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单形

作者: 徙衍 | 来源:发表于2022-08-01 13:21 被阅读0次

    天上的月光忙不迭地撞在车窗前的雨刷器上。段奕宏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许是一天公司的疲累还没得到消解,脑子里直感觉路灯下的灯光都格外拥挤。

    病房走廊的墙角织就了蛛网同蝙蝠样的翅膀,段奕宏穿着一身屋外带来的夜色,没来得及换的旧皮鞋登登跑起来,小护士用地方他听不懂的南京话责怪他声音小一点,但毕竟听不清也听不懂,他只是庆幸自己赶到了,庆幸能看到坐在座位上没出事的祖峰。

    ——他一眼就看到祖峰了,只看到模模糊糊剪影似的祖峰,在座位上哆哆嗦嗦地流汗的祖峰。

    医院凌晨还有值班的,这是祖峰目前最欣慰的事情。他自己就是个病秧子,小时父母亲背着他不知去了多少次城里的医院,回来的时候满天的都是星星,亮晶晶的,像小祖峰所见的挂号小窗口里透出的灯光,给他棕色的玻璃眼珠里罩上一片健康的鹅黄。年龄见长,祖峰拖着病身断断续续长到三十多岁,期间经历父母的去世。多年的操劳没治好他一身的病,反倒让他有了异于常人的忍耐的苦命本事。

    若干天前的晚上,没人记得起具体的日数,就连他本人都几乎忘记。祖峰照旧去小诊所买褪黑素,兴是撞了缘分,他在路边捡到个孩子。他曾猜想是不是世上的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多病,祖峰不知道怎样验证,一下子他就想到自己该把这个孩子领养下来,无论出于什么都该这样做。但缘分未免撞得过多,这小孩子啊,也爱生病。

    现在一天天背着孩子往医院跑的,由父母变成了单身的儿子。时数虽然忘记,但爱一直在延续着。

    “孩子,怎么样啊?”

    段奕宏刻意地笑出来,红红的脸,喉间压着粗气的喘。祖峰这才听到他鞋底的声音,一手艰难地端上去撇撇软软的头发,又撩撩外套给他挪出来一个位置。

    小医院连座位都是小的,两个人的座位连满心的纠结都装起来,一个沉闷的人都坐不下,所以段奕宏本来就没想坐在祖峰旁边。他在他脚边坐下,一屁股正坐扁了牛仔裤后兜里的空烟盒。段奕宏抬头去看祖峰的眼睛,下垂的,湿乎乎的。手术室门牌里的灯光照进他瞳孔,像哭过,有点红红的。漂亮倒还是原原本本的漂亮,可总像少点什么。

    哦,对了,应该是饿的,里面少了好多光。

    祖峰眼里的光时常有些钝,照进段奕宏心里也慢,但并不微弱,是足够照进来的。

    “刚进去。医生说……”

    祖峰嗓子哽了哽,他说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两声来掩饰自己声音里的东西。这时候段奕宏边看向他,老老实实地听,一遍又暗暗埋怨怎么来的时候没从楼下带玉米粥。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嘴笨的人最怕这种情况,段奕宏这样极品的更是除了这样简单的安慰什么都不会说。他只会坐着,小狗一样在祖峰脚边坐着,无框眼镜戴在鼻子上显得更斯文。段奕宏也是某天才察觉到自己的近视,那天揉揉眼睛发现怎么都看不清祖峰家电视柜上的花纹。什么都没管,反正这之后他就翻出来祖峰压箱底的近视镜给自己戴上,祖峰不骂他,一直笑着点他鼻子尖,说还真有点知识分子的样子。——还真是,祖峰就是个知识分子,或者说能是知识分子来着,考的是顶好的大学,但因为没钱,愣是没上,祖峰也没在乎,说自己一次就考上了,以后肯定也能考上。

    在段奕宏眼里祖峰比那首都的大学还要好。祖峰写的字多漂亮啊,有一板一眼的潇洒,也有龙飞凤舞的端正,祖峰的字是大学里没有的。祖峰做的饭多好吃,唱的歌多好听,长相又有多精致干净的漂亮。国内外的大学再好都比不过他,因为大学里没有年轻的祖峰。

    现在的祖峰心里发慌,慌到不行,段奕宏都看得出来。一直到清早,两个人就不言不语地坐着,护士换了三回,到四点的时候手术室门口的灯由红的变成绿的,祖峰的眼睛才终于变得没有那么红,段奕宏的眼睛显得更亮。站起身的时候座位上的人踉踉跄跄,脚边的大狗匆忙站起来,慌乱间小臂伸过去在腰侧环住,忽悠悠地稳稳接住自祖峰鬓角一滴滴流下的细汗,没有一滴不落在淡蓝衬衫洗得发白的袖口上。

    他在发抖。段奕宏边抖边想。

    把孩子在病房安顿好已经是五六点钟的事。医生说了,这一次手术估计近两年是没事了,以后会不会复发是真说不准,术后还得住一个多月的院。除去经济条件祖峰的心还是安下来,钱可以一点一点凑,孩子没了就是真没了,缘分就断了。祖峰在孩子床边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这孩子是跟了自己才会染上这么多病,不安又愧疚。

    真正的伤悲积多了流的泪也会少,所以祖峰开始发呆着沉默,流很少的泪。连着两天没睡多少觉的他眼皮早就耷拉下来,身上的温柔更郁郁葱葱长起来,段奕宏不同,什么都像医院后院里肆意长出的野草。

    “小祖,我打听了楼下那街上有卖玉米粥的,喝不喝,我给你去抢他店里的头两杯,保证稠。”

    “谢谢你……”

    额头热热的,祖峰才说半句话就见段奕宏风风火火跑下去。他面上仍疲倦,心里其实一直在笑。好像和段奕宏初次遇见的冬日,苍白日头里两个年轻人合租的旧房子。十九岁的段奕宏捋捋十八岁的祖峰绕了点黄的刘海,二两烧酒让合租的两个人这才交了心。

    “是不是营养不良啊……”

    “是,是有点吧……”

    祖峰不知道,他一直饭量小,那天硬是对段奕宏的笑话入了迷,就着他买来的炒菜和花生米吃了七个馒头,然后后半夜看他耍酒疯。不知是不是都喝了酒,在烧尽的木柴都觉得暖乎乎,红嘟嘟的脸朝天,睡到太阳都整个送进来。祖峰乐得傻笑,眼睛两旁的褶子从小就有,他头一次觉得那么快乐,生活的所有都不痛不痒。

    小地方,医院地儿偏就这点不好,蚊子多,夏天里日子又潮又闷蚊子便更多。段奕宏骂骂咧咧地跑上楼,一蹦一跳塑料袋里的两碗玉米粥倒撒不掉,由此他笑着撒欢逗皱着眉的祖峰开心,又是免不了门口小护士扯着嗓子的南京骂。

    “喝了,快睡会吧。我看着孩子。”

    被骂了两遍的段奕宏可算知道压下嗓子来吱声。祖峰揉揉眼睛,睫毛都好像结在一起,麻麻的那么干涩。细心驱使,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对方小臂上的三个蚊子包。连粥都没来得及接过,昏昏沉沉地就在他肩膀上喷了花露水,极慢极慢地给段奕宏揉着。

    “你先,你先把粥拿过去,别撒了,我好不容易买到的。你和孩子别饿着。”

    段奕宏红着脸闻那花露水的香味,胳膊一动不动。刚被擦过的红肿止了痒,取而代之的是祖峰的手摸不到的地方,他只靠那廉价的香气聊以抚慰。

    ——香香的,栀子花香。

    祖峰并不知道什么叫治愈。也许是被打翻的糊在医院床单上洗不掉的玉米粥,可能是段奕宏粉扑扑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又或者是今天早上四点多由红色变成绿色的灯光。祖峰笑起来,他看着病床上的孩子眨眨的睫毛,瞳仁大大的圆圆的黑黑的,像小狗,两个人都像小狗。

    虽然太慢了,但光总会照进来。

    照进生活。照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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