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只有一碗鸡蛋面了

      奶奶今年近八十岁，进福利院有三年了，不是孩子们不孝顺，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自过的也不容易。

      如果年轻时不那么厉害，如果年轻时不插手子女的婚姻，如果年轻时……

      与奶奶相处，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唉，老了，我咋还不死呢？”可事实上奶奶又比谁都惜命，生怕累了自己，伤了自己。直到四年前，死神经过她身旁，才真正吓到了她。

      她生了场大病，瘦的脱了型，只剩皮包骨头，去大医院检查，大夫都摇摇头，一致认为不好治。几个孩子在这一刻都格外团结，轮流交换着照顾自己的老母亲。只记得一次中午，小叔叔去上厕所，爸爸刚交完费用来看奶奶，还没进门就听到奶奶鼾声如雷。走近一看，果然不对劲，奶奶脸色发紫，只怕是呼吸不顺畅，吓得赶紧叫医生，奶奶这才惊险的捡回一条命。经过这一次，奶奶每次睡觉都不安稳，小心翼翼，唯恐类似事再发生。后来，去更大的医院复诊，才知原先的医院误诊了。听到这消息，奶奶的求生欲喷涌而出，努力配合治疗，过了一两个月，才终于出了院。孩子们在那半年里，都憔悴了不少，后来空出一间房，请了个小奶奶二十岁左右的保姆来照顾她。本以为日子就这样步入正轨，可以消停了，可奶奶却在孩子去探望她时，不停数落保姆的不是，一肚子怨气，命令起保姆来毫不客气。媳妇们知道自己婆婆的性格，不过是无事生非。闹来闹去，保姆不愿意伺候了，保姆临走前说“我本来就不是为了钱来的，只是年纪大了，想找个伴，一起聊聊天，打发时间。”我不记得那个保姆奶奶后来还说了什么，我只记得爸爸当时脸色充满歉意，一脸疲惫，彼时，刚好生意失败。那年，是爸爸最痛苦崩溃的一年，生意不顺，老母生病，请保姆，两个孩子要读书，事事都要花钱，可偏偏赚不到钱，只有出没有进。奶奶什么都知道，只有嘴上功夫，心里却不心疼爸爸。一次，奶奶给爸爸打电话，故意说“你是谁啊，我是给谁打的电话啊。”爸爸一下愣了，接着奶奶捻着嗓子说自己没这么个儿子，都不好好照顾自己这个老母，脾气胡乱的发了一通。爸爸顿时心寒，挂了电话，沉默了半响。明明那年最不顺的是爸爸，明明那年出钱最多的是爸爸，明明那年找关系看医生的是爸爸，可没人心疼他。

      既然保姆走了，几个孩子又忙，最后姑妈赌气说，那就送福利院吧。这是一个套，套的人就是我爸，过去十几年奶奶都是和爸爸生活，奶奶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媳妇们都不愿意和这样的老人一起生活，我爸与我妈的离异，也有奶奶的一部分原因。可这一次，爸爸一反常态，作为五个孩子中的一个，作为四个儿子中的一个，这是他第一次“不心疼”奶奶。爸爸一言不发，只是不停的抽着烟，呼出一团又一团的白雾。

      奶奶慌了，可又无能为力。从刚开始的咒骂到后来的平静，在福利院，别的老人聚在一起打打小牌，跳跳舞，可奶奶都不会，像是一个不合群的人，静默的生活在自己的小房间，偶尔在院子散散步，锻炼一下身体。

      “女儿，明天学校放假，你去看奶奶吧。”

      “好。”

      “奶奶喜欢吃香瓜和柑橘。”

      “你说了过很多次了。”

      “我知道。”

      走进福利院，老人们聚在一起，彼此相谈甚欢。我稍稍放了一点心，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很安静。奶奶在午睡，听见声响，缓缓坐起，头发凌乱。声音沙哑道“谁啊？”我走进她，弯下身子好让她看清我，只见一只枯瘦的手颤抖着轻揉我的头。

      “吃饭了吗？孩子。”

      “吃了。”

      我顺势坐在她身旁，熟络地掀起她的衣服，从背包里拿出膏药贴在她腰上，轻轻地按揉，之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些药和补品放在桌上。

      与奶奶闲聊了一会，突然房门再次被打开，是对面房间的老奶奶，她准备约奶奶一起散散步，奶奶忙笑着答应，看着这一幕，我也不自觉笑了笑，真好，这有点冷清的房间多了几丝温暖。

      临走前，奶奶叫我等她一会，过了片刻，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给他带去吧。”

      回到家，我将面放在爸爸面前。面冷了，可爸爸还是用筷子夹起面就往嘴里送。

      我转过身，因为我怕看见这个男人流泪，这个男人，习惯了一个人伤心，习惯了一个人扛事。

      “她很好，只是腰还是有些酸痛，你买的药和补品我都放那里了，也按你的要求放在柜子的第二个抽屉，奶奶习惯用的抽屉”。

      “下次，一起去看奶奶吧。”爸爸的声音有些哽咽道。

    “好。”

    我突然想起奶奶递给我面时说的一句话“孩子，我只有一碗鸡蛋面了。”现在想来，奶奶想说的是，只有见爸爸这一个心愿了，她想爸爸，也知道了这个儿子的不易。

      两人都倔强，都渴望爱，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

      孩子，我只有一碗鸡蛋面了。

      潜台词是我想你了。

孩子，我只有一碗鸡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