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

小时候，爸妈常去赶集。赶离家较近的白鹿、石蟆、羊石，甚至更远一些的塘河。那时，在小孩子的心里，以为大人特别喜欢做这件事，而我们又无权参与。

    初夏的一天，逢白鹿赶集。早上，鸡叫第二遍，爸妈便起床，煮好猪食，大猪小猪伺候喂饱。人已吃过早饭，换上干净衣裳，便一人一担米挑着赶集去了。

小孩子贪睡。天光明亮，从亮瓦透射下来，我才睁眼醒来。翻身起床，穿戴整齐出卧房，打开堂屋门，又打开厨房门。两屋相邻，房门一开形成通道。屋内找找屋外找找，咦！怎不见爸妈身影，他们去哪儿了？好像昨天听他们聊起要去赶白鹿，莫非赶集去了。

不管。洗漱完毕，吃早饭。打开锅盖，饭菜热在锅里的。我盛一碗吃起来。边吃边想，赶集就那么好玩儿吗？为什么爸妈如此热衷？还从不带我？

我三下两下扒拉完碗里的饭，筷子一扔，关门，我也要去赶集，去完成无数次向往过的事情。

我把钥匙放在磨刀石下，（家人常约定这样做，方便随时回家都能开着门）脚穿白网鞋，上路了。昨夜下过雨，路面湿滑，得小心又小心。

沿着大路走，不担心，路是找得到的，去外婆家就要经过白鹿场。

可也不全是大路，有一段山路并没安放石板。脚踩上去一滑，我五个脚趾紧紧抓住地面，仍抓不稳，另一脚赶紧踩上去，又一滑，赶紧换。脚步紧密，抬脚时，发出"嚓嚓"声响。鞋面未脏，鞋周围已满是稀泥。管它呢，走吧！迈向心中希翼的集市。

好不容易走过山路，踏上石板路。前方有五六个人，我紧走几步，赶上他们。最后一人背着背篓，背篓里一只大公鸡羽毛鲜艳，冠子绯红。一妇女转身往后看了一眼，"这不是某某家的女儿吗？"听她说我母亲的名字，我抬眼看了一下，见过，是同一生产队的熟人，但不知怎么称呼。有熟人，跟着他们一道走，心里踏实。

大路弯弯曲曲，来到山腰一沟渠处。用石头砌成的沟渠用于种水稻遇干旱灌溉之用。我们只能在凹槽形水渠一边的石块上小心行走。迎面来一人，你得停住，一步跨过沟渠，让别人过去，你再一步跨过来继续前行。当然，也有别人如此谦让。山高林深，遇熟人一声问候，几句寒暄，打破山林的寂静，驱走我这个小孩子心里的恐惧。

走下沟渠，石板路蜿蜒曲折延伸开去。抬眼望，那高高低低白墙青瓦房屋密集处便是白鹿场。太远，看不见人头攒动，却听见各种声音汇聚而成的一片声浪。

我加紧脚步，一个不小心，右脚踩在一松动的石块上，浑浊的泥水溅起老高，又落在裤脚上，鞋面上。白网鞋弄脏了，里面脚背有湿湿的感觉。管它，走吧！完全不在意，满怀快要到了的兴奋。

临近场镇了，有些人已经办完事儿开始回家。一来一去两条人流交汇互通过。

入得场内，好多人挤得水泄不通。我朝哪边走？稍一想，沿着条石铺成的正街看看。需上坡，随人流挤上去。提包的，背背篓的，打空手的……，挤过来挤过去，擵肩接踵。你想从三米宽的街道中间挤到边上都难，人流推着你向前。哎！头上扯得痛，原来是我的头发挂在了右边一人背篓的细竹片上。我伸手赶紧扯下，一阵生疼。

大挤了，呼吸都不顺畅，难受。我用手开道，弓着背吃力地挤到边上。蹲下，歇会儿。见旁边一六十多岁的老爷爷，用一勺子舀着黄糖水，在一加热的铁板上上下左右驾轻就熟地一倒，黏黏的一小股黄糖水似丝线般飘动。不一会儿，老爷爷放下勺子，加上一根细竹签儿。再等等，烘一会儿，铲子一铲，动作熟练麻利。一条龙被竹签儿支撑着，递到了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手中。一年轻貌美的妇人付钱一角，走了。我摸摸自己口袋，走得急，没带钱，压岁钱还装在家里那个红色衣柜右侧抽屉的小布袋里呢。

走吧，再看看。我站起来汇入人流。这次走边上，也被挤得东倒西歪。一个个摊子映入眼帘，卖衣服的好多，卖吃的也不少。那有卖文具的！我像发现新大陆，提脚站摊子的一侧，看看。铅笔，圆珠笔，各式钢笔，甚至毛笔，应有尽有，一应俱全。大小不一的笔记本，有序摆放，封面甚是好看。五十多岁的老板身穿中山服，慈眉善目，正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买下一支黑色钢笔的钱收进钱箱。

走了，再往前走，踅进一条小巷，卖箩筐、背篓，簸箕的……左右两边一字排开。并不感兴趣，快速通过。小巷口，有悠扬的笛声，一老者在吹笛卖笛。面前竹笛数支，但并没有人问价还价。他依然怡然自得地吹奏，笛声在混杂的声音中穿透，凸显出来。

几步跨过泥泞路，来到一开阔地，边上一几人才能合抱的黄桷树静静矗立。这儿便是鸡、鸭、鹅、猪、牛买卖市场。讨价还价声，家禽动物被捉起来的尖叫声混为一片。这边儿，装着鸡鸭鹅的背篓一个挨着一个排开去，农人都希望卖个好价钱。商贩来回穿梭，一次一次压价。那边儿，猪篮里小猪毛光水滑，任人挑选。有人选中一只，过秆付钱，面带微笑，非常满意。

地面泥泞，加之拴缚各种动物的稻草乱扔一地，还有动物毛片，粪便随处都是，我挪动脚步离开了。

多年以后，读到沈从文的《边城》，他所描绘的湘西场镇集市上喧闹嘈杂的市场，我觉得好熟悉的场景。原来，这场景我亲眼所见过。

没什么再看的，回家吧！一溜一滑原路返回。到家，又累又困，躺在厨房门边一条长木凳上，呼呼大睡。爸妈回家，摇醒我，叫我去床上睡。睡意全无，我告诉他们我也去白鹿赶集了，他们吃惊，我伸出脚让他们看鞋帮鞋面沾满稀泥的一双不见本色的白网鞋，以示证明。妈妈摸着我的头，说着胆子那么大，然后并没责怪。

完成了一次好奇，并末像想象中那么愉快。小孩子只顾玩儿，大人却承担着生活的重担。农人靠天靠地，勤快地种殖农产品，收获了变卖成钱，作家里的各种开支。家禽喂大也舍不得吃，卖了就是钱。长大终于明白，爸妈并不热衷赶集，那是生活所迫，必须以物换钱，支撑家用。勤劳的父母，你们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