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历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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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我和两个同事在安微参加一个会议后，顺道去登过一次黄山，那是一次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经历。

当时，我们不想给接待单位添麻烦，谢绝了接待单位派人陪我们上山的安排，只请他们给我们介绍一家靠谱的旅行社，我们自己协商安排一个导游带我们走。

第二天早晨从宾馆出发时，还是按我们的协议一个导游带我们三人单独组的团，可是到了山下，突然又插进来了几十人，一个导游带几十人，没有特殊标记，谁也不认识谁，组团变得毫无意义。

果然，上山走了没多远，就找不到组织了，导游淹没在游客里。我们三人就随着人流走。

黄山险峻的山势，浩渺的云海，如诗如画的景色，把我们都迷住了。

山上的游客很多，逶迤小路上一个跟着一个走。

路两旁，几乎每一步都是不一样的风景，时而苍松傲然，时而峰峦叠翠，时而又云雾缭绕。

走着走着，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山势越来越陡峭，路也越来越狭窄，几乎呈鱼的脊背状，两人都无法并排走或交错通过，仅够一人向上攀爬，小路极为简陋，两边没有护栏，除了眼前一只脚窝大小的一个个石阶，两旁看不到山，也没有树，都被云雾笼罩着，透着神秘和恐怖。

抬头仰望，前路高高地隐没在云雾中，让人心惊胆战，大家都在嚷着不敢往上走了，想找到转下山的路，但前后很远传来的话都说没有这样的路。

这时，前后都在传话沟通。原来，大家都走错路了，这是不准游客进入，尚未开发的山峰。我们走的是条只能上不能下的单行道，中间没有岔路回旋，无法中途回头，只能向上走，翻过前面的主峰才能下山，现在我们是走在石头山脊上，两旁都是悬崖，不能有一点闪失。

我们一路都被迷人的景色吸引住了，渐渐被引入歧途。

回头俯视，让人冷汗直冒，陡峭狭窄的石梯路上，几乎每人身后都紧跟着人，手扒石阶艰难地向上爬。如果有人滑倒滚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时值九月，山脊嗖嗖冷风吹袭汗湿的脊背，令人战栗胆寒。

这时，我们的前面传来了女人的哭声，有人吓得不敢走了，这种绝望的哭声，瞬间在女性中传染开来，上下都有人在哭，我前面不远处有位姑娘也趴在两大块龟背状山石衔接的石窝里不敢动，迫使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所有人的命运，在这哭声中连结在了一起。

危急时刻，有人出来喊话，呼吁大家镇静，害怕是没有用的，只能坚持往上走，现在谁都无法回头。我前面那位姑娘身边的人也在做她的工作。

这样，大家相互鼓励着，队伍又开始向前蠕动。每个人都生怕前面的人突然出现状况，因为上面的人都直接关系到下面的人的安危。

越往山上爬，坡度越陡，雾气也越大，石头被云雾浸得湿漉漉的，非常光滑，云雾在周身缠绕，视线看出没多远，每人都盯住前一个人，几乎前后手足相抵，身体紧贴石壁，谁都不敢扭身回头，边爬边相互提醒，生怕有一点闪失。两旁虽然被云雾遮着，但大家都清楚那是万丈深渊，万万不能走偏滑落。

由于我们是会后临时决定登山，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备，穿的还是皮鞋，很不方便，石头上又很滑，每爬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脚滑，都吓出一身冷汗，后面的人也发出一声惊叫，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不知拐带多少人跌落悬崖。

我有恐高症和高血压，虽然心里明白，两边都是峭壁悬崖，只是被云雾遮掩着，但毕竟看不到，不会眩晕。

这就像生活中善意的谎言，即使心知肚明，只隔一层窗户纸，只要没捅破，心里就有一丝安慰。

我很担心身体突然出现不适，这种情境，无论谁出现什么特殊状况，相互间除了打气鼓励，再无力帮忙，只能自己，或凭命由天了。

我心里一遍遍地勉励自己，要头脑清醒，不能慌，坚持住，不相信我的命能撂在这里。

人在走到绝路时，心里往往会出奇的镇定。

这段路，几乎都是在一个个光秃秃的龟背状山石上，凿出仅够容下一只脚的浅浅脚窝，两侧没有任何防护的抓手。坡陡湿滑，我趴在上面，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爬上去的，在这种万分危险的时刻，奇迹般地手未抖，腿未软，好歹终于捱到了山顶。

上山容易下山难。如果下山的路还是这种龟背石，恐怕我们都很难走下去。

在云遮雾罩中，我们看不了多远，只能循路往山下走。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下山的路好多都是在石隙中，虽然没有扶手，但两旁的石壁却给人一种十足的安全感。路上的石头台阶，也比上山时的山脊石窝窝要好走得多。

经过上山时的一路惊魂，下山时，我们已无心观赏风景了。只想着快点儿下山，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承受不住。

我们直到山下的汽车上，才找到了导游。在山下临时组成的几十人的旅游团，很多人都是我们前后的游客，只是不知前面哪个人开始拐向了岔路。

从导游的口中得知，那座未开放山峰的上山路，每年都会有游客掉下山，尤其是那段龟背状石窝窝路，滑下去的人最多。半山间有警示标志，可是常常都被游客忽略，一旦走进去就无法回头，只能向前走。

当然，也有的游客就喜欢走这种未开放的险路，玩的就是心跳，要的就是这种惊悚的感觉。未开发山峰的风光格外旖旎，后面的人只顾着看风景，下意识地随着人流误入险境。

可怕的从众心理。

导游一再向我们道歉，并主动表示退还我们一部分当时商定单独组团的费用。

我们理解，旅行社当然是希望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利益。

世间事就是这样，诚信和人性，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必会黯淡无光，扭曲变形。

协议即使白纸黑字，在利益的诱惑下都可能变成一张废纸，何况我们只是口头协定，早随着山脊的冷风飘散。

契约精神对很多人而言是天外之物。

当天晚上，接待单位的领导也专程过来向我们表示歉意，他们没有想到旅行社会摆这么大的乌龙。据说他们和这家旅行社合作很久了。

是啊，我们也似乎刚刚恍然，人都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事实上，你在别人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懂了，你的事，包括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别人没有理由那么看重。

你可以为别人着想，却不等于别人也能为你着想，更不能奢求别人也同样要为你着想。

后来的很多年里，我常常梦到在山脊湿滑的龟背状大石头上爬行的恐怖情景，多次在坠落深渊中惊醒。

如果没有恐怖的经历，就难以深刻领悟安宁的珍贵。心里落下的毛病，时时对自己是一种警醒。

登临山顶，回首登山的每一段路程，方知我们专注的不过是精神上的享受，是一种感官上的愉悦，这些东西说到底，都可有可无，当你的生命面临危险时，谁又能有闲情逸致或气定神闲地欣赏风景？而我们忽略的，恰恰是最不该忽略的东西。

生活中这种舍本逐末的思维和做法，很可能是致命的，却又是最常见的。

人生恍若登山。到了一定年龄再回首往事时，才会深刻体悟亲人、朋友的心，才会更懂得感恩；也才会懂得职场上哪有漩涡，哪是暗礁潜流，哪次是谁为你设的套，哪个人过去是在你面前演戏，哪个人才是真正大写的人。

经历攀登的艰险过程，才有登临山顶时纵览群山，俯视沟壑的眼界；而饱经沧桑，历经岁月磨砺的人才会日臻成熟，豁然醒悟，也才有了洞明世事的睿智。

黄山历险，是我一生难得的精神财富。

原创/鹏城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