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庄寨在我们那片算是方圆十里的一个大寨子,据说建国前被一个地主把持着。庄子里的村民都在地主的荫蔽下过日子。租着他家的田,每年按时缴租子,虽说日子不算富裕,倒也安稳。
地主姓王,为人倒不坏,年景不好的时候,哪家人口多日子困难的,也给减免租子。只是后来土改运动,这老地主就被打趴下了。家里的田地、房屋也都被瓜分得所剩无几,甚至一家人还被戴上高帽子拉到大街上游街示众。
就这样家道中落不说,还被人唾弃。曾经的诗书传家、晴耕雨读的光景不复存在。老地主深受打击,便在不久后与世长辞。
他有个小儿子叫昌盛,到了三十岁的光景上还讨不到媳妇。说来也不奇怪,有哪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这样的破落户?这昌盛从小跟着父亲读书写字,也懂得几分道理。但为人十分老实,不擅长说话。再加上后来家里穷了,成分又不好,没人上门提亲也是在情理之中。
眼看着年龄一天比一天大,婚事儿还没着落呢,老母亲眼睛都快愁瞎了。思来想去,就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家里仅剩的几块袁大头,就这点东西当时抄家的时候还差点被搜出去,幸亏用油布包着给藏到了粪坑下,红卫兵嫌臭没翻到。
老母亲拿出两块袁大头,又买上几斤果子,两条香烟,就去了村西头儿的赵媒婆家。赵媒婆常年给人家做媒保媒,这方圆十里八村的姑娘摸得门儿清。什么家世、人品、模样,没有不知道的。
她的那张巧嘴啊,能把死蛤蟆说出尿来。很多本来成不了的婚事,在她的撮合下竟成了。但这赵媒婆虽然能说会道,却也讲究个门当户对,不会胡说亲事。条件好的就配好的,这件天作之合。条件差的就配差的,这叫弯刀对着瓢切菜。总之就是俩字儿,合适。所以大家都很信任她,也愿意让她保媒。
过去的人相亲哪像现在呀,见面就聊,聊得好说不定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睡了。那时候,就是远远地看上一眼,还得装作不是专程去相亲的。
很快赵媒婆就成了那片地界有名的说媒专业户,谁家有事都找她,但她也不是什么人都接,要是茶水瓜子钱不够了,还不应承呢。
所以,昌盛妈提着礼物,就到了赵媒婆家的大门口,转悠了一圈又一圈,也不敢进去。赵媒婆在院子里看到她也不叫。昌盛妈心里寻思着,不管了,为了孩子的婚事怎么也得会会这赵媒婆,于是心一横就进去了。
等到昌盛妈把事情说了,赵媒婆嗑着瓜子儿不紧不慢地回:“他王大婶子,不是我不想给你家昌盛说媒,你也知道,你们家那成分真是不好说啊。”
昌盛妈红着脸,千托万付地说:“他婶儿,我知道俺家条件不好,你放心,我们要求也不高,只要是个闺女,能给俺家传宗接代就成。”
婚礼上的诅咒说着把那两块袁大头塞给了赵媒婆,赵媒婆一看,哟,不是毛爷爷,还是个稀罕货呢。这东西斗地主那会被搜刮的不轻,现在都很少见了呐。不由得喜笑颜开,连连答应。
不过也没应承那么快就能给昌盛找下媳妇,只是说得寻觅,碰到合适的才行。昌盛妈虽然着急,也没得办法。只能回去等消息了。这一等就是仨月。
终于有一天,赵媒婆喜气盈盈地登门儿了,见了昌盛妈就拉着手把情况给说一遍。还把这姑娘夸的跟朵花似的,模样也好,人也勤快,总之哪哪都好。
昌盛妈心里也犯嘀咕啊,这姑娘啥都好,为啥要找我家昌盛。不由得要盘问盘问,赵媒婆眼看也瞒不下去了,就讪讪地搓着手,说:“这姑娘叫翠环,东边五里外窦庄的。跟你昌盛年龄相当,就是有一点,太泼辣。在她们村里是出了名的厉害。”
昌盛妈一听,就有点打鼓,心想这么厉害啊。那要是到了我家,会不会上房子揭瓦?
赵媒婆看昌盛妈犹豫不下,就开解到,她泼辣是泼辣,但要是能好好过日子也行,等过来了,不两年再给你添个大胖孙子,说不定有了孩子这性子就虚了呢。
昌盛妈一琢磨,也行,反正眼下也由不得自家挑挑拣拣的,有个总比没有强。也就应下了。一边拜托赵媒婆去提亲,另一边自家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婚事。
转眼就到了成婚的日子,赵媒婆交代昌盛妈,这婚事你家可得上心着点,人家女方说了,知道你家的情况,但也万不能太草草了事。
昌盛妈连连答应,儿子这老大不小的好不容易讨到了媳妇,自己也盼了大半辈子了,怎么着也得聚全家之力,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于是就定了老王集的大花轿,请了大北坝上有名的响器儿班——赖家班,准备到那一天好好地吹吹打打热闹一番。
这响器儿是我们那地方的叫法,以前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都会请个响器儿班来吹打一番。响器儿班里有唢呐、二胡(我们那叫弦子)、锣鼓、梆子、笙、笛子等,反正都是会响的物件,凑在一起就叫做响器儿!
响器儿班的班主姓赖,最是会看人下菜碟。为人不是善茬,回回拿捏主家。但是活儿好,他家的响器班里也都是好手,跟着他倒是能多分点钱。虽说赖班主名声不太好,但总有那消息不太灵通的,再加上他们家确实吹得好听,老百姓就爱听那口。
眼瞅着这婚期就到了。那天一大早迎亲的队伍就出发,四人抬的大花轿打头,迎亲的,打伞的,放鞭的,吹响器的,前呼后拥。
婚礼上的诅咒这软衣花轿周边罩着红色的轿帷,彩绸飘飘。轿帷前帘上绣着大红喜字,左右绣着麒麟送子、丹凤朝阳,后面绣事事如意。轿顶装饰着绒团、人物,小镜子,抬起来摇摇荡荡,明明晃晃。顶上四角还悬挂着八角铃铛,一步一叮咚。
一路上欢天喜地,到了快晌午才把新娘子翠环给接过来。都说翠环泼辣,连抬花轿的都知道,本来想在路上颠她一下,闹笑闹笑,谁知道这翠环直接在轿子里蹦起来了,这下轿夫们可吃了苦头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要知道花轿在到达新郎家之前是不能落地的。就是路上要休息换人也得用轿杠支起来。轿夫们苦不堪言,一路停了好几回,比往常累多了。
临到下轿的时候,主家要先找亲戚邻居的小孩子打着火把饶花轿三圈,以驱除邪晦,新娘子还要向外撒喜钱。下轿后拜天地,磕喜头,收份子钱。这磕头可是真磕啊,主事人每喊一个亲戚就要磕头,新郎也磕,这预示俩人以后就是两口子了。别家的新娘都还要装作娇羞,磕个头欲拒还迎的。有时候还要搀新娘子的本家嫂嫂婶子按着。
这翠环不一样,谁也不用按,主动着呢。谁上钱就给谁磕头。把大家惹得哄堂大笑。磕完喜头还要去拜响器班,向人表示礼谢,还要封上红包。里面装的钱一般都是事先商量好的。有大方的主家还会主动加点钱,以犒劳他们的卖力。
拜谢宾客的环节结束了,翠环就和丈夫拿着婆婆包好的红包奉给赖班主,恭恭敬敬地表示谢意。赖班主接过红包,揣进怀里,向他们还了礼。
等人走了,老赖这才偷偷地打开查看,不多不少。赖班主就想,怪不得这家破落户呢,竟这等小气。以前谁家请自己不多封个一百两百的。本来心里就有点看不起昌盛家,这下更是来气了,就打算再捉弄捉弄他们,跟底下的人一商量,坏水就有了。
闹洞房的时候,响器班还要在外面大吹特打,增加氛围。这边厢人们在屋里推推搡搡,那边响器儿也都亮开了嗓们。才听了一会儿,翠环就觉得不对劲。跟丈夫耳语了几句,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小两口在说悄悄话呢,调笑得更凶了。
昌盛好不容易才从人缝里钻出来,去找到自己母亲,让母亲扯四五尺长的白布,宽一尺左右,也不知道干什么,反正翠环有用。待准备好交给翠环,她直接系在腰上,大家一时间不明所以。
翠环直接从屋里走出来,到得赖家班跟前,对着赖班主就是磕头作揖。赖班主和众锣鼓梆子唢呐手都立马停了下来,一个个面如土色,神情惊恐。那老赖更是措手不及,根本没想到小女子会来这么一下。差点当场吐血。
磕了头翠环也不说话,站起身来直接进屋了,围观的众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响器儿班人心涣散,却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吹打,只是这一次好像换了调子,翠环也没再出来了。
后来听说赖班主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没俩月便撒手人寰了。人们都说,这赖班主心坏,对昌盛妈封的钱不满意,就存心报复。于是起了坏心,在闹洞房的时候吹起了丧事上的曲调,偏偏翠环又刚好能听出来。
在别人的喜事上吹哀乐这是一种诅咒啊,谁能咽下这口气。于是翠环就给他来了个“戴孝”叩头,把这种诅咒还给了他。要不说这女子厉害呢。
大概哀乐、喜乐这种事情不是内行人有时候还真不一定听的出来,两者虽有不同,但用的曲子有时候却可以相同,只是在调上有变化。比如,百鸟朝凤可以在婚礼上吹,也可以在德高望重的人的葬礼上吹。所以赖班主才敢这么做!
以前的人都迷信,对于这种有可能是巧合的事情都传得神乎其神。总之大家都说,是赖班主受到了诅咒,给咒死了。他因为嫌弃主家封的礼钱少,就心怀怨恨在人家婚事上吹丧事的调,简直坏透了。
请响器这事,市面上虽有定价,但主家办事图个吉利,有时候往往会多封些。这是份额外的心意,却也要根据人家的意愿,不可强求。
昌盛家实在太穷了,为了娶媳妇更是把该卖的都卖了,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了。
婚礼上的诅咒所以有时候做事情,千万不可做绝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有句话说得好,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即便不相见,也要有底线。有时候做了坏事,就算别人没有惩罚你,只要你不是坏得太彻底,也未必逃得过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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