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买了十斤红薯,突奇的便宜。隔山渡水,千里迢迢地运到我家,只花了六块四毛钱,有大跌眼镜之感觉。
在我们家红薯叫山芋,虽说是种命贱的植物,不需要怎么施肥,更不需要喷晒农药,但也要花点心思伺弄的呀。自幼生活在乡下,熟悉它就像熟悉邻居家的小伙伴。
春天到的时候,雪藏了几个月的山芋从地窖里被请到阳光下,它们一颗颗像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接受一双双犀利的眼光挑选,破损,有霉斑的自然会淘汰下来。挑选好的种子裹着阳光、缠着春风,伴着希望的眼神入土,渐渐发出希望的叶芽。
山芋喜干怕潮。我记得插山芋藤条以前,土地深翻过后还要垒成一条条小埂似的,然后才打宕,抓一把火粪丢到宕里,算是基肥了。山芋生性泼皮,秧苗经过两三个月地生长,已很茂盛,分不出沟沟垄垄,像一大片草皮毯子。麦子收割完,乘着雨天将山芋藤割回来。两片叶一段,一根藤剪成数段,然后慌慌张张地穿上雨衣,打着赤脚,去地里扦插,这个时候不仅泥土松柔,不伤指头,还省了浇水的功夫。
山芋长得快,芽儿绽出来后,很快就有了一根藤,尽管不长,像丫头的小辫儿,从垄上滚到沟里,顾不上拍拍泥土灰尘,努力向垄上爬,三下两下,就将黄土地变成绿色。山芋满地时得带着根竹竿,将山芋藤翻个身,不然,它们一家会四分五裂,每个藤节处都会生长出毛绒绒的根须。
秋天山芋便成熟了。
老家的山芋刚挖出来都是面的,那几天家家户户都忙着洗山芋粉,这也是件繁琐的事情,山芋得一根根洗净,削皮,然后送到加工厂碾碎,再拖回来,装进纱布裹紧,放到盛满清水的木盆里,一把一把地搓揉,等着混浊的水慢慢沉淀,才得到一些洁白如雪的山芋粉。想想,什么都不容易。
到腊月,山芋在时光的静默中,褪去了红晕,渐渐变甜。儿时,到了这个季节,家里总有段时间,每天会吃一顿烀山芋。吃的时候,我的手便在山芋上捏捏,专挑硬一点的,面如板栗的山芋。但每顿饭后,都会听到父亲一声连一声地呕气,头伸伸缩缩,像前面人家的大白鹅。
山芋暖心,但不养胃。
今年浅夏,我也准备插点山芋,并且看到屋后那棵泡桐树下,有人丢弃了一小堆山芋种子,发出白中带紫的嫩芽,如一束束熏衣草。菜地东边恰好有点空闲的地方,本来种着黄豆,可豆苗一出土便被那讨厌的斑鸠啄断了豆瓣。如果插点山芋,斑鸠不会有兴趣的吧。但后来还是断了这个念头,我怕它争不过西瓜的藤蔓。
一年四季,我家早餐基本上都是熬粥,这是因为方便。晚上抓一把米,辅以绿互、花生米,添加少量的赤豆,早上起来,就有了一锅现成的稠粥。
入秋后,妻子有次买菜回来,见到一群人围着大货车,她也好奇地停住了电瓶车,伸头一看,是卖山芋的。妻子回来跟我说,本来没打算买,但听到驾驶员的一番话就改变了主意。驾驶员是个女的,独自一人驾着大车从山东开过来,下高速交完费的时候,车打不响了。恰好有巡逻的交警,她便下车求救。交警上车捣鼓了一下,车就正常了,说女人是开长途车累的。妻子说,就凭这点她得买,并且买了一袋,二十斤。
乡下出来的人,往往会容易被别人认为一点点的小事而感动。这一感动,就让绿豆花生米赤豆下了岗。
早上揭开锅盖,几根红不红,黄不黄的山芋若隐若现在白米粥中,像江水中拱出来的江豚。我的脑子里便有了电影中蒙太奇的画面,山芋苗在老人粗糙的手中一棵一棵插下去,一锄一锄伺候好,一钉耙一钉耙挖出来,一担一担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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