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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诺坐在驾驶室里,系好安全带,两眼怔怔地望着远处,神色木然。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是怎样走出张副院长的诊室,从医院病房到停车场这个过程他没有一点印象。此刻,他的脑子里反复回荡张副院长的话,“乳房里长了肿块,一定要警惕,早检查,早诊断,早治疗。我们是朋友,可以告诉你我的一个经验,如果用手按触肿块,动一般不要紧。不动的话,要赶紧就医。总之都要尽快检查,以防延误病情。”
想到此,一诺感觉到呼吸不畅,心慌得厉害,砰砰地像要撑破胸膛。他的手心出汗,有点哆嗦。
昨晚,他在睡觉时无意中注意到妻子左侧乳房里有个肿块。他没有吱声,暗中试过,肿块不动,他怕妻子惊慌没有说出来。今上午专程来医院咨询他的朋友,也就是本院副院长兼外科主任,肿瘤专家。张副院长的话不多,但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让他心如刀绞,如坐针砧。许久,一诺终于稳住心神,做几个深呼吸,他要赶回家去跟妻子说明情况并尽快检查。
这个夏天似乎格外炎热,只有在地下车库里的时候,一诺才感到片刻的清凉。他努力做出轻松的表情,让嘴角上翘,露出八颗牙齿,他要尽量在妻子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
打开门,就听到妻子在卧室说:“老公,是你回来了吗?”
“嗯,回来了。”一诺径直走向卧室。
卧室里拉了窗帘,妻子如兰正在试衣服。一袭红色紧身连衣裙,前凸后翘,身材曲线显露无余。转身面向一诺,粉面含羞,笑语盈盈:“老公,看我是不是瘦了些,这裙子更合适了呢,出门你还不让穿。”
这裙子的确更合适了,穿在如兰身上更显风姿绰约。一诺当然不愿意让如兰穿着上街,他受不了街上男人们傻傻的目光。
一诺走到窗前,拉紧了窗帘,不让进来一缕阳光。如兰笑着说:“哎呀,人家看不着,你真是的。”一诺看了如兰一眼,眼睛里半是柔情半是笑。他拥如兰入怀,嘴唇凑到如兰的耳畔,轻轻地说,“你是我的女人,凭什么让他们看。”如兰轻笑,温顺得像只小鹿。
一诺把如兰抱到床上,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诺轻柔地抚摸着如兰的肩膀,思忖如何开口讲检查的事,怎样才能让如兰以最大的安全感接受这个打击。
他猛然翻过身来把如兰压在身子底下,要亲吻她的粉颈。吓得如兰赶紧说:“不,不,大白天的。”一诺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亲爱的,吃不了你。不过,我们要去医院做个检查。”
“医院?检查?”如兰用手撑住一诺的肩膀,“你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我,是你。”一诺躺下来,用手捂住如兰的左乳房,“这里面有一个小肿块。”
“什么?”如兰神色紧张,声调颤抖。弹簧似的从床上立起身来,翻身下床,来到穿衣镜前,背对着一诺,手伸进裙子仔细检查。
“一诺,真……真是。怎么办?肿块,乳……乳癌?”如兰转过脸,花容失色。
“不要紧,别吓唬自己。我刚从张副院长那回来,他让我们尽快去检查。”一诺尽量把声音放得轻柔,云淡风轻。
“一诺,我怕。张姐就是这样,做了手术,切除了。我不要,死也不要。”如兰话没说完,眼里先落下泪来,瘫坐在床边,呆了一样,任一诺怎么宽慰,也不再说话。
家里温馨浪漫的气氛渐渐凝固,沉闷笼罩了每一个角落,落寞的寂静的压抑让人窒息。
02
夏天是如此的纵情与奔放,骄阳似火,予万物生长的光和热。草儿青青,叶儿绿绿,虫叫蛙鸣,花儿娇艳。一切生命都充满生机与活力,饱满而有力量。
如兰最喜爱兰花在阳台上孤独绽放,幽幽的花香飘进房间,却一丝也进入不了一家人的心脾。
如兰蜷缩在床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她使劲闭着眼睛,不愿看着世界。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与她无关,都离她很远。此刻,她只愿意听单调而又嘶哑的蝉鸣,像久违的朋友呼唤她,而她似乎也只愿与它为友。
这几天她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怎么吃东西。任两边父母怎么安慰,任一诺想尽办法让她振作,她都无法露出全家人盼望的人笑容。
枕头底下放着两份病检报告,一份是本市人民医院的,另一份是省城人民医院的,都是挂的专家号问诊,结果一样,厄运的确与她撞了满怀。
几天来,她心乱如麻,不知哭了多少回。她想大声嘶喊,歇斯底里,甚至就此消失,一了百了。她想强忍悲伤,即使只在人前装得跟平时一样,竟也做不到。她像坠入黑暗的深渊,拼命自救却无能为力。可能她将面临无尽的病痛折磨,她也会在病痛中绝望地死去。对未来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击碎了她侥幸的设想,了无生趣。
这几天,一诺家里外面两头忙,也是焦头烂额。如兰拒不配合做手术,让他心急如焚,可又无法让如兰走出绝望。他多次咨询张副院长保乳治疗的可行性。
张副院长是省肿瘤科研专家组成员,医术精湛,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有很多病人慕名前来就医。
他告诉一诺,按如兰病情的检查结果,建议切除病乳。因为有许多病例显示,保乳治疗治标不治本,原位复发的可能性大,有的病号几年内做几次手术,也不能根治。而对早期病例切除病乳根治的成功率较高,一般预后良好。
对于病号而言,她更在意身体的完整,不能接受这一部位的残缺,有的会终生留下阴影,也直接影响后来的身体健康。情绪在某种意义上起着药物达不到的效果。有的病号手术后不久老公就提出离婚,有的病号家属在之后的治疗中表现冷漠,这些情况都是存在的,严重影响了病号的术后恢复,有的甚至造成病情恶化。
一诺仔细听着张副院长的介绍,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他爱如兰,决不能失去她。他宁愿所有的病痛一人承受换如兰一生平安。他主意一定,他要说服如兰尽快手术,他要以自己的爱给如兰最大的勇气,陪她一起战胜病魔。
此时的如兰,懒懒地坐在梳妆台前,看自己憔悴的脸。几天下来,已是形容消瘦,面无光华,与过去判若两人,丝毫看不出往日的俊俏容颜。
泪已流尽,心意阑珊。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8岁儿子的照片上。儿子朝着她笑,笑得阳光灿烂。忽然,如兰心里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隐隐地疼。
“儿子,如果我没了,儿子会怎样?”如兰打了个寒战。旋即,父母驼背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还有老公,那个她深爱而且也深爱着她的男人。还有她的工作、同事、朋友,她的梦想,她的年轻……
如兰陷入了沉思,思绪像被风吹走的落叶辗转远去。渐渐的,一个念头在心里凝聚,越来越有力气:“我要活下去!我还年轻,不能坐以待毙。我不能让儿子孤苦无依。为了孩子,为了父母,为了老公,也为了自己,我要争取活下去。”
房门吱呀一声,如兰知道是一诺回来了,对着化妆镜拢了拢头发,忽地站起身来,晃悠着冲出卧室,“一诺,我要手术!”一诺一怔,长出了一口气。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如兰抱在怀里,“好,好。亲爱的,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跟你在一起。你很快就会康复的。相信我。”如兰又一次泪眼迷离。
03
手术室的门犹如铜墙铁壁,铁青着脸,冷冷地与面前所有的人对峙。如兰一身病号服,低着头跟在护士身后。一诺以及父母、岳父岳母跟在后面,来到手术室门口。
门开了,抬眼望去,里面基本看不到器具陈设,空旷,压抑。走进手术室,如兰扭头回望门外众人,眼睛里多少担忧,多少依恋,多少无奈,多少无助,还有丝丝凄楚。一诺举起手,握紧拳头向如兰致意。
门徐徐关闭,关紧的一刹那,如兰的身影消失在一诺的视线里。他的心脏倏地一阵绞疼,脑子里霎时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如兰的无助近似绝望的目光,像一把刀子在割他的心房。他感到会失去如兰,第一次对她的一切无法感知又无能为力。
门即将紧闭的一刹那,他的眼里溢满泪水,他分明看到如兰的眼里也有点点泪光。这一别,可能只是三个小时,也可能就是永远,因为大夫告诉他极少病例出现麻醉不耐受失去生命的现象。
他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流淌。他低着头快速走向洗手间,拐过墙角,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已经压抑了好长时间,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担心,他比谁都担心。他也脆弱,他比谁都脆弱。他害怕,害怕如兰的病治不好,可这他都无能为力。他只能压着情绪,强装镇定,给如兰鼓劲,给她力量。他不敢正视如兰的目光,害怕如兰看出他心里的慌张。他知道这病情的凶险,他不敢想最坏的结果,只能把一切憋在心里,做最大的努力,让命运自己去抉择。
他忍了很久,可是如兰最后的目光掘开了情绪的口子,让他不能自持,失声痛哭。来来往往的人看他这个样子,都报以同情的目光,一位年轻的护士从身旁经过,拍拍他的肩膀,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他转过头去,哽咽着说声谢谢。姑娘点点头,款款而去。
过了好一阵子,一诺收敛情绪,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做了几个深呼吸,他要赶回手术室门口守候,他要在第一时间知道手术的信息。
手术室门口,四位老人木然地坐在联椅上,不言不语。手术三个小时的时间,竟是那么漫长,每一分都是不安,每一秒都是煎熬。术中有个大夫出来,一诺赶紧问了情况。大夫边走边简单地介绍了几句,大体是术中病灶切片做了快速病理,结果与判断一致,已经按预案进行了处理,手术很成功,还需要半个多小时,说完匆匆离开。
一众人长长出了口气,一诺的母亲跑到窗户前面,跪倒在地,连连祷告:“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大哭不止。半个小时后,手术结束。一诺朝着疲惫的张副院长深深鞠躬,表示谢意。院长扶起一诺,轻松地说:“手术很成功,没有淋巴转移。情况还好,快回病房吧。”
一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推着如兰向病房走去。
04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人生最大的喜悦莫过于失而复得。
手术后的如兰如释重负,身体尽管还很虚弱,但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许多。毕竟接受现实,勇敢面对才能争取最好的结果。
一诺更是细心周到,关怀备至,前前后后地忙活,脸上始终乐呵呵的。如兰看在眼里,温暖在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接下来,两个月八次化疗,让如兰吃尽了苦头,恶心呕吐,吃不进东西,头发也变得稀疏。她从不叫苦,咬着牙坚持,她不想再给一诺增加压力。一诺也不负众望,全程护理,慢慢的在厨房里摸着了门道,变着花样给如兰做好吃的。尽管味道比不上诚意,如兰还是甜在心里,甘之若饴。
一诺向张副院长详细地咨询了这类病人的护理重点,深刻认识到信念的力量十分重要,贴心的爱是驱散她心灵阴霾的良方妙药。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兰的身体一天天硬朗起来,复查指标也越来越好,但她心里的坎还远远没有过去。她没有让一诺看她的伤疤,也不让一诺看她的身体。
一诺顺着她的意思,心里很是心疼。有一天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一诺温柔地爱抚着如兰的肩膀,轻轻地说:“亲爱的,你身体恢复的很好。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的,完美的。我想听听你的心脏,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爱我啊?”
如兰抓紧睡衣,紧闭双眼。一诺调暗了灯光,温柔地亲吻她的脸颊,嘴唇,脖颈,双手慢慢地解开了她的睡衣,将脸庞轻轻地贴着如兰的伤疤,轻轻地摩擦,轻轻地说:“亲爱的,我爱你,一辈子。”如兰温柔地抚摸着一诺的头发,轻轻地叹了口气。透过窗帘,她看见一轮满月,把柔和的月光撒向人间,夜色安详而又温馨浪漫。
光阴似箭,转眼之间一年过去了。一诺一直陪着如兰复查身体,各项指标持续好转。如兰心里越来越放松,为了让如兰潜意识里彻底放下心结,一诺有意识地故意把一些事情做不好,如兰看不下去,一边唠叨一边重做。一诺不露声色,让如兰重新回到原先的生活状态。
有时候不惜小吵小闹一番,如兰总嫌一诺不疼爱她这个患病之人,一诺都睁大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如兰,病好了就是好了,别整天把自己当个病人。看得出来,如兰虽然嘴上生气,但听到一诺坚定地强调她的病好了,还是有一份说不出的踏实。
时间久了,她的身体越来越好,复查指标都达到了正常,一诺对他的感情更加深沉,温柔体贴,关爱有加,生病一事在她心里也渐渐淡化,对工作和生活都充满了激情,甚至有时候,她竟然忘记了自己曾得过那么凶险的疾病。
04
日月如梭,不觉又是一个多彩的夏天。如兰窗台上的兰花次第开放,家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馨香。
一诺回家,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如兰兴冲冲地打开,是一件硅胶义乳。如兰又惊又喜,张开双臂搂住一诺的脖子,“谢谢老公,你真好。”
一诺揽住如兰的细腰,小声说,“还有更高兴的事。”说完,从包里取出几张体检报告,“亲爱的,体检三周年,指标完全正常。张副院长说,可以认为治愈了。请注意,是治愈了。哈哈。”
如兰接过复查报告,一句一句地读。“别看了,错不了,换上那身红裙子,我们去公园走走,感受一下夏日黄昏的浪漫。”
“你不是不让别人看那裙子吗?”如兰笑着问。
一诺拍着胸脯说:“今天高兴,让他们开开眼。你的美丽,是我的脸面。”
公园就在小区的对过,黄昏已过,晚霞满天。晚风徐徐,柳丝儿飘飘,倒影映在湖面上。如兰挎着一诺的胳膊,走上小桥,看湖中并蹄莲盈盈绽放,娇艳欲滴。柳丝儿摇曳,偶尔看见时聚时散的红鱼,嬉戏在莲叶之间。
一诺揽住如兰的腰,动情地说:“我们也是并蹄莲,一起绽放,永不分开。今生有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如兰依偎在一诺身上,含情脉脉:“有你也是我最大的福气。三年了,没有你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早就失去了生活的勇气。你对我这么好,我拿什么还你?”
“这好办。”一诺笑道。
“怎么办?”
“我要你三世以身相许。”
如兰莞尔一笑,“美得你。”
小桥上,清风拂来,宽阔的背影揽一袭红裙,长发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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