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度认为，如果追求一个姑娘十年，未果。那简直就是世界第九大奇迹。
她若喜欢美食，你就陪她走街串巷，大快朵颐。她若喜欢运动，你就陪她晨练夜跑，挥汗如雨。她若喜欢旅行，你就陪她晓行夜宿，翻山越岭，她若只喜欢宅在家里，你就陪她研究菜谱，看看韩剧。她笃信一见钟情，茫茫人海眉目传情惊鸿一瞥后你需要火速告白，不要私毫迟疑；她追求浪漫，你就挖空心思，制造惊喜，给她出其不意；她信任日久生情，你的关心则要如影随形，让她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情谊；她需要一个人为自己遮风挡雨，你就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天天上演霸道总裁爱上你……
总之，追求一个姑娘，需要投其所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攻无不胜，战无不克。
但是，我要感谢牛清毅，让我在有生之年，见证了世界第九大奇迹。
牛清毅是我在高中时代DOTA战队中的猪队友，一起踢足球的好兄弟，直至今日，还总隔三差五跑到我家来蹭饭，却润物无声的博得了一家老小上到太外婆下到表侄女的欢心。
牛清毅人如其名，脾气像黄牛一样务实耿直，性情又像清水一般寡淡无味，并且，明里暗里，毅然决然的追求一个姑娘很多年。
姑娘的名字叫楚秋。
牛清毅总是横眉冷对，醋海翻波的指责我：“凭什么，你能跟楚秋天天朝夕相对的在一起？”
牛清毅也时常阿谀谄媚的讨好我，因为，我的名字叫楚晔，楚秋和我就传说中的双生子，孪生姐弟。
我始终相信双胞胎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相通的心灵感应，比如现在，楚秋趴在沙发上耸拉着睫毛按手机看短信，我就知道，一定是牛清毅晚上要约楚秋去看电影。
牛清毅怕吃不准楚秋的口味，特地拜托我帮忙选了一部电影。
2.
楚秋跟牛清毅去看电影的那个晚上，很晚都没有回家，直到后半夜我才恍惚听见楚秋小心翼翼开门的声音，窸窸窣窣换鞋的声音，咕嘟咕嘟喝水的声音。我摸黑看了一眼搁在枕头边儿的手机，时间是“02:30”。楚秋这辈子都没有晚上十点以后回过家，我在心里按捺不住有点激动：嘿，牛清毅，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第二天，楚秋迟迟没有从房间出来，爸爸叫我去喊楚秋起床吃早饭，我大咧咧推开楚秋的卧室门，楚秋小小的卧室被两层窗帘遮的密不透风像个黑漆漆的防空洞，她是一团阴影缩在书桌前，桌上亮着一盏小灯。
“楚秋？”我察觉情况不对，轻轻关紧门，走近她的身边：“昨晚的电影，不好看吗？”楚秋的长发胡乱扎了个髻挂在脑后，她一定彻夜未眠，楚秋从来都只散着头发睡觉。
“好看啊，但是牛清毅看到一半睡着了。”楚秋耸耸肩，可恶的楚秋，明明知道我问的不只是电影。楚秋狡黠的看了我一眼，再次开口：“其实，昨晚看完电影，我们哪里也没去，牛清毅送我回家，只不过下车之前，他跟说我了一件事情。”
“他……他不会向你求婚了吧……”我结结巴巴的问，能折腾的楚秋通宵不眠的，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他说，他妈强拉着他去相亲，认识了一个姑娘。”楚秋摇摇头，又不置可否：“牛清毅让我选最后一次，是否愿意嫁给他。”
摸着良心说，牛清毅绝对是大部分姑娘终究会选择的伴侣。发型传统，不高不低，相貌平平但也干净，本科学历，工作清闲，收入稳定，不吸烟，不喝酒，也没有红颜知己。是那种平时下班会陪你买菜，周末奔忙于双方父母家的孝顺男人。
可惜，牛清毅总像在楚秋心湖里孤军奋战的一叶扁舟，往往眼看快要接近湖心，一次又一次被莫名的暗涌推回原地。
我看见书桌上展着一张信纸，抬头写着“牛清毅”三个大字，一条竖线劈在中间泾渭分明。楚秋的心思我心知肚明，我猜，她是被逼到山穷水尽，索性把牛清毅的优势缺点加加减减做一道运算题。
只可惜，那张纸上除了大大的落笔“牛清毅”之外，空无一字。
“说真的，昨晚，当牛清毅向我清点他们家的房产时，都差点儿动心了。”楚秋似有若无的开着玩笑，把桌上的信纸揉成了一个团，长吁一声：“爱情冲动又美好，怎么能当做一道计算题。”
终于，牛清毅弃楚秋而去另觅新枝的消息不胫而走，连太外婆都看出端倪，拉着我暗地里揣测：“小牛都快一个星期没来咱家了，莫不是又中意别家姑娘了？”
可怜的楚秋差点淹死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口水里。有扼腕叹息的，埋怨楚秋作天作地，到头来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有心直口快的，鼓励楚秋扭转乾坤，乘胜追击，她们讲，男人嘛，不合心意不要紧，都是先攥进自己手里，然后再慢慢调教成你想象的样子。
楚秋像一只辛勤的小蜜蜂周旋在七大姑八大姨中间，替她们端茶倒水剥花生，不羞不恼，双眼盈笑就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3.
时隔多日，牛清毅约我去酒吧喝酒。电话讲到最后，他吚吚呜呜的问：“能不能喊着楚秋一起。”
我自然没有答应。
吃饭那晚，一杯酒尚未下肚，牛清毅的手机就响了，不一会儿追来了位洋洋洒洒的小姑娘，身后门神似的跟着她的两个闺蜜。小姑娘稚气未脱小鹿般的双眼不动声色环顾四周，确定只有牛清毅和我两个大糙老爷们，方才莞尔一笑客套道：“你就是楚晔吧，常听牛清毅提起你。”牛清毅倒也不徐不疾，绅士的虚搭着小姑娘的肩膀向我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
小姑娘眼波流转，一边顺势轻轻拂去牛清毅肩头儿那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娇俏的笑道：“牛清毅，你陪楚晔好好吃饭吧，我跟朋友正好在逛街，帮阿姨买前两天提起的那个按摩垫，知道你在附近，顺路来看看你。”牛清毅也恰到好处的掏出信用卡，温驯的双手奉上：“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下来，逛累了就请你的好朋友们去吃好吃的。”
小姑娘迎着两个闺蜜毫无规避的羡艳目光礼貌道别，款款离去。这正室范儿举手投足端的有板有眼，我不禁在心里感叹：她和牛清毅才是天生一对儿，楚秋可真不是她的敌手。
牛清毅昂头自饮一杯像是赔罪，略微尴尬的解释到：“那天打电话约你，估计让她听见了。”即刻又正色道：“你看，她长得像不像楚秋。”
我否认：“她比楚秋年轻，也比楚秋漂亮。”
“她长得真的像十六岁的楚秋。”牛清毅一字一顿，仰头又是一杯酒：“还有，楚晔，从前，我真的不喜欢踢足球。”
4.
十六岁的牛清毅高中入学第一天时见到楚秋，心里就像刮起一阵风，不是那种拔地而起卷的片甲不留的龙卷风，是清风徐来的那种感受，牛清毅时刻盯着楚秋，怕她淹没在人群里，因为这姑娘板着一张脸，永远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鲜艳。
幸运的是，分座位的时候，牛清毅就坐在楚秋身后。不幸的是，整整一个学期，楚秋每天只跟牛清毅讲一句话:“牛清毅，老师来了记得踢我凳子。”
楚秋总是把头埋在高高的书本后面，不是偷偷用手机泡音乐论坛，就是听MP3。牛清毅鼓起勇气问楚秋：“我们能不能交换MP3听？”
不到五分钟，楚秋便把MP3还给了牛清毅，虽然牛清毅的耳膜在第一秒就被楚秋MP3里歇斯底里的狂躁炸的四分五裂，但是还是舍不得把MP3还她。
从此，楚秋依然每天只跟牛清毅讲一句话。牛清毅只好经常买很多很多零食分给周围的同学们，这样，楚秋也能够吃到一点。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楚秋留在文科班，牛清毅遵从母命，身不由己投奔数理化的汪洋大海。
上帝总是无情的关上一扇门，却又心地柔软的留下了一条窗户缝。牛清毅跟楚秋的同胞弟弟楚晔分到一个班级，还坐了同桌。
牛清毅打定主意，不动声色，投其所好。楚晔爱踢足球，他就陪着楚晔在球场所向披靡，楚晔爱打游戏，他就跟着楚晔组DOTA战队天下无敌，楚晔因为打游戏踢足球荒废了学业，牛清毅就在考试的时候偷偷帮楚晔作弊……终于，楚晔跟牛清毅的情谊升华到了能够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男人之间一旦称兄道弟，那就是一辈子的关系。
去兄弟家蹭饭、过夜自然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情。
牛清毅就这样偷偷溜进了楚秋的卧室。他开始只是好奇，好奇楚秋每天躺在怎样的一张床上做梦，坐在怎样的一张书桌前发呆，又是喜欢怎样的毛绒玩具……牛清毅心脏突突的跳着，神情肃穆，手指颤抖的拉开了楚秋的书桌抽屉。牛清毅看见，楚秋的抽屉里，放着一包七块钱的红塔山。
牛清毅做了也许是这辈子最道德沦丧的一件事情——他偷走了那包红塔山。
5.
“每次抽着红塔山，我都觉得是楚秋的味道。”牛清毅有些语无伦次，讲述着陈年旧事。有些是我知道的，有些是我不知道的。
这顿酒，直到喝到酒吧打烊牛清毅似乎还意犹未尽，让我放心的是，他始终保持神志清醒，结账时居然还记得付清服务生的小费。
只可惜，牛清毅的清醒，在人模狗样的走出了酒吧后彻底分崩离析。他开始解领带的时候我还不以为意，然后，牛清毅开始动手脱外套，当我发现牛清毅是想脱掉所有的衣服时已经阻拦不及。数九天寒，我来不及躲闪路人纷纷按下的闪光灯，嘴里一边骂着娘一边手忙脚乱的捡起散的七零八落的衣物，希望阻止牛清毅在这座文明和谐的小城里一夜变网红此时还来得及。
牛清毅终于心如所愿，上半身一丝不挂的站在寒风里，他高举起右手臂说：“看，楚秋在这里。”
大一的第一个假期，牛清毅发现楚秋软如葇荑的手上多了个梵文纹身，大惊失色，疑心是楚秋和哪个小男生纹的海誓山盟，软硬兼施的押着我去打听个究竟。
我问楚秋：“你手上纹了个什么？”
楚秋满脸盛的都是暖融融的笑意，悠悠吐出两个字：“信仰。”
我扭头看看牛清毅，果然这哥们儿满脸都是不明所以的神情。
最终，牛清毅兢兢战战的躺在了纹身床上。纹身师傅问他准备纹在哪里，牛清毅哆哆嗦嗦的举起了右胳膊，指着大臂内侧问我：“楚晔，纹在这儿，我妈发现不了吧？她说，公务员体检是不能有纹身的。”
牛清毅有了一个纹身，也是一段梵文。我问他什么意思，他顾左言他死活不告诉我。虽然牛清毅脸色发青，唇色发白，但目光明亮，似乎从此也有了信仰。
牛清毅把楚秋的名字嵌在了纹身里。
楚秋就是他的信仰。
我无暇欣赏牛清毅的纹身，胡乱替他裹上一件衣服，牛清毅突然攥紧我的手动摇西晃的说：“妈妈，楚秋虽然有纹身，可是，她真的是个好姑娘……”
6.
这段糗事之后，牛清毅很长一段时间没好意思再跟我联系。我看见他发的微博：小女友一闻到烟味就犯恶心，跪求一切戒烟方法。
朋友们在回复中统一队形揶揄他：戒烟不着急，带小女友去做妇科检查才是当务之急。
我打趣道：“牛清毅现在混的那么好，如果我是姑娘我就嫁给他。”
楚秋一定也看到了这条消息，我跟楚秋是有心灵感应的，所以，我问她：“牛清毅一如既往，体贴备至，现在这些都属于另一个姑娘了，你有没有后悔？”
楚秋说：“有一段短暂的失落，总归是人之常情。”楚秋又说：“如果你跟一条平行线，尝试了十年都没有交汇在一起，那么，你就要相信，数学老师说过，平行线永远不可能相交，这是真理。”
在牛清毅的爱情观里，听楚秋听过的音乐，抽楚秋抽过的香烟，纹楚秋纹过的纹身，走楚秋走过的路，一切都是他追寻楚秋的方式。他从未想过，楚秋为什么会听这样的音乐，为什么在抽那个牌子的香烟，为什么去纹如此样式的纹身，又为什么踏上那般的一段旅程，楚秋的心意在哪里盛开，在哪里寂寞，在哪里坚忍，在哪里失落。牛清毅从始至终视而不见，一无所知。
牛清毅是一位辛勤耕作的农夫，兢兢业业的播种，培土，浇水，施肥，冬天怕冷着，夏天怕晒着，雨季怕洪涝，旱季怕干涸，他相信付出就会有馈赠，劳动就会有收获。
只可惜，他身处一片丰收在望的高粱地，等着的，却是一颗玉米。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初芒”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