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08 岛屿

花 08 岛屿

你有什么记得，或者忘记，就像在船上看到一篇落叶飘在水面上。

他从身后抱住她。

两个人离开城市，乘船来到小岛。

风很冷，她转过身进入他的怀抱，长发飘散在后背像延展的触手。他展开夹克把她包裹进来，天上压着乌云，海水望不到边际。生命是一场巨大的浪费，他和她为了确认彼此，在几年不曾见面的时光里，仍然在对方身上浪费着心力。爱情除了带来光影的幻觉，或许毫无意义。

从前青珞一直想，自己为什么会爱上渠冷，后来明白，她是被束缚在笼子里的鸟，她看到他，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消息，所以追随，在爱上他的时候，希望和绝望同样强烈。疼痛且快乐。

他抱着眼前不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眯起眼睛，似乎害怕风把眼里的暖意吹散。两个人就像在海边相恋的年轻情侣，长久地拥抱不说话。

天灰色，海水蓝灰色，远处的山深灰色，恋人的头发黑色。

两个人来到岛上的小旅馆，脱掉外套，打开空调热风，窗外是农田和海滩，枝头树叶落去，她从窗前转过身，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侧脸清秀安宁，眉目低垂。黑色衬衣流露出隐藏和颓唐。眉头的形状让人感觉连绵的忧伤，从过去绵延到现在以及未来。

他忽然起身，快步走来紧紧抱住她，时隔多年，晚香玉的气味再次回到他胸前，香气如同一场朝拜温柔的旅程，走不到尽头，找不到归程。

这些年终究得到触碰，如此艰难，却不是最后归宿。他把鼻子贴在她的头发，贴在她的脸颊，陷入她颈上的温暖。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确认，看到他的黑色衬衣衣领，脖子上戴着十字架项链，喉结颤动，她把手指陷入他浓密粗硬的短发。

他没有一句言语，沉溺在秘密的狂欢里，她感觉到他的热烈，是她生命里的隐谜，他的吻是生命里偶然的相遇，却是她的宿命，有多少情思赋予了身边这个男人，却是这些年没有音讯。他们重逢，头顶有橙黄的灯光，在小岛的旅店无声亲吻，代表死寂或者生命。

他说，爱你已经变成我的呼吸。你是否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漂泊。

她抬头确认他的眼神，执拗单纯的眼睛，不曾有一丝变过，她想这双眼睛像火一样燃烧过他的生命，也给她的过往烫下伤疤。他的快乐，他的痛苦，都因为这双眼睛变得澄澈热烈。他爱的方式让她感觉到在活着，在每一刻曾经是恋人的时光，以及肌肤贴近的当下。

当他选择她，就用这眼神在彼此生命里烙下伤痕，不管相聚还是离别，没有人能遗忘。

二十三岁，青珞和渠冷来到海滩，海水喧嚣无情，一浪一浪拍着海滩，他的笑声硬朗透明，她穿了长裙，闭上眼睛，恋人的温暖在胸口蔓延。在空荡的公交车上，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硬朗的男人一下子变得温柔脆弱，他说，让我休息一会儿。时间变得透明，她忽然心疼，她害怕他的热烈有一天让他的生命随着某一处岔路坠落。抚摸他的面庞，干净的轮廓，细腻的皮肤，年轻男人的脸清澈，让她想到有关信仰，有关生命的东西。感情炙热不容置疑。车厢安宁，却已经隐隐让她看到了未来的离散。

在八年后的旅馆，他们拥抱着彼此，他终于以不容置疑的方式进入她的身体，完成了一个古老的约定，他们一直在确认彼此的存在，她看清他的脸，眼尾因为轻微的褶皱有了这些年情感延绵的痕迹，目光清澈，窗帘透进的光带来不真实的迷惑。如同某个故事里的隐喻。

夜深，他的头靠着她的肚子，眯起眼睛看到车灯在窗帘上一闪而过，深夜就像一瓶清澈的酒，让人微醺同时更清醒，他忽然发觉离开她这些年自己从来没有变过，或者说，感受不到时间的痕迹，或许人只是独自生长，蓬勃并且枯萎，时间是一种可笑的假设。是从没有存在过的空无。

她打开手机，播放一首日本民谣，清唱的女声，透彻明亮，如同绽放在无人夜空的烟火，撕开所有人间的迷雾。那是他们曾在图书馆靠在一起听的一首歌，耳机里的私密，此刻的肆无忌惮。

他想如果没有时间，她从没有属于过他，也或许，她从来都属于他。两种想法在心里缠绕纠缠，变成两根缠绕的植物的茎蔓，蜿蜒笔直向上长成参天大树。枝叶茂密，他走不到树荫的尽头。

清晨，他感到一夜未睡，又似乎曾依着她温暖的腹部睡去一两个小时，晨光从窗口透进，恋人的皮肤展现出略微粗糙的质感，房间是淡淡的蓝色。

他翻过身，手指沿着她的腹部向上滑，到乳房，下巴，嘴唇，略略有些凉意的脸颊，软骨分明的耳朵和银质圆形耳钉。他坐在她的枕边，她睁开眼睛，把头放在他的大腿上。

一朵花刚刚走过极盛的一秒，开始呈现出一丝委顿，这时候便是最温柔的一刻，他望着她的侧脸。少女的温婉变成少妇的温柔，他想他们在一起时她是否在花期的极盛，或者她的极盛在他七年间飞过山海的一刹恍然中错过了。

他把手掌贴在她的额头，她看着他俯下的脸。

他说，我在想，你有没有变。

她说，一点也没有。

恋人的眼眸清澈，是存在的再次确认。而下一刻，即将走向归途。彼此渴望，却从来不是归途。或许两个人出现在彼此生命中只是为了证明心中对爱不可触及的感觉，长路绵绵，没有对方就没有终点，也就没有归宿。但也因此，绝望的爱一直以希望的态度生存下来。或许两个人心中的爱，本来就不存在终点，所以才能长久。甚至永存。

她用双手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接吻，他对她说：“和我走，去哪都可以。”

我想去你的家。她说。

我没有家。他回答。眼神清澈安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