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陈姐在我家的时候,我从来不知她这样热爱唱歌。说实在的,保姆这行当看似高工资,但毕竟寄人篱下,主家再好,也总有觉得压抑的时候。
母亲刚瘫痪的那会儿有一度找不上保姆,我们只好把她送去了老年病院,那其实和老年公寓差不多,一个护工管十几张床,根本照顾不过来。
那是这辈子让我最熬煎的一段时间。每隔一天我中午去看她一次,那时她已经不太会表达自己,每次见到我只会哀哀地哭,我边喂饭边流着眼泪,临走的时候她用尽全力抓着我的手,嘴里一遍遍地说:“回家,回家”。
我咬着牙,硬着心肠哄她:“治病的呢,过几天就带你回去”。她伤心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用手用力地挠着墙。
每次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从医院里离开,一路上我边走边哭,一个母亲养得活那么多子女,可三个子女却照顾不了一个母亲!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我在内疚感中煎熬得夜夜难眠,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对老公说:“我要把我妈接回来照顾,哪怕天天请假,没了公职也要。”
其实这样的难过,家人绝不比我少,就在那天,父亲开心地打电话给我:“找到保姆了,院里邻居介绍的,总算能把你妈接回来了。”
就这样,陈姐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陪伴着母亲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岁月。
那是我父母用的最长久的一位保姆,起先我心里也是打鼓,毕竟母亲已经无法交流了,我们又天天上班,纵然是父亲天天在家,也总有出门转转的时候,她能够一直耐心细致地照料母亲吗?我心里也在思量。
陈姐来我家不久就和父亲闹了别扭,陈姐性格好强,父亲也身体有病,并不好相处,不知什么原因,父亲把陈姐从家里赶了出去,还气哼哼地说:“有啥了不起,大不了我自己照顾你妈。”
母亲突然间绝食了,她坐在床上,执拗地喊:“小陈回来,小陈回来”。父亲没法子,只好给陈姐打电话,说软话,陈姐才像得胜的将军一样回来了。
回来后,她对我说:“我可不是看叔叔的面子,我是看着阿姨太可怜,谁都有老的一天。”
自此后,我心里更不踏实了,这妥妥地是卖方市场,就父亲这脾气,随时陈姐都可能走人,我就没折儿了。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她付出真心,也一定会以心换心吧?
自陈姐来我家,母亲虽然瘫痪在床,可屋子里从来没有异味,身上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母亲属于糖尿病病发症,在陈姐的照料下,居然没有长褥疮。
她每天给母亲定时翻身、擦洗,稍微有些压痕就及时处理,还帮着母亲烤电、打胰岛素、验血糖、量血压,虽说是保姆却能当半个护士用。
陈姐的面食做得极好,我学不来也佩服,尤其是母亲的身体在慢慢衰竭,能进的饮食也越来越少,陈姐的饭食做得越来越精细,面片擀得薄如蝉翼,母亲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没有上鼻饲,这绝对有陈姐的功劳,渐渐地我们相处得像一家人。
唯一让人头疼的是陈姐每逢过年总要回老家看望亲人,总要过了十五以后才回来,这时我们就得临时找人替工,本着私心,我这样劝她:“陈姐,你每年回去花路费不说,还要带很多东西回去,过年了,村里的礼上得又重,一年存下的钱全部花光了,这真不划算,还不如留在我家过年,过年期间,我给你包红包,再说了长青哥也在呢,夫妻起码是团聚的,你怕啥?”
长青哥是陈姐的老公,也在我们这里打工,不过离我家比较远,两夫妻也是两周才能见一面。
农村人和城市人真的大不相同,长青哥看起来精廋精廋地,可谁想力气那样大,连续三年他们都是从我家上火车站回老家去,他总是扛着两个大大的包袱,那样的包袱不要说一个,我连半个都拿不动。
每次我都是在外面叫了外卖,陈姐总包了饺子为自己送行。临走的时候,她总是把冰箱里塞满了饺子,自信地说:“叔叔最爱吃我包的饺子,别人都没我做得好。”
那年的冬天,母亲的精神状态少有得好,虽然已经失语很久了,也不太认人了,但她还似乎能认出我,我觉得安慰,也比较放心,就跟陈姐说打算去上海看病,顺便带女儿转转,陈姐对我打包票:“你就放心地走,这边一切都由我呢。”
那天早上,陈姐打来电话,哽咽地说:“你快回来,阿姨走了。”我不能相信,愣了半天,开始嚎啕大哭,衣服都没法穿利索,当我赶去,母亲早已合上了双眼,泪眼婆娑中,陈姐抱住了我,拍着我的背,对我说:“别哭,阿姨刚吃过早饭,吃得饱饱的走的,别哭。”
母亲去世后不久,父亲的抑郁症发作,被送去医院,陈姐也跟去照顾,那种环境,好人也会变得不对劲,那会儿她一天给我打无数个电话告状,说父亲对她态度太差,我就一次次的说和,我们都觉得筋疲力尽。
陈姐是个非常倔强的人,性子耿直,而父亲病着,脾气本来就不好,两人不能和平相处,姐姐又一直不喜欢陈姐,没法子我们的缘分还是尽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给了陈姐两千元钱,虽然不多,但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谢意,感谢她在母亲生命的最后四年给予的照顾。很多人觉得付了工资,银钱两讫,但在职场见得多了,有的是领工资却不敬业的人,陈姐的付出配得上她的工资。
我以为我们的交集就到此为止了,可不久后陈姐打来电话,哭得泣不成声。原来她和长青哥回老家不久,长青哥查出得了脑癌,这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真的是灭顶之灾,能借的全部借遍了,她想到了我。我犹豫了半天,我也是工薪阶层啊,哪有那么多钱帮衬她呢?最后寄去1000元,跟她说不用还了。
最后长青哥也没能保住命,我知道她没有偿还能力,也没打算让她还钱。可第二年,她寄来了两箱子猕猴桃,说是家里种的,特地为我留的,没上任何肥料,纯天然的。
我没在意,还分了一些给两个闺蜜,结果两人都打来电话,问我从哪里买的,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猕猴桃。我急忙自己也尝了一个,真的,简直太好吃了,从来没有过的清甜直沁人心肺。
真的,陈姐不善言语,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感激之情,而我也始终感激她,她是母亲最后时光里最温暖的那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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