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疯子
没有亲身经历或陪伴的人，永远不懂得女人生孩子有多么不容易。
尤其是男人们。
我就是如此，在我没有从事跟医院打交道的工作之前，我一直认为生孩子无非就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小手术。
对于经验丰富的医生而言，驾轻就熟，再简单不过。
顺产不论，即便是是剖腹产，也无非一刀划开肚子，取出孩子，再缝上就算大功告成。
但经打我开始干起医疗器械的销售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这种想法有多混蛋。
我是胡疯子，今天晚上的故事，由我为大家带来。
1
午夜的急诊室，是夜间医院最热闹的所在。
因为工作的关系，加上深受失眠症困扰，晚上除了跟客户应酬喝酒或是马路上瞎溜达，我还有个去处，就是医院的急诊科。
不仅仅是因为那段时间我主要负责一套急诊设备的销售，更是因为夜间的急诊室里，生死百态，简直每天晚上都是一出浓缩的人生大戏。
所以，当我看到那个一脸青春痘的小护士，指着一个比她高两头的大个子男人高声呵斥的时候，我就知道好戏来了。
大个子看样子大概二十六七，一头卷毛，一身潮服脚蹬限量AJ，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的iPhone8plus上正在组队吃鸡。
小护士呵斥他的原因，居然是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孕妇趁着医生不注意，从急诊室的后门偷偷溜走了！
护士一开始以为孕妇上厕所了，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后来专门派人去厕所看了，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直到急诊室里医生护士乱了套，这时候才有保洁阿姨跟他们说发现之前有个大肚子的孕妇从后门出去了。
护士这才找到大厅里来，一看陪着她来的卷毛居然还在玩游戏，不由得就喊了起来。
急诊的病人半途溜走，在我这么多年混医院的经历中，算是个常见现象。
但这样的情况多见于那些乞讨、流浪人员，因为各种突发状况被120送来抢救，救过来之后，反正也没钱，有的就趁人不备偷偷溜了。
毕竟都是公立医院，对此往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正常的病号来急诊的，都得办卡缴费，再说看这卷毛的穿着打扮，怎么也不像是个没钱的主儿，那孕妇跑了肯定不是为了逃费。
那个孕妇一进急诊科大门，我就注意到了，她进来的时候捂着肚子、痛得脸都扭曲变形了，可是卷毛大个一直在低着头看手机。
而且那孕妇进了急诊室之后，卷毛就开始坐在椅子上开始玩游戏，似乎对孕妇的安危一点儿也不上心。
我当时就想，这个当老公的，心也真特么大。
不过当时虽然觉得他有些过分，但我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因为这样的男人我在医院见太多了。
不信你去看，医院产科门诊外面等候区椅子上的男人，90%都这样儿。
但是现在人丢了，这事儿就大了。
我忍不住上去把他卷毛的耳机给揪了一只下来，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了一句：“人家护士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你老婆都从医院跑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玩游戏？”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他被我拿掉一只耳机、搞清楚护士为啥冲自己大喊之后，双手一摊：“她不是我老婆，OK？”
2
我一听就急了，扳着卷毛的肩膀问他是孕妇什么人，孕妇的老公又去哪儿了？
急诊病人在医院走失，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全都是医院的责任。
到时候家属一闹，医院赔偿都是小事儿，但肯定也得拿急诊室开刀。
现在的医院就像一家集团公司，各个科室就是集团下属的不同子公司， 单独核算、自负盈亏。
干得好，表扬加奖金，又有面子又有里子；干得不好，批评加扣钱，面子里子都没有。
作为一个富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人，我是绝对不能眼看着我们的白衣天使因为这样的事儿而吃亏的。
而且我这段时间正好在盯这家医院急诊室的一套设备，刚做通科室主任的工作，向院里打了采购报告，正是关键时刻。
这场孕妇失踪危机要是化解得好，我这单子基本上就没跑了。
当然，促使我搅和这趟浑水的，主要还是我胸腔内那颗跳动不息的正义之心。
卷毛被我气势唬住了，他可能认为我是医院的领导，撇撇嘴说他是孕妇的小叔子，他哥带着他妈吃饭去了。
原来今晚他嫂子突然觉得肚子疼，因为时间上快到预产期了，所以他哥就收拾东西，和他妈一起送孕妇来医院检查，以防万一。
护士一听，说你妈怎么回事儿，男人不懂也就算了，她一个女的不知道有多厉害么？这个节骨眼上还去吃啥饭啊！
“你嫂子已经有破水迹象了，这个时候人不见了，万一出点事儿谁来负这个责？”
卷毛一脸不以为然，说她挺个大肚子能到哪儿去，找找不就完了么？
“再说钱我都存卡上了，需要住院干啥的直接住不就行了，生个孩子而已，至于么？再说我嫂子也不是生第一个了，人家有经验。我妈有低血糖，这都后半夜了，我哥不也是担心我妈的身体么！”
我心说你小子真是个生瓜蛋子，懂鸡毛啊？
低血糖跟生孩子能比么？难道特么你家人心目当中生孩子就这么简单不成么？生过一个再生第二个就经验丰富了？
不过这些话我都没说，当下兵分三路，我让护士赶紧报警，然后让卷毛赶紧打电话把他哥跟他妈都叫过来，然后我跟着几个保安一起去外面找人。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能特么去哪儿呢？
3
为了体验孕妇的路线，我特意从急诊室的后门跑了出去。
后门出去是个露天停车场，我正琢磨着她会往哪儿去，突然脸上一凉，天上竟然开始掉点儿了。
抬头看了下天空，黑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雨。
然后我就喊了一声卧槽！
对面医技楼的楼顶上，赫然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腹部高耸，不是那个孕妇是谁？
我马上想起了陕西榆林那个跳楼的孕妇，顿时头皮一阵发麻，疯了一样向医技楼跑去。
坐电梯上了顶楼，却发现通往天台的门是锁死的，那孕妇又是怎么上去的呢？
这时正好遇到楼里一个值夜班的医生， 我问他怎么上天台，医生说这里不行，得从楼后面的消防梯上去。
我一看电梯一时间上不来，当下也顾不上等电梯了，飞一样地从楼梯跑了下去。
十几层的楼梯，我只用了两分钟就冲到了一楼，绕到楼后一看，果然有消防梯，当我从消防梯冲到楼顶的时候，差一点就累瘫了。
但我还是努起最后一点力气，冲到了孕妇身后，一把就把她从天台边上给拉了回来。
孕妇吃惊，问我是谁，我说你这人咋这样，好好的你从急诊室跑了，知道医生多着急么？
孕妇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却嘿然一笑，说估计也就是医生着急吧。
我已经猜到她这么干是因为老公和婆婆的怠慢，赶紧说你老公也急坏了，正满世界找你呢。
孕妇摇摇头，见我一直拉着她的手臂，跟我说你不用拉着我，我只是想跳楼而已，不会真跳的，我死了，家里老大就没妈了。
我一听拉得更紧了，就差把她抱怀里了。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该咋安慰她，又怕生往楼下拽她再有个三长两短，心里着急得不行。
孕妇突然又笑了，跟我说不用这么紧张，她跟我下楼。
回到急诊室，孕妇的婆婆和老公都已经回来了，他老公见到孕妇，急得一脸铁青， 问她干啥去了，不知道快要生了么？瞎跑啥？
孕妇说了句心里有些害怕，所以出去透透气。
老公还是很生气，说又不是头一回了，有啥好怕的，我跟妈还有弟弟不是都来这里陪你了嘛。
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口气有些重，缓和了下接着说道：
“宝贝，你是大人了，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你得坚强点，我知道生孩子很痛苦我，但咬咬牙，坚持下就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话说得没毛病，但不知道为啥我很想给他脸上来一拳。
他的老婆刚刚就在鬼门关外转悠了一圈，接下来又得去一趟，可惜他好像完全体会不到。
孕妇只字没有提她刚才跑到楼顶天台的事儿，但我从她的眼睛里，分明能够看到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
4
风波结束，急诊科主任主动邀请我去他办公室坐会儿。
我跟他说了孕妇想跳楼的事儿，他对我今天的快速反应表示了感谢，说要不是我发现并处理及时，万一人要是跳下去，他这个主任就别干了。
我说那孕妇说了，她不会跳楼的，可能就是马上临产，心理压力太大，一是想不开才那么干的。
主任冲我摇摇头，说不是这么回事儿，这个孕妇已经不是第一回来急诊了，上一回是因为割腕。
因为她老公天天出差，完全顾不上管她。
而她婆婆身体不好，也没跟他们一起住，所以那次是被闺蜜送过来的。
好在伤得不重，包扎处理完之后，主任跟她聊了一回，所以知道她的大概情况。
她本来有份不错的工作，因为生老大，把工作也丢了。
而且生老大的时候是剖腹产，当时的医院要求剖腹产妇从手术室出来之后，需要在观察室留置24小时。
然而在那24个小时内，老公一家人谁也没去那儿看过她一眼，而是在病房里守着刚出生的小宝宝。
那个晚上是她将近三十年的生命中，最长的一个夜晚。
事后她跟老公抱怨，结果老公说他以为人家医院不让去探望，所以就没去。
听到这里我不禁在心里暗叹，看来绝望的种子在那个晚上就在她心里扎根发芽了。
主任也叹了口气，说其实很多丈夫都犯这样的毛病，虽然在认知上知道女人生孩子不易，但并没有对这个不易有具象的体会。
“说白了，她们就是拎着脑袋进手术室的，我们可以尽最大努力保证手术顺利，但根本没有能力杜绝各种突发情况的发生。一切皆有可能，我干了这么多年医生，越来越不敢掉以轻心。”
主任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我本想不失时机地提一嘴设备的事儿，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主任似乎意犹未尽，接着说道：“尤其是剖腹产，通俗地讲，一刀下去，要切开皮肤、皮下脂肪、肌肉组织，然后还要切开子宫……毕竟这一刀，男人永远体会不到。”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说听您这么一说我能体会到了。
主任白了我一眼，那意思是你能体会到个屁。
我冲主任嘿嘿一笑，没再说话。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体会到的，不是孕妇肉体上的痛苦，而是她们内心的伤痕。
因为今晚那个孕妇眼中的绝望，已经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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