻烦。我们回去还是过我们的小老百姓的日子,我们谁也不敢惹,但是谁要是敢骑咱头上屙屎,那就要对不起了!啥事留三分,日后好相见。”
说着,杨才干低下头,俯在支书的耳边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玉柱媳妇的事我就不当着婶子的面说了,你那时身体好着很嘞!”
“和尚,给支书赔了不是,咱们该回去了吧?”
“回去!”和尚解开锁链,拉起瘫倒在地的支书老婆。
“婶儿,别哭了,好好照看好我叔吧,要是他哪里又不舒服了,我再过来给他看看!”
二人步出大门,听见屋里大骂一声,“奶奶个逼!”他们在幽蓝色的春夜里,同时笑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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