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鹤东次日,丁翊一早补好手机卡就约了赵钦一起吃午饭。
考虑到私密性,丁翊在一家高级中餐厅订了包厢。赵钦见到他,很是感慨。
当年赵钦受的处罚虽然没霍延之重,但对他的职业前途也产生了非常消极的影响,说起当年的事,他没能控制住情绪,泄露出了几分愤懑,也说出了一些细节。
那时候,他刚被调到西芋支行不满一个月,霍延之也刚从柜台转岗做信贷员,两人对辖区内的客户都不熟。那批政策性贷款是响应国家改革开放政策,省政府直接下发了文件和推荐名单,要求必须在时限内办结的贷款。谨慎起见,两人是一户户去走访调查过的,包括张炎家。
5万元的贷款额度,在那个年代算是巨款了,赵钦和霍延之亲自到张炎家里和经营场所实地调研过,确定他有还款能力才放的款。
那个年代,信贷管理不规范,信贷员管理的贷款户多,因为是国家财政贴息贷款,名单又是政府推荐过来的,贷款利息都会按时划来,因此没人会去对这类贷款做贷后检查。直到1992年这笔贷款发生了逾期,当时经手的霍延之和共同调查人赵钦也早已调离原岗位多年,霍延之因受处罚上门催收贷款见到张炎时,才发现当年那个所谓的张炎原来是个冒牌货,这在身份证还没普及的年代简直轻而易举。
至于陷害他们的人,赵钦也没有什么头绪,他觉得当时主张重罚他们的领导都很可疑,明明霍延之也是受害者,可当时的形势看起来似乎就是要把勾结外人骗贷的罪名坐实在霍延之身上。
其他的事,和丁翊调查到的没有太大出入。
和赵钦吃完饭,丁翊又打车去了和展旭东约好的修理厂。
和展旭东一起的,还有负责丁翊车祸案子的一位张姓警官。
丁翊到了没多久,技术员给出了权威的鉴定结果,方向盘下的转向轴承和刹车都被动过手脚,而且动得还非常有技巧,具有一定的隐蔽性,不容易被发现。
“你平时有没有与人结怨?车子最有可能在哪里被动手脚,你心里有没有谱?”张警官问道。
“结怨的人倒是没有,我车子通常都停在单位院里,回鹤东前还刻意开到4S店做过保养,再就是在华岳服务区停过一阵子。”虽然几乎已经确定是李牧背后那个人在暗算自己,但因为关系太复杂又没有证据,丁翊就什么也没提。
最后,张警官又说了一些希望他再想想多配合调查,有结果会通知他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从修理厂离开,丁翊和展旭东也上了车。路上,两人又讨论起了车祸的事情。
“你最近干什么好事了?对方似乎是狗急跳墙了。”连谋害的下策都搞出来了,肯定是被丁翊触碰到痛处了。
丁翊深思了片刻,“我从去年12月到岭海分行至今,经手的事情无非就是不良贷款外对。其他的常规审计项目都是审计部在牵头进行,上次出院回去上班没两天,我就被省行抽出去了。”
展旭东纳闷,丁翊这外对都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要真是因为这件事,对方不可能等这么久,“你再好好想想,哪怕不是你直接分管的工作,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公开提出过建议的?尤其是你被抽调出去前那几天,你们单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抽调前?经展旭东这么一提醒,丁翊突然想到起诉鸿霖的事情。他也是受了霍延之案子的启发,才一力主张起诉鸿霖外加报警立案,为的就是不想给人可趁之机。他把事情的经过和目前的现状大致和展旭东讲了一遍。
展旭东沉默了半晌方开口,“我们再来捋捋整个事件的始末啊,鸿霖建材这笔贷款原本已经符合核销条件,一旦核销了贷款,鸿霖建材等于就从你们银行逃掉了2000万的债务。而你手下的审计人员偏偏发现了鸿霖转移资金的问题,它的资金是向丰和地产转移的,所以丰和是个大瓜,咱们得好好查查。”
“还有,鸿霖建材以前的老板孙卫东,能混到这个层次的人都不傻,他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为丰和做嫁衣,更重要的是,贷款成功还没满三个月他就离奇死于车祸了。”
说到孙卫东,丁翊若有所思,“现在调查下来,监控显示确实是孙卫东本人到我们行去签的借款合同,而现在指纹比对下来的结果,却是贷款资料里留下的指纹与孙卫东本人的指纹不符。”因为是法人贷款,鸿霖建材股东大会同意申请借款的决议作不得假,所以最终还是岭海分行胜诉。虽然胜诉了,可鸿霖也只剩下个空壳,压根就无力偿债,岭海分行不得已又把丰和地产送上了被告席,目前这个案子还在查着,就是没什么进展。
“指纹不符?和指纹库里的数据做过比对吗?”
“我找凌越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她说比对过了,没找到吻合的。”
“不存在的指纹吗?”展旭东不经意地咀嚼了一下这句话,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丁翊如同当头棒喝,转头看着展旭东,忍不住笑起来,“不存在的指纹!”
展旭东一激动,立马在路边找了个车位把车停了下来,然后打了电话回去,让队里的同事把假张炎的指纹,拿到经侦科去和鸿霖案里那个不符的指纹作比对。
虽然是猜测,但丁翊有预感今天会有大收获,于是他也没急着回家,和展旭东一起去了展家。展旭东的父亲展烨在鹤东省算是排得上号的房地产开发商,展家原本在鹤东市有名的别墅区有栋别墅,三年前一场意外的火灾烧伤了展烨,也把别墅烧得只剩了个框架,展烨觉得不吉利又另外留了一套自己开发的联排别墅来住。讽刺的是,他每年回来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如今,展烨有开发项目在岭海,一年都不见得能回来一次。
在展旭东印象里,父母感情历来就淡,自从火灾后,两老几乎算是完全分居了。
到展家时,时间才不过下午三点,阳阳睡完午觉起来硬是吵着要出去遛狗,拗不过他,展旭东和丁翊又陪着孩子出了门。
八月酷暑,烈日当空,晒得大地似乎都在冒烟。小区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走了一圈,来到一片树荫下,阳阳被大金毛多多拖着钻进了灌木丛后的草坪和花丛,知道狗狗这是要方便,丁翊和展旭东找了个石凳坐下等。
就在这时,展旭东的电话响了,是同事的回电。事情确实如丁翊预料那样,比对结果显示假张炎和假孙卫东的指纹系一人所有,至于他为什么会和孙卫东长得那么相似,就有待调查了。
展旭东挂了电话,问了丁翊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昨晚回去后联系苏老师了吗?”
丁翊摇头,他昨晚回去已经晚了,本来想问问她安全到家没有,后来想起她手机掉了,也就打消了念头,“怎么了?”
展旭东面露凝重,“她一直向我打听那个学生林茜的下落,我同事刚刚说,今早有人报案在城西的一条河里发现一具尸体,经过确认是林茜无疑。”语毕,展旭东拨了苏蔓华的电话,把噩耗告诉了她。
等展旭东挂了电话,丁翊犹豫了几秒才开口,“她……情绪怎么样?”
展旭东似笑非笑地看着丁翊,“不好,感觉很伤心,说着说着一下子就没声了,我估计是哭了吧,毕竟是带了三年的学生!”
“爸爸,丁叔叔,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
阳阳放了狗绳,手里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兴高采烈地朝他们奔了过来。他身后,金毛多多拖着狗绳屁颠屁颠地追了上来。
“你又乱捡什么了?我说过多少次了?”展旭东不悦地板起了脸,对儿子没有好脸色。
“不是,我是看到里面有你的照片,才拿过来给你看的。”阳阳虽然委屈,还是递上了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明显有了些年头的怀表,表上沾满了泥土,表盖已经被阳阳打开了,表盖后面贴了张照片,照片里是笑得爽朗的展旭东和父亲展烨。
丁翊惊讶的看着展旭东,“这不是你用参加工作第一个月工资,买来送展叔叔的怀表吗?怎么会在这里?”
“儿子,你怎么找到的?”
“多多拉了臭臭,我找了根木棍刨坑打算埋了它,刨着刨着就刨出来了。”
展旭东把表收了起来,“估计是被我爸弄掉在这了。走吧,回家了,外面晒死了。”边说,他就边朝自家方向走了回去。没有人发现他悄悄抿紧了唇线,这两年他从没见过父亲戴这块表,他问过,父亲只说是怕弄丢收起来了,他为什么要撒谎?
回到家没一会儿,展旭东的电话又响了,他接完电话就启程回岭海了,说是林茜的案子有了线索,发出去的悬赏公告有了回应。丁翊也就顺道和他搭车回了家。
到家后,丁赫程刚好午休起床,丁翊又陪父亲下了几盘象棋,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各有输赢,丁赫程觉着无聊,就出门找战友打发时间去了。
丁翊把第二天上课要用的教材整理了一下,理着理着突然想起了苏蔓华,犹豫了半晌,他又把电话放下了。
他刚放下手机,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看见是展旭东的来电,他心里又莫名有几分失望。
“阿翊,刚刚苏老师来电话,说她已经拿到了林茜冒死藏起来的东西,好像是林海超的一个账本,我怕她有危险,你去帮帮她。”不等丁翊开口,展旭东焦急的声音连珠炮似的传了过来。
闻言,丁翊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怒气霍地冲上了头顶,“你有没有搞错?是你让她去帮你拿的?她要有个什么闪失,你赔得起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几声闷笑,丁翊惊觉自己失言,赶紧解释,“回鹤东的时候,她父亲把她托给了我。”
“我知道,不用解释!”展旭东笑得更大声了,“你赶紧打她电话,具体情况等我回来再说。”他已经上了高速,事出紧急,他只能在下一个出口调头回鹤东了。虽然他已经通知了鹤东这边,可因为是跨市办案,一套流程走下来,他怕误事,所以才打电话给丁翊,正好一举两得。
丁翊立刻拨了苏蔓华的电话,电话一直没被接起,他一颗心不知不觉悬了起来。
“喂,您好!”手机另一端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丁翊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焦虑和紧张。
“你在哪儿?”
“丁大哥?”
“是我!”
“太好了!”她几乎喜极而泣,“丁大哥,帮帮我,我好像被人跟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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