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枪刺来,银赤两色交映,极是炫目,但枪势来得虽突然,力道、速度却皆未臻火候。奚陟侧身向右一闪,已让过刺来的枪尖,侧目往门里看去,却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正持枪挺立。
夏侯焘反应迅速,矮身垫步,便向那少年猱身冲去,同时左手按鞘,右手握柄,刀光闪处,腰间御刀已然出鞘。他这一下,既是拔刀,也是横斩,刀锋便向少年腰间砍去。那少年急收长枪,却已然来不及格挡。眼看刀锋马上及身,少年身后陡然现出一只大手,一把提住他后颈,直直地便将他连人带枪向后方甩去。夏侯焘一刀砍空,随即收势不发,刀锋转左,右步向前踏出,摆出随时应敌的姿态。
其余八名羽林此刻皆已御刀在手,唯独奚陟,双手抱胸,伫立在曾府的门槛之外,仿佛刚才那下突袭,与他毫无关系。
众人细看那甩飞少年之人,见是个虬髯大汉。此人身高肩阔,颔下生满了浓须,虽然双颊深陷,面有菜色,但双目炯炯生光,竟有不怒而自威之气势。此人身着缟素,右手扶着一杆钩镰大枪,枪尖朝下,插在地上,枪尖侧面有一倒钩,呈娥眉之状。
夏侯焘喝道:“堂上持枪者何人?”
只见那人微微拱了拱手,答道:“在下曾意,乃是这曾府中的杂役,敢问诸位将军进府所为何事?”
夏侯焘嘿嘿一笑,说道:“一个小小杂役便有这般气势,看来这曾府中必是卧虎藏龙了。” 语毕,手中刀向右一甩,刀锋朝后,垫步拧腰向曾意直逼上来。
曾意微一侧身,右脚起处,一踢那杆大枪的枪杆,“砰”的一声,枪尖应声而起,只见他左手握住枪杆中段,右手向下一压,那硕大的铁枪尖便似蛟龙出海般抬将起来,同时见他左脚前踏,左手持枪往前猛地一送,枪尖由下而上便向夏侯焘面门挑来。
夏侯焘瞧见曾意脚踢枪杆时,便已调整了步伐,此刻见对方枪尖刺到,身体只向右一斜,便躲过了那一挑,但向前欺身的势头却丝毫未受影响。
曾意的枪尖去势未衰,却蓦地于半途收住,右手一拧枪杆,枪尖颤抖了一下,随即一转,随着夏侯焘躲闪的方向斜斜扫去,枪侧的倒钩似一柄弯刀般直奔夏侯焘小腹。
夏侯焘左手一抬,右手御刀由右肩向左腋划去,正好格挡住了那枪勾的一扫。兵刃相交,夏侯焘只觉腕上一麻,知道对手膂力非同小可。他生平最不服人,此刻猝遇强敌,更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脚下发力,让过钩镰枪的枪头,一个俯冲又向曾意逼近,御刀依然格在左腋,防范曾意使枪杆再扫或是倒转枪柄截击。
却见曾意一个垫步向后急退,同时左手一松,右手前握,向后使力急扯枪杆,手中钩镰大枪便以迅雷之势回缩过来,那月牙铁钩正好在夏侯焘身后,如农夫割麦一般,便向他后腰卷将过来。
一直默然旁观的奚陟神色陡变,大喝一声:“留神!”
只见夏侯焘低头埋腰,俯冲而前的左脚刚刚点地,脚踝马上一转,右肩沉地,向右一个打滚,翻出了铁钩的范围。
曾意一击不中,却也不再抢攻,只是向着左侧微微调转了枪头,枪尖依然直指夏侯焘。
另外八名羽林骑兵见此情形,都向曾意进逼过来,其中两人早已从背后取下弓弩,左腿弯曲,右腿跪地,已经瞄准了曾意。
夏侯焘翻身而起,虽然滚了一身灰尘,却嘴角含笑,说道:“平戎三式。我说你这枪怎么好生眼熟,没想到曾老儿府中,竟有北军高手。奚陟,这蜈蚣巷案,果有更深的隐情。”
接着,他将左手一挥,喝道:“你们莫要插手!高手难得,不要扫了我的兴。” 说罢,他目视曾意,刀尖向前,左手握于右手之下,已改作双手持刀的架势。
“慢。”奚陟按刀而立,喝止了夏侯焘的又一次攻势,随后对曾意道:“我等是奉命来捉人,不是杀人。”
曾意听得此言,收了式子,右手倒提了钩镰枪,拱手说道:“曾意先谢过将军。只是小人受曾府大恩,有些事若不问个清楚,便只能与诸位死战,尽这一点看家护院的职责了。”
“阁下请说。”
“我家老爷的死讯可真?”
“我当时便在观刑,此事千真万确。”
“将军此来,可是为了押送曾家老少赴京问斩?”
“我得的君令,只是押解曾家满门入京。至于问斩一节,你家老爷的案子,判得是他凌迟,曾家罢为庶族,此外别无其它刑罚。至于曾氏一家入京后到底如何处置,奚陟并不能为阁下担保。”
“将军能如实相告,曾意已感激不尽!”
说罢,曾意扑通一声,扶着枪单膝跪下,他此举虽是为表感激,但实际上,他双腿已到极限,再也难以支撑上身了。
蓦地,他又抬起头来,眼中似有血色,缓缓说道:“曾意斗胆,想问将军最后一个问题。”
奚陟左掌轻抬,示意曾意但说无妨。
“小人想知道,这率兵围府,不许我们进出,也不给水米,使我曾家上下数十口,活活饿死大半的,究竟是何人?” 最后这“究竟是何人”五字,曾意一个字一个字说来,咬牙切齿,似是恨不得要啖其血,食其肉。
奚陟心中一震,他奉命押解曾氏满门,如今人已饿死大半,君命难覆尚且不谈,这等惨绝人寰之事,却是他也未曾料到的。
奚陟正在犹豫,一旁的夏侯焘却抢着说道:“诶,我们来时在门前刚好遇上了的,是个胖子,叫……啊,叫胡十三的便是,说是奉了你们汛州刺史的军令。”
奚陟还未再开口,却听曾意猛然暴喝一声,声震屋宇:“公子,你可听到了?!”
只听得曾意所站的厅堂后一声马嘶,一人一马如箭似电般冲将出来,马上之人,正是那持红羽银枪的少年。他胯下骑着一匹枣红马,那马身形极瘦,毛发脏乱,却以一股疯狂狠烈的势头向大门口直冲过来。奚陟和夏侯焘为这景象所惊,待要出刀阻拦,却已来不及了,那马竟然腾空而起,已如一团赤焰般跃门而出。
门外的屯兵本已被日头晒得昏昏沉沉,刚刚见了奚陟一行人进门,更是放松了戒备,只懒洋洋地站着。此时见得那瘦的只剩一副架子的红马疯也般朝人群冲来,都道是什么怪兽妖物,一个个扔下兵器,四散开来。
蓦地,只听嗖嗖两声,弓弦响处,羽林亲卫的两只弩箭已齐射而出。这两箭去势劲疾,但无奈红马奔得实在太快,又已冲入了人群之中。一片混乱中,两箭均未能致那少年死地。一箭划过少年右颊,一箭则钉入了马的左腿。那红马惨嘶一声,奔势却丝毫不停,反而更加暴烈地冲踏起人群起来。众屯兵更是没命介奔逃躲避,有的便向曾府大门的方向跑去。
待到夏侯焘和另外几个羽林亲卫拨开涌进来的人群,赶到门外,红马和少年早就去得远了。他正犹豫要不要上马,却见奚陟在门内冲他拜拜手,示意他不必再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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