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与剑

作者: 星中塔 | 来源:发表于2019-05-15 14:35 被阅读14次

    一.
    吾友:
    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多半已经死了,换句话说,这就是封遗书。自京城一别,已有二十余年,按理说我们此生不会再有交集,可惜我实在无能,只能写出这封信,托你帮我完成遗愿了。
    要说此刻你该是有些动怒,上来就是遗书,可一句有用的都没有,但你也该晓得,我絮絮叨叨的毛病,从来没改过,何况时日无多,说一句,少一句。
    说回正题,我这封信,乃是为托孤而来,老来得子不易,你晓得的。本不想托孤与你,奈何实在找不出比你更适合的人选,武艺高超,指导弟子更是一绝。呵,这辈子不曾夸过人,倒是让你捞着了,不过死关将至,倒也是不在乎别的了。
    写到这,倒是有些回忆起当年的往事了,大概就像我师父曾和我说的一样,人在将死之际,会有种种回忆在眼前流过,现在想想,当真如此。要是你不嫌我絮叨,那我可就讲讲我这一生大大小小的事情了,当然,嫌弃也没用,这是遗书,一个将死之人的独白,这都不愿听,那,倒也不妨碍我讲。
    我李东风生在梅城,爹娘都是平民,靠着做点小买卖养家,日子倒也活得滋润,直至我十岁那年。
    你也知道发生啥了,叛军莫名其妙起义,偏偏打的还是最没有用处的梅城,我娘拉着我跑,我就看着我爹被叛军一枪捅了个对穿,我哭着喊着,却是让我娘也遭了秧。
    我现在只记得,娘让我一个劲往前跑,不准回头,我愣愣地往前跑,没有人来追我,我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可是有一天里,我忽然醒悟,恐怕,不见得是运气。从那以后,我更惜命了,直到落得现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下场。
    话又说回那时,一个十岁的小鬼,便是跑得再快,又能出到哪里去?刚是死里逃生完,出得城外,种种情绪涌出,我哪里体验过那般绝望?幸好,我见到了一个人,他身着白色长衫,手中亮晃晃的剑,映着世间丑恶,他有一个名头,剑涤魂,本名更是一绝,叫李富贵,这人,你知道,他就是我的师父。
    但你不知道的是,那时我的师父,非是后来那样,只用刀,不用剑,白白浪费了剑的名头。我看着他被叛军围住,他脸上却无喜无悲,眼神透彻如镜,手中剑忽地一亮,道道剑光分出,尽是一瞬斩尽了数十叛军,在剑光荡尽的一刹,他瞥见了我。
    师父走到我面前,不问一句,把我抗在肩上,看了眼增援的叛军,便运气一提,飘然飞出那片乱区外。他一落地,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他摇摇头,说道:“混迹江湖,想有个好名声,真难。”
    我那时以为师父是为了救我才受重伤,心里彷徨无措,好在师父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问我愿不愿意学武,好好地像个人一般活下去。有谁能在我的处地下拒绝呢?没有的。
    于是我就学会这辈子掌握的唯一一式剑法,剑中镜。师父教我时说,手中剑可照万物,入此镜便死。可学了才发现,当年师父吐血倒不是因为救我,而是这剑法本就不全,出一剑后果如何,完全不在掌控中,师父轻功极强,也是为了此准备的。
    怎么?我猜你该把自家桌子给拍塌了吧?你好奇了整整十年的剑法,最后还被我说得一文不值,肯定想拿我来试刀。可我是认真的,我真心瞧不上这剑法,哪怕练此剑者必成剑道大家。出一剑,受一次气机倒冲,这哪里是一流的剑法?
    嘿,写着写着倒是写到剑去了,可说实话,这辈子写到这,后面的事你大多都清楚,我十六岁学剑有成,入江湖遇到的第一人就是你,从此我二人在未来十年里,并称刀剑双绝,追杀叛军逃亡至西域,将魔教彻底逐出中原,入京城后,又将武林大会搅了个天翻地覆,后来稳坐江湖之上,北有李东风,南有林绝北,这些武林人士口中夸赞的词,不管我还是你,恐怕都恶心得不行。
    可惜,他们说得不错。我虽然瞧不上自己练的剑法,可江湖却没人赶得上,刀法呢,我师父也不知抽得什么疯,硬是想由剑转刀,偏偏还练成了,还抢了你这个后辈刀法通神的名号,不过我知你,你眼中只有武道,何曾有想过江湖虚名的事。
    接下来,该说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了,无非就是你我分开后,我回了梅城呆着,娶妻生子,开了间小镖局糊口;你则在江南城收了几个徒弟,一个比一个厉害,如果江湖传言没错的话。
    他人都说我们京城之后分道扬镳,日后相见定会分出生死,我呢,傻傻的,倒还真信了,直到这要死时,才发现,我只是怕那些江湖传言是真的罢了,可笑吗?挺可笑的。
    说了那么久,却不曾向你解释我现在为何会死,因为我猜你想到了,叛军与那魔教合作,联合了北上草原大军,意图直取京城。我并不喜欢朝廷,可我更不愿这一朝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中,当年的惨剧,我不愿其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了。
    我很久不曾杀过人了,退隐江湖这么久,剑都忘了该怎么使。可是此刻不得不提剑,我其实没有那么高尚,说是为了保护百姓,其实就是报仇罢了,那群叛军既然没死,那我就再杀上一场便是,哪怕顶着气机倒冲,用上三剑还是可以的,若是不成,那么就三百剑,三千剑!
    提笔至此,过去的人和事,在眼前不断闪过,可惜死前未能再见上你一面,师父我也没能寻到他在何地,大概也算是生前遗憾吧,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全托付给你了,在此别过。
    李东风
    绝笔
    二.
    我看着远处草原上奔腾而来的铁骑,有些恍惚。
    任由他们胡来,恐怕河山不只是破碎这么简单了吧?这想法可真不得了,我一个浪荡剑,哦,是刀客,居然还有忧国忧民的想法。
    不过,这场景,倒是有些眼熟了,我想了想,大概是救出我那不争气的徒弟时吧。
    明明剑练得一般,心却比天高,自以为和另一个臭小子一块就能澄清玉宇,结果最后还是得我来收尾,两个人要是能把整个叛军打跑,叛军还可能造得起反吗?
    想到这,我长叹口气,头疼啊头疼,要早知道这小子这么麻烦,谁会收来当徒弟?剑不好好练,巴不得一口气成为万人敌,对敌的冷静也没有,说到那伙叛军,整个人脚下冒烟似的,跳得比谁都高。
    哪怕成家立业了,都还是和十六岁时差不多,一有想法,身体就比脑子先动了起来,完全不去考虑后果,比如现在,一个人站在大军面前很威风吗?
    如果他拿剑的手不抖,可能还是挺威风的?我摇了摇头,年近半百还如此,也太丢我这师傅的人了,还是我来表现吧。我深吸口气,一步跃出,来到了我徒弟面前。
    我回头,他好像看不见我,沧桑的脸上挂满不安,可眼中杀意却越来越盛。一声刀鸣传来,他忽然松懈下来,接着转身向背后看去,一个满脸怒气的黑脸大汉飞奔过来,上来就是一刀。
    “你是不是有病?你死了爹妈,还想让你儿子也体验体验?寄了封莫名其妙的信,说是托孤,连孤在哪都不说,不就是让老子过来帮你对付这些人?”绝了,这小子脾气也没变,不过脑子倒是比我徒弟清楚,哪有一人屠一军的道理,出一剑就跑倒是还有些可能,不过,不跑也是有机会的,只要他是个神仙就行。
    我看着为了躲一刀还得扑倒地上的徒弟,我想他如果是神仙,这世界必须得是仙界才成。我那徒弟自是听不见我心中所想,他只是说道:“来了就好,不过信中所言,也非说笑,你找到我家了吧?”
    “我徒弟守在那里,他可比你靠谱多了。”这小子说得还挺对,我的徒弟当真是给师父添乱子的典范,当年他的江湖一绝,恐怕绝的不是剑,而是不靠谱。
    “是啊,我是真对不起师傅,”我楞住了,“我想给他老人家尽尽孝都做不到。”
    我忍不住了,上去就是一脚,口里喊着:“放屁,老子现在看起来比你年轻!”
    看着他们震惊的眼神,我笑着抽了徒弟一巴掌,“让你好好练剑你不练,我唬你剑法有缺你还当真敢不练是吧?”
    “师父,你这......”我避开他无辜的眼神,毕竟我当年也是被自家师父忽悠过的,直到后来,我由剑法变刀法,才发现这些年的血白吐了。
    “剑中镜有缺,可人不会让剑法憋死,换个思路,镜中剑不就行了?”徒弟似有所悟,但我知道还不够,接着说道:“我心似镜,万物见我如见自身,即是镜中剑。”
    “前辈?你这是?”黑脸小子反应倒是快,我点了点头,“自我弃剑法转修刀法的那天,就发现刀法亦可用出镜中剑,那么,重要的就不是剑,而是我,心似镜,即是我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也无法看到我的原因。”
    “万物见我,如见自我,方不见我?”我看了眼这个还算领悟到精髓的徒弟,点了点头,“可惜,被你们看到,说明我的心还是不够纯粹。”
    “前辈你为什么会在这?”我转过身,望着逐渐包围过来的军队,说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杀人,但是没有别人要杀我徒弟,我还无动于衷的道理!”
    地面震动,对面的铁骑终是不曾被我们吓住,能等上一阵,恐怕还是知道我们身份的,毕竟,我太有名了。
    “师父!”我不去管李东风说的废话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全力出手,难道还要听自家徒弟的絮叨吗?但,这也是最后一次给他收拾手尾了吧?
    我跨出一步时,回头望了一眼,林绝北满脸期待,夹了点羡慕,这小子迟早能到我这一步,可李东风嘛,我看着他那泛红的眼眶,倒是和第一次救他时没什么差别,就是老了点。
    我握住腰里的剑,然后腾出一只手把刀给卸了,接着我正视前方,面向那洪流般的军队,我忽地忘了,自己已许久不曾出过剑,已许久,不曾做过这般豪气的事,看样子,徒弟也是被自己教坏了啊。
    最后一念,最后一剑。
    弓腰,抬头,手起,剑出。
    剑涤魂一剑定风波,李富贵此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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