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香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除夕那天，两个堂弟来城里看父母，闲聊中，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小堂弟说，姐，你还记得东香吗？我点点头，咋能不记得。堂弟惋惜地说，她死了。

我一下惊在那里。啊？她才五十多岁吧？怎么就死了？堂弟说，宫颈癌，发现没多长时间就不行了。

宫颈癌，这个病，让我想起了东香的过往。

一

东香从小就是个可怜的孩子。四岁的时候，她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着她改嫁邻村的老鳏夫马老汉。说马老汉，其实那时候年龄大概不到四十岁，农村人显老，尤其是五十多年前的农民。马老汉不喜欢老婆带来的这个女儿，东香小时候，他只是不喜欢，对她不理不睬，倒也没有虐待。

等东香十四五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浑身散发着青春少女的气息，凹凸有致的身材，白净细腻的肌肤，精致耐看的五官，马老汉看着这个不经意间长大的养女，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起夜小便之后，马老汉鬼使神差地摸到养女的床上。熟睡中的东香被压在身上的男人惊醒了，窗棂上透过微弱的月光，照在养父脸上，她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惊恐地瞪大眼睛，刚想叫喊，被马老汉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嘴巴。东香死命挣扎，手打脚踢，可能是马老汉真的老了，他一时竟奈何不了东香。

气急败坏的马老汉一拳打在东香脸上，东香只觉得眼冒金星，停止了挣扎，马老汉终于得逞，他强暴了十五岁的东香。

二

东香被养父强暴，东香的母亲选择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东香很生母亲的气，她不但恨养父，更恨她母亲。

她要报复他们！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能有什么办法报复？想来想去，东香竟然想到糟蹋自己的身体，来报复她的父母。她主动去找村里的男人，只要给钱，就睡。一时把村子里弄得乌烟瘴气。村里的男人有多爱她，村里的女人就有多恨她。也的确让她的养父和母亲很难堪。不但是难堪，有人已经打到门上，眼见一家人在村里呆不下去了。于是，母亲把她送到外婆家。

一个未婚却臭名远扬的姑娘，舅舅舅母满眼都是嫌恶。东香在舅母嘲讽和冷漠中，倍感煎熬。

东香的外婆家，有一位邻居，女主人是五十里外赵家庄赵瑞华的姨。她知道外甥瑞华四十多岁了，还没娶到媳妇儿。于是捎信让瑞华去她家和东香见面，看看东香愿不愿意做他的媳妇儿。

瑞华接到姨的信儿，即日便启程去姨家。

可能是缘分天定，东香居然一点也不嫌弃瑞华比她大二十多岁，跟着瑞华回了赵家庄。

三

嫁给瑞华的前几年，东香无疑是幸福的。

瑞华不惑之年娶上这么漂亮的媳妇，又比他小二十多岁，他捧在手心上当宝贝。东香每天和他一起下地，连个锄头都不抗，空着手跟在瑞华后面，瑞华干活她看着，软绵绵娇滴滴地说，让我帮你锄地吧？瑞华听着就心醉，哪舍得让她干活？

虽然家里地里很劳累，但瑞华显然又焕发青春，他那日子是唱着过的。几年后，东香给瑞华生下一儿一女，儿子虎头虎脑，非常可爱，女儿则和东香一样漂亮。瑞华的日子过得更开心了，他把东香宠上天。东香本来瘦弱的小脸也逐渐红润丰满，人也胖了许多。却更有少妇的丰润，那妖娆软绵的样子让男人们垂涎欲滴。不过也只是垂涎而已，她是瑞华的媳妇儿，谁也不敢动歪心思。

可能瑞华的幸福遭到了上天的嫉妒，正值壮年的瑞华竟然毫无征兆地死了。苦命的东香成了寡妇，带着一儿一女，又不会干活，那日子别提有多难了。

而更难的是，那些垂涎的男人开始蠢蠢欲动。

四

西隔壁住的瑞宏是瑞华的堂弟，对东香的容貌早已垂涎三尺，只是碍于堂兄瑞华的面，没敢动手。瑞华死了，瑞宏哪里还有顾忌。瑞华的头七都没过，瑞宏便深黑翻墙，摸到了东香的床上。

起初，东香是抗拒的。她狠狠地咬住瑞宏的胳膊，瑞宏吃痛，一巴掌把东香打晕，扒掉她的小裤子，发泄完兽欲，心满意足地翻墙逃走。这一幕和当初被马老汉强暴的时候多么相似，难道东香生来就是男人的玩物？！

东香醒来，痛不欲生。她哭瑞华撇下她们孤儿寡母，哭她的命不好。直到两个孩子都被她吵醒，东香才意识到，他们娘仨没有任何依靠，以后怎么生活？这种事恐怕还会发生，谁才可以为他们做主？

第二天，瑞宏给东香送去一大筐苹果，是他家果园里摘的，大概对自己的行为心存内疚。东香没理他，也没拒绝苹果。孩子们眼巴巴看着那些鲜红水嫩的苹果，她不忍让孩子们失望。

第三天，瑞宏帮着东香把地里的玉米收好，拉回家，又帮着她扛到平房顶上晒着，嘱咐东香，下雨的时候就用塑料布盖上。东香虽然一直不说话，但心里对瑞宏已经没那么恨，甚至还生出一点感激之情。如果不是瑞宏，她真不知道怎么收那一大块玉米。

瑞宏就这样默默地关注着东香，默默帮她干活。东香脸上终于又露出笑容。

五

瑞宏的默默帮助，使东香对他的恨意逐渐变成感激，她仿佛又找到了依靠，又点燃生活的希望。

不久后，发生一件事，让东香不可救药地爱上瑞宏。那天晚上，东香把孩子们哄睡，自己也快要入睡，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进来，她以为是瑞宏，装作睡着不理他。

一个男人一手捂住她的嘴，重重地欺压到她身上，另一只手就去撕扯她的内裤。东香拼命反抗，无奈力气不足，情急之下她抓破男人的脸，男人吃痛松开手，她大喊：“救命啊救命！”

瑞宏如天兵突降，及时赶来，一拳将男人打翻在地，拉开灯，原来是西头老光棍儿铁柱。铁柱从地上爬起来，怒道，“又不是你的女人，凭啥只能你上？老子也要上！”

瑞宏霸气地说，“你听好了，从今天起，东香她就是我的女人！”

铁柱知道他打不过瑞宏，捂着脸骂骂咧咧地走了，“你等着！”

那一刻瑞宏征服了东香，东香把一颗漂浮的心完全交给他。两个人成了农村人见惯不怪的“姘头”。

然而，东香知道，瑞宏是有家室的。瑞宏比东香大两岁，也已经儿女双全。他媳妇玉莲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全村人都知道瑞宏和东香的关系，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铁柱吃了憋，自然不会放过瑞宏，他点醒瑞宏媳妇，“玉莲妹子，你男人和东香好上了，全村人恐怕就你不知道。”

瑞宏媳妇如醍醐灌顶，她傻傻地以为瑞宏只是觉得东香可怜，才帮她的，没想到自己的男人早有外心了！

六

“爸爸，爸爸，你快回家看看妈妈吧！”瑞宏的儿子东东跑到东香家，喊他爸爸。这会儿，瑞宏正和东香云翻雨覆，气喘吁吁。听到儿子的喊声，他急匆匆完成一个回合，提起裤子走出屋门。

“你妈妈咋了？大呼小叫的！”瑞宏训斥东东。东东委屈地哭道：“妈妈晕倒在地上死了！”小孩子不知轻重，看到妈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妈妈死了。

瑞宏吓了一跳，顾不得儿子，赶紧往家里跑。推开院门，果然看见媳妇直挺挺躺在地上，他边抱起她边喊：“玉莲，玉莲，你别吓我！”

抱到村卫生室，“牛叔，你快看看玉莲这是咋了？突然晕倒在地上。”

牛叔是个老赤脚医生，行医几十年，虽没有大医院的医生医术精湛，但村里人的头疼脑热，小病小痛都不在话下。牛叔试了试玉莲的脉搏，扒开眼睛看看，说：“快送医院吧，这是出了大毛病，我看不了。”

玉莲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瑞宏和邻居嫂子干下丑事，她一声不吭，更别说大吵大闹，全部憋屈在心里，硬生生把自己憋出病。瑞宏把她弄到县医院，又把她弄到省城医院，但终归无力回天，玉莲就这样走了。

七

玉莲的死并没有让瑞宏很伤心，他反而有一种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和东香在一起的喜悦。玉莲地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恨。

虽然街坊邻居说啥也都有，但瑞宏和东香根本不在乎。不知道瑞宏是怎么想的，在东香看来，她平生第一次找到了真爱，和之前她睡过的那些男人不一样，她爱瑞宏，瑞宏也爱她。所以她觉得和瑞宏在一起，她很幸福。虽然当初瑞华也宠爱她，但瑞华到底是和父亲一样大的年纪，她只是享受被宠爱的感觉，并不爱他。现在不一样了，她找到爱的感觉了。

可是村子里闲言碎语实在太多。那天，他俩正扛着锄头正准备去地里干活。碰到南头李婶子，李婶儿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哟，这还真是天生一对啊！可是办了结婚证？”

东香脸一红，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婶儿，你也去地里干活吗？”

李婶儿是瑞华的表姐，她为表弟鸣不平，最最听不惯东香软绵绵的声音，撇着嘴说：“俺们干自家的活儿，不会让野男人来帮忙。”

东香低着头，瑞宏脸上过不去，“婶儿你咋说话呢？”

李婶儿就是故意的，正怕他们不接茬，瑞宏的话，一下子使李婶儿跳脚，“我咋说话了！你有脸做还没脸听了？可怜我那表弟都是被你们这对狗男女气死的！还有那可怜的玉莲，如今他们尸骨未寒，你们便出双入对，不怕我表弟和玉莲半夜敲门？！”

李婶儿骂骂咧咧，为表弟出口恶气，东香一句话也不说。自从嫁给瑞华，到这个村，东香没跟任何人红过脸，她那好脾气是出了名的。

然而，不说话不等于不生气。李婶儿说的虽然是事实，但实话不好听。东香知道，比这难听的话还有，背后乡亲们怎么议论她也能猜出来。可是，她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寡妇，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能怎么样？

只能，装聋作哑。

东香大概是那种命苦的女人。连这样的日子，上天也不给她。不到两年，瑞宏竟然生病死了。

有人说这是报应，是玉莲不放过他们。也有人说是东香克夫，连着克死两个男人。东香却一如既往地沉默。

八

之前有瑞宏保护，虽然两个人没有结婚，但人们也基本承认他俩的事实夫妻关系。瑞宏死了，东香又成了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是个漂亮的小寡妇。

和瑞华一样，瑞宏的头七还没过，村里那些闲汉又摸上门。起初，东香还挣扎，反抗，后来，她干脆忍受、享受，来者不拒。

渐渐地，几乎村里所有心怀不轨的男人，想过尝尝东香的滋味。

东香终于成为最风流的寡妇，最淫荡的女人。也成为村里所有女人的公敌。

只要东香出门，辱骂声就不绝于耳。甚至有人跑到家里闹事，原因是东香勾引她男人。

东香从不辩解，任由别人辱骂。

那天，北头的铁头媳妇儿正堵着门骂东香，不要脸狐狸精。李婶儿从门前经过，一把扯住铁头媳妇儿的衣襟，“还有脸骂别人，回家管好自己男人！”

铁头媳妇儿正骂得起劲，用力推开李婶儿，“关你什么事？”

李婶儿提高声音怒斥，“人家寡妇失业的已经够可怜了，你家男人欺负人家，你上门辱骂人家，还有没有点良心？！”

东香本来很害怕李婶儿，没想到李婶儿能为她仗义执言。但她藏在屋里，什么也没说，只是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李婶儿的罩护，并没有改变东香的处境。男人们依旧轮番上门，女人们依旧骂骂咧咧。

九

东香的家成了男人的欢乐窝。东香破罐子破摔，也成了人尽可夫的女人。靠出卖肉体维持她和孩子们的生活。

然而，渐渐长大的儿女，开始痛恨东香。女儿初中没毕业就辍学打工去了，而且一去不返，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儿子本来想考大学，实在受不了家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一天晚上，铁头又去找东香的时候，东香的儿子抡起一把锄头把铁头打成重伤。

这轰动全县的事件，终于使东香的家安静了，东香的儿子却因为故意伤人被逮捕入狱。人老珠黄的东香每日独守这空唠唠的院子，呆坐着，不说话，看着大门外过往的人们，没人知道她在想啥，也没人关心她想啥。村里的女人们长出一口气，她们的男人终于不去找东香了。

东香病了，宫颈癌。她死的时候，儿子还在监狱，女儿下落不明。村里那些欺负她也养过她的男人们，有几个有点担当的，出面料理了她的后事。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说她“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