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卫的西部有一片广阔的沙漠,黄沙和地平线相接,骆驼深深浅浅的脚印不经意间就被抹去。我不曾爬山涉水,只是一路颠簸,火车一点点的靠近你说的这片沙漠,只是你呢?
初见是我拿着手里的话筒正在唱《遇见》,你穿着作训服出现在我眼前。你说:“这单子上写的真的?”。我继续唱歌,你又说:“我看老半天了,周围没有监视你的人,你要不要先跟我进去报警?”显然,你以为我是新闻里误入非法组织的少女。“这单子上是真的,我乞讨也是真的。”你没预料到是这种答案,楞了一会说:“我重新帮你找个地方吧,这人不多,而且也不让摆这些,你这样会被没收的。”
那是2009年,这里城管的概念还很薄弱,没有每天绕着大街一直巡查的车,只是客流量大的商场门口总有保安来赶人,我是一个在路边唱歌的人,但却不是一个抱着一把吉他为梦想高歌的人。我只是拿着一张印着各种医院证明和一封写我身世凄苦的信的单子,为生计而乞讨。你带我到那个广场的东侧“你就在这吧,这一般是盲区。” 我还没说谢谢,你就走了。看你背影才觉得你好高啊。这里的确没有人来赶我。来来往往的人,驻足看的,有唏嘘的,有人拽着同行要来给钱的人。说这都是骗人的。我只是唱着我的歌,看着眼前。我像被驻足观赏的小丑,可我又像站在银幕前驻足观看的电视剧的观众。看着眼前的万象丛生。他每天会来往我的盒子里放十块钱。他放钱我说谢谢。但除了他还有一个人连着来了三天,就站着人堆里,静默的站着。看着我。不向前也不说话。
第四天,那个站着一直不说话的人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走过来说:“要一起吃个饭吗?”我摇头,虽然我迫切的需要钱。但我可以吃馒头,可以吃白饼。但不能吃陌生人随意邀请的饭。他没说什么,只是站着我旁边,看完收拾。我拉着音响要走时,他过来说,你其实不用这样辛苦。你只要跟我走,我不会让你这么辛苦。我站立,看着那个和我爸一样年龄的男人,胃里一阵抽搐。我说了句不用了,拿着音响继续往前走。那个男人那天以后就消失一般,我继续唱我的歌。三天后我如同往常一样回我租的房子,那天的太阳太毒辣,站了一天我觉得头晕的难受。刚走到巷子,突然一把手扯住我。音响一下子摔出去。“老子给你脸你还不要是吗?这么小就学着乞讨。你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还不愿意伺候劳资?”我努力挣拖他的手,向前跑。他一把撕住我的头发。扯着我的头发就往车上拽。我喊着哭着挣扎着。但除了他的骂声,剩下的是空荡荡的街和浓浓的黑夜。
我拿出裤子上的小刀,准备捅向那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倒下。我被拽着摔在了地上。你踹了他几脚。说了句“滚。”那男人全然没有刚才的气势。跑向了车嘴里喊着:“你们等着。”我颤抖着,抱着自己。满脸的鼻涕和眼泪。你用纸巾小心翼翼的帮我擦着脸,说着“别怕、别怕。”
那是我第一次带陌生人到我租的小房子,整个房子只有一张床。你坐在靠门的凳子上。你说:“你睡吧,睡醒就没事了。”我用被子把自己包裹的紧紧的,翻来覆去心乱如麻。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啊?”“王朝”“你哪里人啊?”我们就这样一问一答,你告诉我你家在宁夏,你说你在沙漠边长大。我想起以前村小的老师说沙漠特别烫,放个鸡蛋进去就熟了。我问你是不是真的。你笑弯了腰,说那是真的的话你脚上现在全是泡。你们会爬到沙漠的最高处滑下来。或者在高高的沙堆上看黄河,看星星。你说哪里夜晚的星星特别亮,不像兰州雾沉沉的。我忘了我们最后的对话是什么,只是听着你的声音我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早上你说不行,我应该让自己安全一些。就拉我去了理发店。我们走出理发店,你咧开嘴笑的脸上一片灿烂,明晃晃的笑让晃的我心跳不已。短短的板寸头,小麦色的皮肤,上挑的丹凤眼,唇红齿白。笑起来两个深深的梨涡。“一直听说这剪的头发丑,没想到效果惊人。”我瞪着你,使劲的掐了你一把。你说:“你连怎么保护自己都不知道,还敢出来,小姑娘,胆子挺大。”你说“丑一点才安全。”我撇了撇嘴,心里想那你为什么这么好看。
我开始每天只用清水洗脸,不擦油也不用洗面奶。在地毯上买了一支棕色的眉笔,在脸上点几个雀斑。你每天还是给我箱子里放十块钱。但我每次会拿出你给的那十块钱,叠成一个心。我知道你每天在我回房子的路上都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但从来不曾和我并肩。我总有一种那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始终是这样不曾交谈的陌生人。
那个暑假时间过得飞快,参差不齐的短发长长了一些,看着也没那么丑了。虽然晒黑了不少但莫名觉得脸瘦了。我穿了唯一的一件连衣裙,坐在商场门口的凳子上,等你下班。你出来时看着我愣了一下,一如当初我告诉你我的身世是真的,我的乞讨是真的的时的反应。“我能请你吃个牛肉面吗?不加肉不加蛋不加小菜的那种?”你笑了笑点了头。红艳艳的辣椒飘在溢着香味的汤上,你座在我的对面,我觉得内里异常满足。“喂,一个假期了,谢谢你一直在我身后送我回家。”你说:。“没事。”我说:“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你突然抬起头,汤溅到你眼睛上,你一边抹着眼睛,一边问我去哪里。“单子上写的是真的啊,我真的马上要高三,我要回去读书。”你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吃着面条。
你送我回去,我刚刚要进去。你叫住我,看着我,欲言又止。“你明年还会来吗?”“不会,每年都要换地方。”你又说:“你能不能好好学习,需要钱你就告诉我。我先借你。你什么时候还都行。”我开玩笑般的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看着我,坚定又温柔的说:“因为我爱你。”我第一次在你面前红了脸。我伸出手抱了抱你。可我身后是一个无底洞,你又怎么能填满?我说谢谢你,我说对不起。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喜欢我呢?你的同事说你为了让我摆在那,给他们一人一盒烟,各种打招呼。说你们是三班倒,可你有没有晚班都会来,为了送我回去。但如果我给不了自己面包,那我宁愿不要爱情。我偏执的在乎着物质上的平等。但那一次真的是我最后一次去乞讨。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高三的那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那时候我不知道是喜是悲。觉得好像松了口气,又觉得心累突然累的喘不过气来。我一滴眼泪也滴不下来,只是一直扣着手指,明明该卖的药都卖了,明明一直很努力了,为什么爷爷奶奶还会去世?那是夏末季节,头上的白号被汗水浸透我心里始终觉得这应该是一场梦。我想掐自己让自己醒来。但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她们的尸体入土,看着空荡的家只剩我和父亲四目相对。
除夕夜,第一次只有两个人吃饺子。我和爸爸都没了包硬币的兴致。我咬到一个发麻的土豆馅,舌头一瞬间麻的发苦。大概这就注定着这一年的开运。早晨起来叫爸爸吃饭,进去是硬邦邦的尸体。脸上表情抽搐,好像要把这一世的不尽意带走,又像想让所有人看到他这一生。他喝下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的农药,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没有负担、了无牵挂。却也从此孑然一身。我其实怨过、恨过甚至想过一走了之离开这个家。但真的这样的时候我觉得心里空洞的像荒野,疲乏的让我觉得我是不是也应该像爸爸一样。主动结束这一切。这样的时候我拼命的想你,想你笑起来的样子,想你给我的温暖。
那一年怎么熬完我忘了,高考也正常发挥。考了个师范类的一本学校,就在兰州。那个好多个假期,我在街边乞讨的地方。后来我想我这一路,真像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命运多舛。大学期间我几乎不是在兼职,就是在图书馆。我想既然我留下来,我就要开始堂堂正正做人。后来,我考上研,也读了博。每次走夜路,每次累的不想动的时候我就想到你。我去过你当保安的商场,他们说我走了你也辞职了。也问你的同事要了你的联系方式。但没有一个可以联系到你。兜兜转转我选择放弃,但考博考到中科院。要去沙坡头的治沙站继续读博。这算不算上天给我开的门呢?我有了面包,但想要的爱情只有你。你说你的家在沙坡头,在一个一边靠着黄河,一边靠着沙漠的地方。
火车一路从兰州开过来,大片大片的荒漠和黄土。戈壁滩依旧荒凉。到中卫站下车的时候一股热浪。我拖着行李找到一家烧烤店。老板娘大着肚子问我要吃什么。我点好,给菜单的时候看到站在拿着串正在烤的你。明明记忆里是笔直的脊背却有些驼了。小麦色的皮肤也变黑了,只是上挑的丹凤眼依旧温柔。你显然没认出我。我看你熟练的烤串,看你拿过妻子手里的菜单,催促着她去休息。果然是我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人,依旧美好。给钱的时候我心里念着看我看我看我。你果然看了我,说:“姑娘来旅游吗?去沙坡头要问好出租车价钱,这么晚注意安全。”我付好钱,转过身,眼泪就掉下来。命运这手遮云覆雨,我又见了你。但只能见你,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
转眼我来这里十年,我没有结婚,也不曾有爱人。每天做着自己的实验,写着自己的课题。早晨鸟叫声里起床。日落在黄河边散步。看河面的波光粼粼,多少年如一日。有人问我为什么不结婚?有人笑说我要献身科研。只有我知道,错过了那个人,我谁也不想要。在你的故乡待着,和你看同一片天空。我说我不再爱你,但床头永远放着那罐十块钱叠的心。我们之间最近的是那个拥抱,最远的是那面命运的墙。奶茶唱着:“后来,我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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