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一直没有停。天空真黑。宿舍楼在工厂的最后面,挨着一座贴着封条的长形仓库。高大的墙围着。匪夷所思的是,夜间的整栋宿舍楼里居然没有亮起一盏灯。他第一次发现这种不合逻辑的怪异。白天那么多人都去了哪里?之前下班后的生活大多宅在宿舍,看书,听歌,回忆。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恐惧像被孤立的嘲讽声,夹着风雨打在脸上。他的嘴唇上是一种咸味。这样他的腿以很快的速度。像一辆车的油门踩到底。狼狈不堪地冲入了宿舍。一阵翻箱倒柜后,收拾了几件便装。最后他决定只背上一个包。其余的全部丢弃。一堆书,几盒音像,一个收音机,一台电脑,统统丢掉。他喘着粗气,心神不宁。吊在墙顶的日光灯黯淡如初。他惊讶于自己竟然在这里睡了一个月。而自己竟然还能安然无恙。
走到门边时,看见镜子挂在门后背。
也许是无意识。也许只是在离开前看自己最后一眼。也许只是莫名其妙的好奇。总归是朝里面看了一眼。一张极其憔悴的脸像被雾气遮盖。氤氲不清。只觉得那张脸是移动的。然后,曈孔以蓦然的张力撑大。因为那张脸上竟然挂着长发。他不相信那是自己的样子。他的手有些微的颤抖。按住镜子,然后镜子也颤动起来,像按不住一样,发出哒哒的声音。越来越响。
不,那怎么可能是自己。他认为是自己起了幻觉,伸出袖子擦了擦镜子。手移开时,里面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披着一件空荡荡的裙子。水绿色的。他紧紧闭上眼睛,再次睁眼看去。是一个男人的脸,胡子拉碴,很久没有剔过了。
刚才那个女人分明是,珍!他猛烈摇头。珍已经死了,应该是自己出了幻觉。思念过度所致。拉开房门,回头看了看这间不足五平方米的单房。奇怪的现象出现。房间像被收拾过一样,被子被卷好放在木床中间。明明是乱七八糟的。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似乎站在另一个世界,现在的自己不是真实的。
冷汗从身体里渗透出来。像泪水一样冰凉。拔腿奔跑,长长的宿舍走廊回荡着脚步声。经过一个又一个宿舍。都是黑漆漆的。所有的窗子都一样,像模子刻的。又好像是同一个宿舍的无限延伸,始终像原地踏步,永远没有尽头。他剧烈地喘粗气,扶着旁边宿舍的门。被不知道的神秘力量愚弄。一阵玄疑在心里回旋。
侧过身,忍住全身心的恐惧,缓缓提脚朝宿舍门猛力踢去。他看见脚穿过了门,却并没有踢中门。然后门又像被踢中了一样,无声地以脚的力道打开了。灯光忽然亮起。幽暗昏黄。瘦如空壳的老头被胖女人抱在怀中。老头儿像婴儿。嘴里含着奶瓶。胖女人穿着白色纱巾,立于宿舍中间一动不动,嘴中喃喃有词。她慢慢将眼睛从老头儿身上移过来。大同看见那双眼,是被捅破的㽽癃。那张血贫大口,标识着他的上级的特征。
巨骇之下,他忍不住惊叫。鬼!极度惊慌。极度恐惧。感觉身体不听使唤。但腿已在奋力奔跑。跑过走廊。跑下楼梯。跑到工厂大门时,刚刚被胖女人抱在怀里的老头儿此刻竟守在门口。他穿着青色布衣。双手下垂。目中含笑。稀拉的几根白须。这不是清洁工老头儿吗。
你要去哪里。老头儿问。
大同浑身颤抖。这不是人,是某种神秘领域的脏东西。这一夜所遇到的一切都是邪恶的东西。他相信这座工厂的人可能都死了。
我要出去。大同紧紧握起颤抖的拳头。
老头儿摇头。你不能走出这个门。
不,你们都是鬼。我必须离开!
巨大的恐惧衍生巨大的求生力量。大同向老头冲去。拼了也要出去。当他扑上老头儿时。老头儿不见了。像寒雨中的空气。一阵极寒迎面扑来。几乎打了一个趔趄。
他冲出工厂大门。冲入荒野。进入来时的那条逼仄小路。路上潮湿打滑,坑坑洼洼。双腿不时踏进水坑,溅起污水,弄湿了身体。
然后,他冲入了浓重的迷雾之中,一脚踩空,像从悬崖跌落。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四分五裂却又连成一体。眼睛从头颅里掉落,独自飘飞。直到全部的肢体零件重重地砸在了崖下的地上。愰惚又看见那个穿着水绿色裙子的女人。圆领。脖子上有血红的胎记。
大同。你回来了。女人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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