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有梦想的僵尸

我是一只僵尸，16岁，如今我的旅行已经结束了，我还是16岁，永远不会变老的身体困扰着我，也许你会说：这有什么好困扰的？永远保持在16岁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是吗？

此时此刻的我绝对会扶一下鼻子上的眼镜。这眼镜的由来又是另一个故事。

我可绝对不会这么想，最起码我在瑟尔马雪峰上遇到的青蟹会跳出来第一个反驳你，它会抚摸着自己年迈的八字灰胡，干巴巴地咳嗽两声，如果山上正好飘着大雪，你还能看见因咳嗽引起的强烈旋风席卷着晶莹的雪直冲太阳的七彩美景。

“我生在这个地方，长在这个地方。”它横着绕着我转了个圈：“无数的旅行者来到这个山峰又下去，给我讲述了许多外界的奇闻，讲完后大多都会带一句：我从未见过比这座雪山更美的地方了！可又能怎么样呢？我是说，你听一个旅行者讲讲并没什么关系，两个来讲讲也就当打发无聊，可当三个或者三个以上的旅行者前来，你就会自己想去旅行了！而我不行！我这青色的盔甲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寒冷，所以我哪儿都不能去。这美景是很美，可我已经厌倦了，任何美妙的事物欣赏久了都会厌倦的不是吗？”

就像那位被困在雪峰之巅欣赏重复美景的青蟹一样，我被困在这幅身体一直重复地享受着16岁的活力、16岁的求知、16岁那无尽的想象和贪婪到连太阳都无法燃烧殆尽的欲望。

这幅身体有时甚至会让我感到恶心。

【讲到这里，僵尸把眼镜摘了下来，用一张紫色的丝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镜片上的雾。那手帕看起来很高贵，像是16世纪法国贵妇随身携带的东西。】

说起闷热，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个乞丐曾告诉我的笑话，僵尸就是这一点好，住旅馆跟与流浪的乞丐睡一起没有任何区别，因为我们从不在意脏不脏、或是暖和不暖和。

那个乞丐头发花白，皮肤却如同深海的人鱼般闪着被光精灵赐福的色泽，他闭紧眼睛，蜷缩在一张破旧到连受冻的强盗都不忍心去抢的蓝绿被褥里，缩在那里，好似有无数的怨灵围绕着他轻声诅咒般，隔着一米远，我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能感受到那股绝望与无助。

“嘿老兄。”当时我可是见得多了，我甚至亲眼看过活活饿死的人，战场上被轰得只剩一半身体的龙，哦天啊，那龙已经不能称之为龙了，那就好像我为了打发时间吃的手指饼干一样，现在想来我还是会忍不住全身发抖。

“别理我！别跟我讲话！离我远一点！”

那是一位女性！我惊讶极了，现在再仔细看看那花白的头发好像是假发。我有一点不甘心，因为就算再怎么没心没肺的生物都能察觉到这位女士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我尽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又充满善意，我不想让她觉得这是一种同情，同时又尽全力找着自己能做的事。

“帮我？哈！你见过狼能帮羊做些什么的吗？难道帮它脱了这层皮凉快凉快？哈哈哈。”

我呆呆地听着她的笑声，突然五六个武装精良的武士冲了过来把刀枪架在这女士的头上。“住手！快住手！”我拼命地喊，女士幽蓝的双眼好似被恶魔的双手紧紧抓住般惊恐，一位武士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呼吸。

现在我想问在座的各位，那位女士口中说的狼到底是我还是她？当时我觉得自己就只是一头软弱无力的羊，我扑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却还是被像扔块儿豆腐一样轻易地抛开摔在对面的墙上，面前的血液如地狱疯狂生长的彼岸花般绽放，那血腥的味道甚至让我僵尸的本能流出了口水。

他们的刀剑直接戳进了女士的心脏。

我疼得要死，可这位女士已经快要死了，她蓝色的手帕浸入血液变成恶魔牙齿一般的紫色。

“哦不..”我颤抖着身子，竭尽全力地想要靠近她。“哦不，哦不，不能这样。”我拼命地摇晃着脑袋，好像一个算不出最简单数学题的蠢材。

可我还没过去，女士冰冷的手就已经触到了我，她笑了，冰蓝的眼闪出最后一丝光泽，酒红的头发如倾倒的喷泉般从假发中逃出散落。

血如泉涌。

当时我的心脏就像是被捅了一刀，可我马上又释怀了，倒不是因为我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只能抱着她的尸体这样释怀，而是我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就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发生这样的事。

因为我没有能力，我太弱了。

我想我能这么快释怀，就是因为我很快地就承认了自己的软弱。而不是跟其他人类一样，总是用事不关己这样的谎言蒙蔽自己。自己太弱了，屈辱和愤怒是非常沉重的东西，尽管释怀你也不能将这两样东西抛弃，因为只有这两样东西、再加上承认现实的勇气，才能让你变强。

所以我捡起了她的手帕，将她埋在了市场外的一个郊区，立了块墓碑。

【僵尸将手帕塞回衣兜，缓口气。】

墓志铭上写的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因为我也只知道她这么多而已。

为了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我去拜访了森林里的精灵、熔岩里的火神和草原上摇曳的神圣之风，我请求他们赐予我力量。

力量当然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不像一个拯救全世界幻想小说的主角，我只是一只16岁的僵尸。

“你没有能与自然沟通的肌肤，我们无法教给你能驱散黑暗的魔法。”精灵对我说。

“你的骨头太酥了，我的指尖触到就会化为灰烬，这里没有什么是能教你的。”火神对我说。

“我只是一股风，旋来幸福的福音带走朝日的雨露并不是能给你的东西。”神圣之风对我说。

我很沮丧，我站在草原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的身体又不会长大，我的肌肉更不会因为一天天的锻炼而变强，所以一只僵尸能做什么呢？不同于精灵、火神和一阵风，我能做什么呢？

这个想法好似一阵闷雷炸裂在我心脏最黑暗的地方点起了蓝色的一丝明亮。当时我好像明白了，力量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力量是一种象征，它绝不是你从别人那里简单地获得或是自己简单地拿到那么简单，而是找出自己的专长，自己能做什么，自己喜欢做什么，专注、钻研、磨练，这才是力量的真谛。

最起码是我理解的力量的真谛。

当然，力量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我的旅行依旧是寻找梦想的旅行，想必在座的各位僵尸都是被“一只有梦想的僵尸”这样的标题吸引进大会堂来听我演讲的吧？

可就在那个旅行的转折点上，我暂时放下了寻找梦想的脚步，开始从自己身上找寻自己应努力发掘的力量。

说起一个僵尸近视，真的是一件可笑的事，我的身体不会成长却会在一定程度下慢慢地退化。

那是我跟一只下水道老鼠的故事，它就是一只普通的老鼠，灰色的毛，大大椭圆的耳朵，一条好似被组合起来的螺纹尾巴，但是我们见面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坚定不移地留在了那条下水道。

它说：“我看你好像很悲伤，要陪我一起来吗？”

语调如此温柔，好入从碧绿嫩叶上滴落的被阳光包裹的露珠般滑进了我的胸膛滋润了我干枯的心脏。它面无表情，而我却像是中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魔法一样，如同追随火光的飞蛾潜入了黑暗的下水道。

那种吸引力到底是什么？到现在我也没办法形容，只能去感受。我，一只僵尸，跟着他一只老鼠，生活在下水道。

他是一只非常奇怪的老鼠，你们知道普通的老鼠都会成群结队地行动，因为老鼠个体很弱，他们需要团结起来才能有力量去应对一些威胁，可这只老鼠好像什么都不怕，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起床，睡梦中安稳的样子似乎完全不怕突然跳出一只野猫把他吃掉。

他睡醒后要去觅食，我问：“我也去怎么样？多一只僵尸说不定能得到更多的食物。”

“不，你留在这里。”它的语调如此温柔：“继续思考自己的事。”

我不曾记得我对他说过我有任何困扰，但这就是最为神奇的地方，他只是看了我一样，就好似看穿了我的整个人生。

哈，说真的，如果老鼠拥有智慧的话，会比人类更了解人类自己吧？

我就在那漆黑的井底待着，下水道潺潺流水好似被无尽黑暗拨动的明亮琴弦般瑟瑟发抖出刺激灵魂的声音。好似连死神都不愿意光顾这个地方，我是说，这里空无一切。仅仅有湿漉漉、坑洼不平的陈旧砖地、被月光照亮的灰尘，和一条河。

我待在那里，整个人都沉默在无法言说的寂静里，好似一座灰白色的石像般，沉寂了不知多少时间，突然我的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

我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砖地、月光、灰尘和河以及......我的思考。

【说到这里，僵尸顿了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在那样沉静的地方，我开始观察老鼠的一举一动，不仅仅是觉得它奇怪那么简单，而是开始去思考为什么他会那么奇怪。

周围没有任何他的同类，他也不像是非常强壮的一只老鼠，因为有天有只猫不小心跳进井里它马上就躲起来了。至于他搜集来的食物，都是经常能见到的小东西，也不像是从什么庞然大物那里夺来的。

“你不寂寞吗？我是说，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觅食也是一个人。”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寂寞？啊，当然了，我很寂寞。”他笑笑，尖瘦脸颊上的两道胡须缓慢移动了很小的弧度：“不过已经习惯了，倒不如说，我很强大，所以感觉不到你说的那种寂寞，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而已，伴随我的思考。”

强大？【僵尸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下。】没错，这就是一种强大，当时的我只能体会到，却不能感受到，因为如果我能感受到的话我就会用尽一切我所知悉的语言来将它形容出来，可我不能。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漆黑的井底，那个下水道待了多久，可能一两个月，也可能是两百年，我的脑袋并不好使，毕竟变成僵尸了嘛。终于有一天，我起身，活动了一下比石头还僵的骨头，说：

“我想我该走了。”

就像我刚到这里一样，老鼠脸上并没有表情：“这么快吗？要走了。嗯。”他点点头，那神情没变但我跟以前的我好似有点不一样了，我能从那好似一成不变的表情里体会到一种感情，老鼠好似在送别自己亲生儿子一般，那种怀恋。

我转身，他的胡子一如自往地缓慢移动。

“还有一个问题，”我知道自己在跟他在一起时已经问过无数的问题了，而且大多问题都是废话，比如你吃这种东西不会腻吗？或是你能尝出来苹果汁和葡萄汁的区别吗？

“哦。”月光照在他灰色的皮毛上闪着亮光。我还没问，他先说话了。

“亲爱的，你看那月光。”

我盯着头顶的月亮，青白的光辉充盈我的大脑。

“你进入月光的怀抱时，是否对它抱有疑问？又是否会经过它的同意？亲爱的，无意识的形体总是能教给我们非常多的事，但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由它们带给我们。自然，你进入我的怀抱时我是需要问你的，你给了我信任，于是我给了你温柔和包容以及这座能供你思考地方，我只是一个思考者，野生的哲学家，我把自然教给我的东西通过生命的温暖带给了你，无论你最后能否感受到，都不用向我道谢。因为亲爱的，当你真正感受到悲伤时，全世界的生命都应该帮助你。”

【整个演讲坛寂静了，不久后开始交头接耳，好似成群窜动的老鼠般。僵尸停了一下，继续开始他的演讲。】

他完全看透了我，就好像他曾经也处过我这样的情况一般，他完全明白我大脑中的“思考”成长到了什么地步，以及我会对什么抱有疑问，而他在我临走之前送给我的这段话解答了他，这只普通的灰色老鼠为什么这么强大的原因。

温柔、包容，以及思考，我无比欢喜，因为我意识到如果温柔、包容以及思考是神明的话，我信仰它们，它们则永远不会背叛我。会背叛你的永远不是你的温柔、包容和思考，而是潜意识中的自私、贪婪和欲望。

那只老鼠在我心中产生了变化，那绝不是崇拜，好似是他的精神融入了我的灵魂里，逐渐变成了我的一部分。

而我绝不会去模仿他，因为我跟他不一样，这样的错误我已经犯过一次了。

转眼看看这个世界，怠惰的愚蠢变得疯狂如同挥洒着恶臭淤泥的暴风雨般肆虐这个世界、到处充斥着傲慢、贪婪、暴怒、暴食、色欲、恐惧、妒忌，痛苦的灵魂扭曲着尖叫而无人理睬，越来越多的活人变成僵尸行走在这片逐渐绝望的大陆。

你想让自己后悔吗？

你想让自己的人生就这么一无所知地结束吗？

如若充斥这片大陆的僵尸都变成人类会怎么样？人类鲜活的身躯将会更容易感受到温柔、包容，将会更容易思考。

我伸着手，点亮了自己的梦想之灯，它充盈了我空虚的心脏，我决定了，我的梦想就是将所有的僵尸都变成人类。

【台下的僵尸无动于衷，他们大眼瞪着小眼，好似一只只快要干死的金鱼。】

僵尸呼了口气，他脑中的头脑风暴终于结束，一只白色的精灵喵了一声跳进他的怀里。

“对明天的演讲那么兴奋啊？”

“哈，还剩最后一段没说出来。”

对啊，他从井里出来，发现常年的黑暗弄得他看不清外面的世界，头晕目眩，重重地摔在地上之时头撞着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好似柔软毛毯的东西。

“喂，快起来，你想压死我吗？”

“你是......白猫？”

“对啊，快起来！看你的样子好像近视了？正好我有一副眼镜，一个蠢商人丢的......好吧，我看他不爽偷来的。”

白猫跳了出来，白色的屁股对着他：“喂，快起来，你还要趴到什么时候？”

“你要......跟我一起旅行吗？”僵尸呆呆地问。

“怎么？嫌弃我吗？”白猫扭过头看着他。

僵尸折腾半天，坐倒在雪地上，周围一片白茫茫、苍白的阳光好似雾，他用手撑着地面，戴起眼镜、摇摇晃晃地站起，笑着说：

“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