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吃的太富饶了,胃口、味蕾、饥饿神经也都因见多识广而疲塌了,对食物的刺激也不敏感了。
吃提不起兴趣,但那些有味道的故事,随便想想,就会来到眼前。
鸡蛋是我最早觉得好吃的东西。家里有养母鸡的,一般也只能养一两只,下了蛋,温热的,握在手里很舒服。一颗一颗放在小缸里攒着。攒多了,逢集,用头巾或用手绢包着提着到集市上换钱,或者要紧时候拿出来支应场面,平时舍不得吃。
头疼脑热不舒服了,外婆便拿来一颗鸡蛋,绑上红丝线,埋在柴火灰堆或火盆灰里烧。熟了,包住在额头上滚。又在碗里倒上清水,放三根筷子在水里站住,实在站不住就两根放平夹住一根站着。点着黄表纸在头上划圈,嘴里念念有词,纸灰化进碗里。鸡蛋剥开,皮丢到碗里,也掐去一些鸡蛋。最后手一挥,说缠在身上的邪气都走吧,越远越好,把筷子打翻在地。碗里的东西端出去倒在路边上。原本躺在炕上哼哼唧唧呢,经这么一弄就轻松了,鸡蛋的味道早就弥漫开来,烧熟的鸡蛋放进嘴里,蛋清有嚼劲,蛋黄特别沙。
一次过生日,我妈做饭时用舀饭的铁勺在炉膛里给我炒了一个鸡蛋,好吃,忍着故意慢慢吃。
1983年暑假回来,约了几个同学骑自行车去看在乡上已经工作的同学。中午他领我们到街上的一家饭馆去吃饭,点了一盘炒鸡蛋。多少年过去了,再没有碰到那么香的炒鸡蛋了。现在吃鸡蛋好像都是应付差事。
小的时候没有吃早餐的条件,一般都是空着肚子往学校跑。有时会带一点儿馍馍饼子之类的。我同桌家里条件好,有一次他带了一个白面馒头。早自习,他把手放在抽屉,把馒头在本子上搓碎,然后又拿带来的白砂糖拌了,吃的时候给我抓了一把,太好吃了。
快过年了,一个邻居大叔来家里闲逛。我们赶紧把他让上了炕,给他煮茶喝,递水烟抽。炕中央放着火盆,炭火上有三角铁架子,铁架子上有小钢精锅,锅里熬着大米稀饭。那本是我们三个人的晌午饭。那时候米很贵重,吃城镇粮的市民凭面证,每个人过年才供应两斤。外婆家是社员。我和我妈的面证放外婆家用,刚从粮站买来了四斤米。平日里豪爽的外婆今天也有些矜持。
冬日里,炕是热的,火盆里的炭火红红的。主要是锅里咕咚咕咚响着,有热气更有香气溢出。外婆在熬稀饭时加了油和葱花,那香气就更加撩拨人。
开始话还很多,到后面,话越来越少,咕咚咕咚的声音越来越响,那香气也越发地浓。外婆不时打开锅盖来加水。我越坐越急,肚子越来越饿,心里想,都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了,这大叔怎么还不走啊?我估摸着外婆外公也是这心思。
眼看客人没有走的意思,外婆不得已说,熬的稀饭,就在这儿吃吧。大叔家也是社员,估计一年也吃不了一次米。他就笑着说,也好也好。那稀饭的味道是不一样,当然也都是喝个半饱。
小的时候偶尔会吃一顿羊肉臊子面,我便不怎么吃,因为太膻了。对羊肉便敬而远之。
儿子爱吃烤羊肉,每次路过夜市烤羊肉摊都要坐下来烤一点。每次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我心里就很享受。一次,铁扦子竟然把他的小腮帮子烫伤了,他都没反应。吃到后面他总是说,爸,你也吃一串。我一吃,一点儿也不膻,很好吃的。
依然就这样吃着,儿子也依然要举着一串肉说,爸,你吃一串。后来我便说,爸不爱吃,你好好吃吧。
哪是不爱吃?吃一串只是勾得人胃里更痒痒难受,放开吃又舍不得。所以每次站在儿子身后或坐在他的旁边看他心疼地吃着烤羊肉,我其实是垂涎三尺的。
一年夏天,应约到一个回民学生家做客。他是在职职工上学的,岁数比我大,豪气得很。觉得喝茶不过瘾吧,就去外面烤了五十个烤羊肉。他说,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你试试。我一吃,果然从嘴里香到胃里,从眼里馋到脑子里。那五十个基本都是我吃了,太解馋了。从此,我记着了那学生姓鲜,他家住在绣河沿。
儿时,过年的时候,大年二十九、三十的晚上,天黑得很,走在石子路的巷道里,从每户人家飘出来的煮肉或油炸东西的香味是留在神经里的,再也没有那样的香味了。
饥饿的日子里,倒是有飘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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