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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密密麻麻。像从蚁穴放出的前赴后继的蚂蚁。公路是一条腐败的肉肠。蚂蚁爬满肉肠。面对这样的大堵,按喇叭和咆哮几乎无济于事。这样做的人除了蠢就是脑子有问题。大同讨厌那些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会一燃即着的火炉子。这些人的体内似乎存储有无穷无尽的不满。永远都被生活牵着鼻子走。面对生活不堪的唯一优雅的方式就是像他这样。无欲无求。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将音乐声音调大。点燃一支烟,放下窗子,伸出夹烟的手。浓浓的烟圈像厚重的云从嘴里一朵朵喷出。
今天谈的这一家工厂地处偏远的农村。他记得车子经过好长一段逼仄的泥巴小路。路两边长满了一米多高的野草。天空阴冷诡异。天边的颜色是肺癌患者的肺。一股工业塑胶加工的味道若有若无。
操他妈的鬼地方。大同厌烦地骂了一句。这种环境怕是只有走投无路的鬼才会停留。想想今天的面试竟然是这里,这让他心情有点儿坏。一脚油门之下,车子掠过坑坑洼洼冲了起来。颠簸让车子发出嗡嗡嗡嗡的声音。
接下来的一个急刹车差点让他挣脱安全带的捆绑。冲出窗外。然后扑在对面的一辆红色夏利车上。吐血身亡。
即使如他这样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也抑止不住本能的怒火。按下车窗,将头伸出去,他厉声喝道:
喂。你他妈是不是赶着投胎。操你妈的!
大同根本不担心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想都不会去想。自小就没怕过人。他遗传了北方父亲的基因。足够高大威猛。锻炼有素肌肉鼓鼓。最近正是心烦不断。找工作频频被鄙视或遇见奇葩已经让他很狼狈。和珍的爱情在贫乏的物质之下也正走向破裂。他觉得珍变了。以前,她从不对他提钱,从不为他挣钱少而口出讽刺。但越来越多的因为缺钱而产生的争吵,让彼此积攒的爱像被扎破口袋的气体。加速消失。
他记得那天,珍哭得稀奇古怪。她说她要孩子。她要一个稳定的家。她要体面地活着。还要有一个很爱自己的人。
难道我还不爱你吗?他问珍。
珍摇头。泛着眼泪的光明晃晃的刺眼。不。她抹着眼睛说。你爱的只是你自己。八年来,你不要孩子,不要家,只要和我做爱,为你作牛作马。
不是这样的。不是。他摇头。我爱你,珍,请相信我。我已经在努力改变了。你不能这样逼我。他很痛苦。
那,大同。我们生个孩子吧。她过于期待的脸显得有些变形。
他一时沉默了。低着头沉思良久。头发滑下去看不到他的脸。当他再次抬头,看见珍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纷纷跌下。她积蓄了太多委屈。这让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混蛋。
珍。他低低的声音。我们,不可以,要孩子。很抱歉。他由于自己的冷血而感到很是不安。
你是畜牲。珍口不择言。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算你狠。操你妈的!珍走过来,他闭上眼睛等她给自己来一巴掌,那样自己会好受点。
一口唾沫从珍的愤怒的嘴里喷涌而出,涂满他的脸。而不是巴掌。
记住,你是个畜牲。她恶毒地咒他。
不是不想要孩子,是没能力养活。他喜欢无拘无束,这是他生而为人的天性。他对拥有孩子在心理上感觉不适。
想起这些糟心事,连面试都处处不顺。他感觉自己失败极了。如果可以,现在被人打一顿或打人一顿似乎都不错。
对面那辆车里随后也钻出一个脑袋。一个非常年青的女孩。抹着很浓的口红。脸色有点苍白。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的神色有点像珍。这让他的气消了一半。他有多爱珍,他的心知道。
不好意思。女孩抿嘴淡笑,眼睛里有光。她拂头发到耳后。他眼尖地发现她脖劲处一片红紫色。这让他心里有微微升起的吃惊。
他点点头。车窗拉上。车子后退几步,将方向盘朝右边一个坑里拐去,留下左边可以过去的路。
红色车子缓缓经过车窗。他向她看了一眼。他们目光对视。窗子隔着,他只看见那眼里的光闪了几下。
紧接着,在到达一家处在荒地上的制造工厂后,通过保安的带路,被引荐给一个矮胖的老女人面试。结果竟然好运地谈下了这个工作。
你要多少工资。老女人敞着涂抹过浓的血贫大口。
他想了想。想起一件事。珍一直想要个手表,他注意到有天经过商场一家手表店,珍的眼睛忽然亮了。走的时候还回过头去看。他经过时,特意看了价格。5999元。心脏像被一块冰卡住了,透彻地凉的感觉。
7500元。他说。
可以商量吗?老女人用眼睛上下打量他。
不可以。我一定要这个数。他很坚定。
那好吧。老女人神秘莫测地收回眼神。什么时候报到?
我回去和老婆商量下答复你,谢谢。心剧烈地跳动。他找到工作了。拿了十二年的6000块,现在也可以成为历史。其实他想的是,珍一定会欢喜的吧。发了工资,6000块买手表,还有1500块生活。他所求无多。
就是这样一家处在荒僻所在,毫不起眼的工厂。在来的时候千刀万剐地咒骂。他也还是接受了。他的脑海里全是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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