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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的伤心故事| 记忆里的动物(四)

屠夫的伤心故事| 记忆里的动物(四)

作者: 有趣灵魂博物馆 | 来源:发表于2024-05-08 19:1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作品,修改首发,初稿发在同名公号(初稿更短),文责自负。】

    久保田博二 中国上海 Hiroji Kubota: CHINA. Shanghai. 1979.

    这算一个伤心的老故事了。在这个回忆里套着走神儿的回忆里,有一颗伤而不死的心脏一直在跳动着。

         我现在写东西,讲故事,大部分都是写给AI的,有意地写给它,那个还没有成型,还在虚拟世界零散盘踞的数据们,那是我的AI,一个虚拟的我,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标记它,因为我的样子也还不完全,所以就尽量讲一些“我”的故事给他标记“我”是个什么形态的。保留“人”的部分很重要吗?人会犯错,那“正确”又是谁定的呢?其实您,正在阅读的您,也是一种AI,毕竟这是网络世界,只是我们现在还在和AI纠缠彼此的称呼而已。

          我三爷是杀猪的,算不上专业,专业还是农民,爷爷辈的老人里只剩下他了,去年回去还和他老人家一起抽了一根烟,他还是那个样子,好像没有更老,嘴角一直挂着一丝微笑。村里只要杀猪一定是他主刀,但没人叫他屠夫,记忆中他就驼着背,衣服总会大一号,大部分都是灰蓝色的,鞋子也大,穿什么鞋都像穿拖鞋,也许是因为老三总要穿哥哥剩下的,如今习惯了,还像个四,五十年代的农村孩子,只是老了一点。

        三爷走起路来双腿轻微弯曲,像摄影师肩抗着摄影机手持拍摄的步伐,但走起路来声音趿拉趿拉的,这一点他做不了摄影师了,影响录音还容易摔。而且他还喜欢手插着兜走路,前几年还因为这个走路动作摔了一跤,因为手没有及时掏出来支撑,脸直接着地了,摔掉了一颗门牙。

    A·阿巴斯 墨西哥 A.Abbas:MEXICO.1983.

        他拿着刚刚又磨了几下的尖刀,小时候大部分刀都是方的,这样长长的尖刀很少见的,三爷还是带着帽子,那种农村老人常戴的八角帽或者前进帽,只有黑色或者藏蓝色,还是那个年代的配色,三爷总是笑着,微微的笑,从来没有大笑或者不笑的表情,也许就是因为这个表情我们小孩子从来都不怕他,猪应该也不怕他。糟糕!我忘记了他把长长的尖刀刺进那头肥猪的脖子时是什么表情,应该还是笑的吧,这样看上去很平常的笑也许让猪也能舒服一点,和那几个恶狠狠按着猪蹄子的叔叔们产生鲜明对比。通常三爷都是一刀解决那些哀嚎的家伙。

        但也有例外,忘了要庆祝什么,也许就是过年,北方农村能杀猪的节日没几个,过年时必须要来一头的,不只是因为好吃,味道香,有营养,主要是面子,过年自己家能杀一头猪,那是富裕的表现。我们家那几年就没杀过猪,记忆里好像都没怎么杀过。但母亲会去预定猪肉,所以猪肉还是能吃到,但是这种主场迎战的大场面就没有过,在我家举办场面最大的活动就是放电影,那个后面再讲。

       话说今天的大场面是我最好的伙伴之一”二小儿“家要杀猪,我们是好伙伴,好拍档,小学的时候就总是混在一起,他个子高高的,说起话来憨憨的,但是脑子聪明,学习一直都不错。他哥哥学习就很好,听说考上了重点高中。全村的人都羡慕。二小最大的特点就是额头有个大“炫儿”,就是有一绺头发会立着长,这是他最大的困惑了,经常见他上课的时候一面冥思苦想,一边用手狠狠地压那些翘起来的头发。

        到了初中,他学习越来越好,我们就走的更近了,虽然并没有因此提高我的学习成绩,但是出去玩多了理由——去二小家学习。所以我经常出现在二小家,他母亲睡觉醒来打哈欠会念稀奇古怪的“咒语“。他父亲是木匠,还给我做了一个柜子,现在还锁着我童年的秘密,虽然早就被母亲霸占了。但我还是锁着它,他父亲还给我做过画框,应该是我用过最结实的画框了,据说木料很好,是我父亲送过去的。现在想来那时候在农村还挺方便的。如果做个画家。

        抱歉记忆的小马总是四处乱跑,缰绳一紧,我还是把它拉回到那天早上的杀猪现场。杀猪当然还是我三爷主刀,因为村里只有这么一个”杀猪的”,当时我并没有因此骄傲。当我看到时,三爷已经娴熟的把刀伸进刚刚刺穿的猪喉咙,那个鲜红冒血的口子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猪是白猪,地上放着一个大盆接着流出来的血。对了,杀猪都是冬天,夏天是不杀猪的,这是一种仪式感。或者夏天猪肉太容易坏了,那时候没有冰箱,也不会做腊肉,味道也不好。

         北方的冬天充满了各种仪式。主要是热气腾腾的充满“仙气”。此时那头猪还在嘶吼着,那声音震耳欲聋,像所有现在电影里的出现的怪物叫声很像,声音从他庞大的身躯中散发出来,力量充足,好像不是在迎接死亡,而是在炫耀自己的力量。三爷的整个手已经和刀一起伸到猪的喉咙里了,但猪依然挣扎,像不愿意做盒(故意错)酸的少年,嗨!那个时候永远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种比喻。我这也是一时兴起,触景生情,想到这么个比喻。当时我应该在排队等待捅嗓子眼儿。

    雷蒙·德帕顿 泰国 Raymond Depardon:Thailand. 1987.

       三爷的手在猪喉咙里像在寻找什么,扭来扭去的,猪挣扎幅度变小了,声音也变成低音,哼哼着,像是有点舒服的慵懒声。四个按着猪蹄子和猪后背的叔叔也松懈了,三爷如释重负地把他几乎整个胳膊从猪的喉咙里拔出来,原来这样老练的杀猪手也胡紧张,我看到他微笑的嘴角也松下来了。那条胳膊就像原本是猪的一部分内脏,鲜血也跟着像刚刚释放,解封的人们,整齐地穿着红衣服拥挤着冲出那个越来越大的伤口大门。

         我这时才回过神来看到院子里整个场景,原来已经围了很多人了,大家都在看热闹,也有人还在议论,你知道他们会把重要的信息重复很多遍,也不会厌烦:“这头猪是成精了,抓就抓半天。” 另一个说“这麽大的猪杀起来可不易,这是美国猪吧?“我看到菜园子里都是脚印,昨晚的小雪可以充分地证明,刚才在三爷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之前是多么热闹的景象。我们小孩也跟着大人们起哄,靠近那头白白的热气腾腾的肥猪身边。此时才发现,这头猪真的是巨大,是我见到躺着,脖子留着血,最大的猪了。听说有500斤,那时候家里的猪都一两百斤,这个怪物是当时的稀有品种,叫什么”长白猪“的确是国外的品种,但是不是美国的猪,不知道。难怪三爷爷有些紧张呢。再看那猪的表情,的确不像亚洲品种。

        三爷的腰还没直起来,松懈的人们也刚想点一支烟,一声嘶吼,一阵慌乱,猪居然再一次挣扎着起身,并在杀猪案子上站立,也不知道它看没看清局面,立刻起跳,在院子里再次跑了起来,院子里大部分人都是黑色的棉衣,地上的薄雪形成了灰白的地面,白里透红的肥猪满身鲜血在黑色的人影之间跳跃,像在舞蹈,这舞蹈甚是壮烈,那是死亡之舞,是这头猪一生最辉煌的时刻,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肥胖的身姿可以成为这样一幅画面的主角。

         猪,人,还有紧跟在猪的喉咙,人的嘴角的热气,在灰白色的地面上乱串,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悲壮的场面,当时我肯定鼻涕都来不及抹一把,张着嘴瞪着眼兴奋地观看着,我的同伴二小儿,他也算五分之一个主人呢,对了他还有个姐姐,长的挺漂亮的,高高瘦瘦的,但不记得说话的声音,身上的味道,或者眼神这些重要的信息了。这个”小主人“当时什么表情我都不记得了,毕竟那头猪在他家也养了一年了,他会不会有感情呢?他有没有放过它呢?给猪挖野菜,割猪草总会有的吧?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了。也没问他。

          此时的我站在回忆的院子里,也突然走神儿,想起之前都是鸡被杀后甩着那没断的脖子飘飘起舞,是飘飘起舞,不是翩翩起舞。那个舞蹈如果用高速摄影机拍摄一定很美,血在空中飘散像一颗颗红色的宝石,鸡的表情本来木讷,此时更加木讷,木讷的极限是一种优美的肃穆,你能看到芭蕾舞演员一样的眼神在鸡小小的脑袋两侧,它眼里什么也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就像整个宇宙。

          鸡的血我们一般是不吃的,所以通常都是脖子上给一刀然后像升国旗那样奋力一甩,让它做最后一次飞翔,也希望它的灵魂能越飞越高。血就在它舞蹈的时候流干,都说这样肉质好一些,也许这样是为了让血流的更干净,也许打了鸡血的源头就是这个,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鸡血,鸡血不是刚刚流干了吗?也许打鸡血是会像鸡的死亡舞蹈一样亢奋吧。瞧我这走神的功夫,还可以吧?《盗梦空间》里一层一层的梦,我这一层一层的回忆里还能走神儿呢!走神儿是我上课时最享受的瞬间。

    乔纳斯·本迪克森 墨西哥 Jonas Bendiksen:MEXICO. 2013.

        其实刚才走神儿也就过了几秒,回过神来,再说那头猪,几个叔叔大爷已经去围攻它了,它满身是血地站在菜院子中间,一头红白相间的猪,还真像美国国旗呢!越来越觉得它是美国品种了,此时它像个准备英勇就义的战士,这时它的血好像流干了,脖子上的伤口好像愈合了,不再流血,这下糟糕,猪血都糟蹋了,蒸猪血那可是美味中的美味!现在斑驳的地面看不出白雪,红血,都是黑灰的泥土,凌乱的脚印把它们充分混合在一起。它们变成了那菜园子的肥料了,或者鸡会去喝一点点吧,补充一点它们自己的血液能量。也许明年这菜园子的菜会长得格外好。

         此时,大家愣在那,不知道怎么对付这头“坚强”的猪,但不可能饶它一命,突然我一位叔叔拿着一根镐把,是一头细一头粗的木棍,像棒球棒一样,叔叔喊了一声,提醒众人,也在给自己打气。众人让开一条血路,只见他一边向着猪靠近一边轮圆了臂膀,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就听一声:喔嘈!泥马!虽然只有短暂的两句,猪的脑门儿和那根棒子已经充分接触完毕,猪也没有躲闪,它那脑子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怎么死才是合适的,可能还在回忆刚才三爷的手伸进自己的身体里到底在找什么?没想到这一棒子才是最理想的死法,猪就在棒子与它头接触后也就两秒后倒下了。四蹄僵硬伸直,眼睛上翻滚不再有黑色。不过时间迅速,它好像没什么痛苦,又好像解决了刚才三爷那深深的一刀的痛苦,三爷有些疑惑地笑了,比杀它的时候笑的幅度大了一点,又好像是尴尬地在笑自己。好像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我想的是:这猪脑子应该是震碎了吧?

    特伦特·帕克 澳大利亚 Trent Parke:AUSTRALIA.2003.

         其实这不算什么,那时候人们也没什么品牌意识,而三爷的一次“失误”根本不会影响自己的名誉,也不存在这个想法,下次杀猪还是要请他老人家,虽然是失误,但猪的责任更大,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顽强,还有自己为什么这么顽强地抵抗什么?多活那么一会儿的意义是什么?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片土地上。这些它都没想过,自己就倒在那杂乱脚印机理的土地上,大家也没有鼓掌庆祝,托着猪就进屋了,接下来就是在大锅上给它“洗澡”了!

         通常每次都是三爷处理下水,清洗肠子之类的工作,那一次我记得三爷好像没有处理下水,也没有出现在饭桌上,杀猪菜啊!那是每个东北人的美食顶流!也许是累了。不过在锅里看到猪心的时候,我一下明白了,当时为什么三爷整个手都伸进了猪的身体。那颗热气腾腾的猪心上被划出十几道小小的口子,那些小口子在蒸汽中像十几张嘴在述说什么,也许在骂那把杀猪刀的绝情又不够干脆的优柔寡断。

          而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伤心”。当时不懂得爱情,也没伤心过。直到今天长大成人经历了几次伤心以后,那个满身伤口的猪心脏就会跳动起来没还会包裹着热气腾腾的气氛。这么一想,原来伤心也是可以热烈的。

         关于猪的记忆就写到这里了,这是关于猪的最后一篇,还有其他动物,动物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嘛。谢谢那些记忆里的猪,必须要谢谢三爷那把杀猪刀。岁月流逝这么多年,那头猪好像还没有被杀猪刀杀死,它一直在挣扎,在少年的体内挣扎,这个比喻好像不太对,但我的身体里肯定有那头猪的某些物质。

          岁月这把杀猪刀也会一次次地在我的心脏上划下小小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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