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扫描版《附魔术》逐页核对三遍之后,唐介岚和杨霁终于不得不承认,袖扣上的附魔不在他们所知领域内,且和已知魔法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和反复翻阅,他们发现大部分法术的附魔图纹都有高度相似甚至完全相同的部分,似乎是各种不同形式的功能模块拼接组合,但一时又总结不出什么具体规律。既然袖扣的图纹如此特殊,其功能很可能也在他们的理解领域之外。想到这里两人不禁兴奋起来:这说不定就是打破埃文斯“技术壁垒”的重要突破口。
他们照着唐介岚的手抄草图把附魔图纹复制一遍,希望从中找到些什么门道,不料非但一点头绪都没摸到,反而平添了更多疑问,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图纹没有任何触发器,无论语音触发还是他们新学的“灵魂触发”都没有。之前在算命馆他们光顾着从丹尼尔嘴里套话,居然没注意到如此明显的疑点。按说附魔术里一切皆有可能,却唯独不可能没有触发器,否则就相当于做了一把没有扳机的枪,无论枪膛里藏着多大火力也是哑炮。
杨霁再三盘问,唐介岚也把算命馆的几个钟头在脑内重复了无数遍,绝对确定自己没抄错。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两种可能:
1、 这法术用到了他们没听说过的第三种触发方式;
2、 除了触发模式,附魔术其实还有其他使用方法。
无论哪种情况,眼下能解答疑问的就只有一个人。虽然不太情愿,人家也不一定肯回答,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唐介岚把手绘草图的扫描版发到埃文斯的邮箱,附言也简单:“这是什么?”
不到十分钟,手机叮的一响。这前所未有的回复速度让他们大跌眼镜。不过内容也同样简洁:“周五中午12点30分,泽西市换乘中心站(Exchange Place)旁的星巴克详谈。”
“周五有安排,能换个时间吗?“唐介岚回复道。他们已经跟丹尼尔约好了周五去看凶案现场,实在是两边都不想错过。埃文斯的回应来得更快,就两个字:”不能。“此后无论再怎么商量恳求都不肯多回一句。
既如此便只能兵分两路。周五早上他们一起出发去泽西市,然后杨霁过河去纽约找丹尼尔,唐介岚则等着跟埃文斯接头。两人说好了时刻保持联系,如有什么重大发现马上通知对方。
埃文斯选的这个星巴克位置有点儿意思,距威利陈尸的废工厂仅有两三条街,似乎藏着什么玄机。唐介岚来得忒早了些,要了个大杯星冰乐坐在窗边玩手机打发时间。快12点时杨霁短信说已经跟丹尼尔碰头了,问他情况如何。他抬头看看店里,虽然不知道抛弃威利的身体后埃文斯会以什么形象出现,但至少可以确定除了自己外没有落单的客人。“两杯饮料,一泡尿,还没见到人。“他回复说。
“天气真不错,对吧?“正当唐介岚准备找地儿给手机充电时,头顶飘来一声口音浓重的问候。他猛然抬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西装革履的印度大哥,还戴了副金边眼镜呢。眼看对方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落座,唐介岚连忙阻止说您慢落尊臀,我这儿给朋友占座呢。”我知道。你的朋友来了。“印度人说,这次全无半点口音,而且那语气熟悉极了。
“你是——“
“阿难陀·加比(Ananda Gabbi),很荣幸认识你。“埃文斯的影子一闪即逝,对方随即恢复了印度口音。
“……彼此彼此。在下唐介岚,叫我Garrus就好。“既然他那么谨慎,唐介岚便顺水推舟陪他玩初次相识的游戏。但有些问题实在不吐不快,他思索了一下如何措辞,蹩脚地问道:”您认识一位名叫威廉·威廉姆斯的先生吗?听说他最近不太好?“
“我时间有限,这种无关的事情先不谈。“套着阿难陀身体的埃文斯有些着急的样子。他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说正经事。”
纸上正是唐介岚发过去的手机照片。“从某件谋杀案的关键证物上剥下来的。想知道更多么?交换条件吧。你告诉我这个法术图纹是什么、怎么用,我告诉你它的详细来历。”
“不必,我大概猜到你要说什么。”对方淡然回答,埃文斯式的严密推理和阿难陀的印度口音放在一起让唐介岚觉得有点滑稽,“首先你要问凶手是不是我,这点大可放心,我对杀人没兴趣——当然,必要的身体借用不算;其次,你说的证物不管是什么,总之是件挺老的东西,对吧?我可以肯定目前这块大陆上没有第三个附魔师,不,抱歉,忘了你老婆,应该说没有第四个;但难免有些旧时代的遗物流传至今,被人捡到派作奇怪的用途也在情理之中。关于此事你没有议价的筹码。”
唐介岚被呛得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只挤出一句“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同意见我”?
埃文斯抿口咖啡,脸上的表情带着点得意也带着点轻蔑。“因为我现在的工作非常非常无聊,所以想玩个游戏。我完全不打算教你这个法术,但可以提供一点提示。如果你们根据线索成功解开杀人事件,自然有机会学会。”
“但我凭什么相信你真知道这是啥玩意儿?”唐介岚及时改变战术,试图旁敲侧击多问出些干货。
“因为你还不配让我撒谎。或者这样应该足以证明我所言不虚:你说的杀人案,被害人的死法很有意思吧?我猜猜看,密室杀人?或者尸体出现在完全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地方?”埃文斯顿了顿,“看你那样子,惊讶吗?那么听好,线索来了。”他竖起一根手指,“线索A:回去查查你们现有的《附魔术》手稿,找个叫‘纠缠术’(entanglement)的法术;线索B嘛……”他从唐介岚面前抽回那张打印纸,在草图的某个部位画了个圈,“你认为这个线头是什么?”
唐介岚仔细看看被圈出来的部分,似乎没什么特殊之处。“这……我画图的时候手抖,线条交叉时多冒出点儿头?附魔图纹里不可能有未封闭的线条啊,否则整个图纹不就很快消散了?”
“这要由你自己判断。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埃文斯看看手表,起身准备离开。
“这算什么提示?你别走,好歹多透露一点点啊!”
“好吧,线索C,或者说一条忠告。”他在唐介岚身边停下,拍拍他的肩膀,“格外小心,别把命搭上。玩家中途死了,游戏就没意思了。”
“等等,你什么意思??”唐介岚转身追问,却只看到埃文斯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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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前先声明:这案子不归我管,只是借口帮同事调查的名义来现场转转。你尽量少和里面的人讲话,也尽量别提任何要求,否则他们向局里抱怨的话,我越权调查、带闲杂人等进现场之类的事儿就一股脑全曝光了。明白?”丹尼尔嘱咐着。本来他打算去重新巡视老虎的被害现场,但那边的大量血迹还没清理,杨霁说不想一个人看那么惨烈的景象,所以改变计划去上次提到的另一桩类似案件的发生地。这是大半年前的事了,被害者是房地产开发商“戈德曼地产”(Goldman Real Estate)的前总裁,现场就是他自己的办公室,至于位置嘛则是曼哈顿中城区一栋摩天大楼的27层。时隔这么久,现场早已打扫干净,新总裁都上任几个月了。就算还有什么未被发现的线索肯定也荡然无存。丹尼尔主要指望杨霁能从密室或者附魔术的角度提供点新思路。
“没问题,你等我会儿。”杨霁退到路边的花坛上坐下,从提包里翻出附魔工具盒、取出9号钢片,熟练地从上面剥离了视觉欺骗术并附到了钱包上。
“你这是干啥?”丹尼尔第二次目睹附魔术的使用过程,依旧觉得傻乎乎的。还好这里是纽约,形形色色的怪人齐聚一堂,只要不妨碍别人、不违法乱纪,无论在路边做什么都没人在意。
“没什么,以防万一。”杨霁快手快脚地把一堆零碎收好,跟着丹尼尔走进玻璃幕墙的办公大楼。
整个27层都被戈德曼地产包了下来,CEO办公室在东北方向,藏在一面大影壁后占据整个角落。影壁前就是秘书办公桌,一个黑人姑娘眼下正忙得分不开身,边侧头夹着电话听筒边十指如飞地电脑上做记录。看见两人走来,她连忙抬起手示意他们留步。
“抱歉久等。”杨霁已经在旁边无聊地刷了会儿微博,秘书小姐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戈德曼先生正在别处参加会议,请问您有预约吗?”
丹尼尔熟练地亮出警官证:“丹尼尔·格林,NYPD。其实今天来打扰是因为老戈德曼先生的谋杀案,调查有了点新进展,需要来现场证实一下。请问怎么称呼?”
“珍妮佛。”秘书小姐开朗地笑着,“那么您是?”
“Velah杨,NYPD。”杨霁学着丹尼尔的样子亮出钱包,同时启动视觉欺骗术。丹尼尔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老大,意思是说“你搞什么!”
珍妮佛突然呆住了,但片刻后就恢复常态,点点头去拨打电话。杨霁趁机收回钱包,对目瞪口呆的丹尼尔小声说“附魔术”。
片刻之后,珍妮佛便起身带他们绕过影壁、打开总裁办公室大门,叮嘱说戈德曼先生约半小时后回来,请抓紧时间,尽量不要碰任何文件。“方便暂时回避吗?”丹尼尔客气地问,语气上却并不允许对方说个不字。珍妮佛犹豫一下,随即恢复了专业的笑容,知趣地带上门离开了。
“先交代一下案情。已经说过,凶案发生在大约半年前,现场就在这里,死亡时间在上午11点18分到11点28分之间——”
“这也太精确了吧?”杨霁皱起眉,一般凶案的推定死亡时间不都是长达数小时的大区间吗?
“别急,很快就说到了。死者是老戈德曼,现任总裁的爸爸,现场就是这间办公室。尸体位置……”他用脚尖踢了踢办公室一角摆着的迷你高尔夫球道,“大约就在这。死因是背后遇袭,贯穿心脏,一击毙命,没有凶器,据伤口判断是某种刀具。第一发现人是总裁秘书……”他掏出手机查看事先准备的笔记,“珍妮佛,应该就是刚才那个,我上次来的时候没见着她。据发现人口供,当天11点18分外面办公区有一阵骚动,老戈德曼让她去瞧瞧怎么了。大约过了10分钟她回来汇报,却发现死者已经遇害,所以推定的死亡时间才这么精确。
“现场是密室。办公室位于大厦角落,两面都是全玻璃的透明幕墙,没有窗户,无法打开。天花板也查过,上面是中央空调管道和水管,积灰很厚,没有手脚印及任何爬行的痕迹。出入口也只有一个——”他指着刚才进来的方向,“门没锁,但外面有那么多人,还有监控摄像头,可以排除凶手走大门的情况。”
杨霁沿着玻璃墙走了一圈,用力按下每一块玻璃板,确定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透过玻璃清晰可见下面的街道和车辆行人,她一阵眩晕,连忙抬起视线望向对面:两面玻璃幕墙对着的建筑都比这座大楼低了许多,不用指望有现场之外的目击者。办公室是开放布局,除了靠墙摆放的文件柜就只有一张大办公桌,可以排除凶手作案后藏匿在现场、其后伺机离开的情况……不,也许不能。“那后面是什么?”她指着角落里的一扇木门。
“总裁专用卫生间。”丹尼尔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打开,里面只有冲水马桶、洗手池和一个小淋浴间。“警方——不是我,这不是我的辖区——很快赶到现场,他们的员工也很有常识,发现尸体后立即封锁了现场禁止所有人出入。卫生间里没人,也没有其他出入口,当然天花板上也检查过。可以说卫生间也是个密室,但既然嵌套在一起,可以视为同一个密室吧。”
“现实场偏移呢?”杨霁用上了刚学来的新概念。
“不知道。”丹尼尔摇摇头,“我在局里有点儿小名气,他们碰到‘不像人类做的案子’时可能会找我帮忙。协会的资源,你懂的。本来根据法术强度不同,可能会有一定程度的现实场扭曲残留。可那位朋友想到叫我来勘察现场已经过了三四天……反正我来的时候什么都没了,查了一阵也没发现什么涉及魔法的嫌疑。带你来纯粹因为这个案子和老虎遇害真的很像同一个人的手笔,值得再看一次。”
诚然,极短时间内在众目睽睽下完成谋杀、完美密室、干净利落的手法,两件案子如出一辙。“凶手有医学背景?”杨霁沉吟。
“目前NYPD的看法是这样没错。两名死者都是一刀毙命,认为凶手受过解剖学或外科医学训练合情合理。不过这点线索没什么用。纽约有多少医生?算上医学院学生就更多了,不可能逐一排查。”
“综合考虑两个案子,从老虎和老戈德曼的社会关系上入手呢?和他们两个同时有过节的医学背景人士,这样范围就窄了吧?”
丹尼尔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办公桌上,他摊摊手:“正在向这个角度查,不过别抱太大希望。一个黑帮头目、一个地产大亨,他们的社交圈能有任何交集就不错了,再加上医学背景的限定条件,很可能结果是零。”
“再没其他线索了?”杨霁问。如果警方掌握的情况只有这么多,凶手的手法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如果老戈德曼不是背后中刀,甚至很难证明其死因是他杀。
“其实还有一点,不知算不算线索,因为都不知道如何解释。”丹尼尔照着手机上的笔记念道,“卫生间地面的瓷砖上有少量水渍,延伸到办公室里的地毯区域。化验后推断应该是下水道污水。”
“……你看漫画吗?”杨霁突然有了很不好的联想。
“《X战警》铁粉,和案子有关吗?”
“有个日本漫画家叫伊藤润二的,画过个短篇说变态阿宅把自己挤扁、顺着排水管钻进姑娘家……”
“哦,你说这种。《X档案》里不也有个故事嘛,叫什么来着,凶手把自己压扁钻空调排风管……我在协会里打听过,主席亚伯是这方面的行家。他说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很难想象有人能在排水管里闻那么久的臭气还不窒息。用现场证据也可以排除——如果有个活人从马桶里钻出来,带出的水渍不会那么少。对了,你发现什么带附魔的东西了吗?”他掏出现实场检测器在四周晃了一圈,安安静静,没有反应。
杨霁这才想起今天她除了当侦探,还是丹尼尔的魔法顾问。午后的阳光势头正猛,玻璃幕墙又没有窗帘,她只好眯起眼睛试着降低干扰。办公室没有任何异常,有一瞬间她以为墙上的飞镖盘有附魔光辉,仔细再看却是地上一张光盘的反光。柜里的所有文件都可忽略——目前为止他们发现纸张只能承受绝对固定术那样的简单附魔,稍复杂点儿的都难免让纸爆为齑粉。可丹尼尔说得没错,既然老戈德曼和老虎的案子如出一辙,那么现场一定会有某种附魔的物件……她突然灵光一闪,说不定真是横沟正史式的迷局:凶手通过某种方法——例如快递——不着痕迹地把附魔凶器送到被害人身边,再伺机发动法术。想到这里,她眼前几乎浮现出老虎拆开快递却被飞出的【某种法术】割喉的样子。至于老戈德曼背后中刀……她走到迷你高尔夫球道前,丹尼尔说死者就倒在这里。前方是玻璃幕墙,背后就是办公桌。也许老戈德曼起身想到幕墙边看风景,而包裹里拆出的东西就摆在桌上,当他走到半途时法术突然发动……假设还有不少漏洞,例如凶手如何触发法术(语音?视线?意念?他们所不知的其他触发方式?)、如何掌握最佳的触发时机(如何一击命中要害?)、法术的具体效果又是什么(造成伤口同时让凶器消失?),但大体上说得通,不妨先按这个思路调查,再慢慢完善细节。
“没有发现,但应该会有点儿什么才对……”杨霁向丹尼尔大致讲了一遍她的“快递谋杀假说“。
“听起来挺有道理,你有多大把握?“丹尼尔有所保留地表示接受。
“这很难说,不过附魔术的三个基本要素是附魔、载体、触发。如果两件案子是一人所为,则肯定涉及附魔;人死了,那么法术就一定被触发过。不可能单缺了载体。“
“物证!“丹尼尔突然一拍大腿,吓了杨霁一跳,”如果不在现场,很可能是被警方当成物证收走了。在老虎的凶杀现场发现袖扣前我从没想过还有附魔术这玩意儿,今晚我就去找朋友调物证——“
珍妮佛忽然探头进来打断他的话头:“打扰了,戈德曼先生就快回来,麻烦二位尽快。”
丹尼尔连忙起身,用一本正经的声音问杨霁:“我已经完事了,你呢?”
“我也差不多了。”所有可能的突破口都被封死,再看下去也很难有什么收获。
走出办公室的瞬间杨霁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珍妮佛,就是你发现了老戈德曼先生的尸体吗?”
“是的,怎么了?”
“口供上说在老戈德曼先生遇害时你曾短暂地离开过座位?”
“办公区有人尖叫,总裁先生让我去看看。”丹尼尔照着笔记念道,“你在口供里是这么说的。”
“是有这回事。当时戈德曼先生——我是说前总裁——从办公室出来吩咐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所以印象很深。”
“那办公区里发生了什么?”杨霁和丹尼尔几乎同时发问。也许正是凶手制造事端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这可能是最后的突破口了。
“老鼠。”
“啊?”
“那个实习生叫什么来着……”珍妮佛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着,“好像是杰奎琳。她在卫生间看见了老鼠,吓得尖叫,把半个公司的人都引来了。”
“就这样而已?”看来此行终究还是没什么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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