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殇

那是一只灰色的有着老虎斑纹的小猫。

那时我们都还很小。

小猫很可爱，上墙走瓦，悄无声息，爬树嬉戏，自得其乐，可以如脱兔转瞬即逝，可以似处子怠倦缠绕。唯一可恶的是，它是一只馋猫。总在你不经意间轻跃上板凳，然后探头探脑窥视桌上的饭菜，大有一击中的的势头。每次得嘴之后，总会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然后独自大快朵颐。

这一次，小猫已然闻到桌上鱼儿的味道，跃上板凳，探头专注地看着碗中的美餐，准备最后的一击。但是这一次，它一定是没有注意到站在一边假装没注意到它的我。而且就在这瞬间，我已经有了一个调皮的念头，我要趁它起跳的那一瞬间，踢倒板凳，让它无法完成最后一击，我要和小猫做一次比试，看谁的反应快捷，谁的动作敏捷。

小猫显然决定进攻，两条强有力的后退快速碎步调整站姿，它一定觉得需要用力蹬踏的地方一定得坚如磐石，可以助它完成这一跃。它已经缩颈躬身了！

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我踢倒了板凳，小猫用力蹬踏的两条后腿失去了支撑，整个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身体扭动着掉了下来！问题是，问题是就在这0点几秒的时间里，发生了令我后悔不已的事情：倒下的板凳刚好砸在了掉下来的小猫的两条后腿之上了！我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来不及甚至来不及惊愕，我已经发现，那两条强有力的后腿已软软地拖在小猫的身后，再也无法支撑小猫那灵巧的身躯！——千真万确，它的腿毫无疑问是齐齐的断了！

我完全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处置，那时的农村谁又能医治这断腿的猫呢？我清楚地感觉我已无法面对小猫那痛楚的双眼。

此后的日子，我无比内疚地只能看小猫用两只前腿支撑起前半身，艰难地爬行，我无数次的想这样的爬行对于曾经上蹦下跳的猫来说，一定毫无尊严。我将盛着猫食的碗移到它的面前，仍不敢对视那一双充满哀怨的眼睛，我不清楚它的智慧有多高，是不是知道这样的灾难是由于我的一次调皮造成的；我也不清楚，它的内心是否装满悲凉。但是我却清楚地发现，小猫渐渐不再肯吃东西了，它的身体越来越消瘦，是的，它已不再是从前的那只猫了——天壤之别，就在那一瞬间！

忽有一日，一玩伴在玩耍中告诉我，曾看见那条断腿的猫独自爬到了河边。“会不会想要自杀？”我们幼小的心里突然就不谋而合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联想到小猫越来越不肯进食这一现象，我们越发肯定了。村子里就曾有老人得了重症知道医不好了，不堪忍受而悬梁自尽的。对于这样一只不能爬树上屋的猫来说，就如没有翅膀的鸟儿，徒有恐惧和挣扎，痛苦和绝望。也许它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最后，我们越来越觉得小猫一定是这么想的。

那时，没有大人可以商量，大人们成天在地里忙，这些事情完全是孩子们拿主意的。那天下午，我们几个玩伴郑重其事地完成了这件大事。

我们来到了这只可怜虚弱的小猫面前，我第一次在它断腿之后把目光直视着它，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当时的内心，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希望小猫能理解我这次是终于能勇敢地面对它，并承认自己所犯的错误，猫本就是喜欢偷嘴的，而我却在不经意间让它因着一次本性的流露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玩伴们也非常虔诚的摸了摸小猫的头皮，那神情现在想起来还是那样的庄重。片刻之后，玩伴们轻柔缓慢地将小猫装进了准备好的编织袋，整个过程是那样的安宁，小猫竟然未曾反抗。

村子后面就是一条我们称之为“大港”的河，这样的河通着外面的运河，直至汇流如海。一路上小猫的几声哀叫，让秋后光秃秃的田野显得更加的萧瑟。

有玩伴点燃了带来的纸钱，当燃烧的纸钱打着转飞向空中的时候，我们神情肃穆地朝着大港抛出了编织袋，然后以立正的姿势注视着编织袋在水面荡漾起伏了几下后渐渐下沉，换来一阵阵串串水泡，直至水面重归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