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连载小说
《赤如血》卷一 1. 赛马

《赤如血》卷一 1. 赛马

作者: 安之适 | 来源:发表于2018-11-05 13:19 被阅读0次

    赛马

    闷热的天气还在持续,曾意便减少了出府的次数。

    曾府的内院早就供上了漕运司从北边运来的冰块,身在前院的曾意虽然用不上这种奢侈的玩意,但薄荷、藿香、瓜果一类的消暑物倒也是一日不曾缺过。

    安逸之余,曾意也没荒疏了武艺,打桩、扎马、举石锁等功课从未落下。

    他本姓隋,二十岁随父南下从北朝来到汛州,二人靠给人看场护院为生。曾意三十岁时,被曾府管家曾礼看中,延进府里当护院。其间曾家老爷陡然发迹,家业大了,要雇的家丁也便多了许多。曾意因武艺出众,便兼做了家丁的拳脚教头。他在曾府这一待就十余年,府中上下都尊他一声“教头”。

    这日,曾意正在校场教艺。几个年轻护院各扛着个八十来斤的石锁在练举鼎式,曾意则在一边指点关窍。

    “师傅!”突然,校场边传来一声喊声。

    曾意侧目一瞧,见是个着翠色锦衫的少年。少年大概十五六岁年纪,眉目疏朗,一对剑眉微微上扬。他头上随意地扎着条逍遥巾,两条长长的巾脚在两侧垂着。在少年身后,跟着三个健硕的小厮。

    曾意挥手示意护院们继续,然后向少年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十公子”,曾意躬身给少年行了个礼说,“小的跟您说了多次,不用叫小的师傅,喊声教头都是折煞小的了。”

    “莫跟我假客套”,少年冲他拜拜手,语气急促,“我今日要去和江老六赛马,师傅你可想去看个热闹?”

    曾意心中暗笑。

    这些个贵族公子赛马,说是比赛骑术,其实就是赛财力,斗势力。往往一场赛马一掷千金,赛罢若是输的那方嘴上不饶人,那便免不了一场斗殴。这十公子今天来喊自己去,说是去看热闹,实则是邀去压阵助拳。

    曾意想着,拘谨地笑了笑,说道:“公子,你看我今日还要教武,我让曾寿和曾山两人陪少爷去可好?”说罢,指了指校场上正在扛石锁的两个护院。

    “不成”,少年又摆了摆手,这次显得不耐烦起来,“江家老六定是要带了他家新聘的蛮子来。曾寿上次在斗鸡场已经吃过那蛮子的亏,带他不济事。”

    曾意无可奈何。

    这曾府十少爷单名一个濯字,自幼随他习武,口上也便喊他一声“师傅”。但这少年本无甚习武的根骨天资,又贪玩爱闹,每日校场的功课,十成能做够一成已属难得,加之禀性顽劣乖张,家中又是十二分的宠爱,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师傅”自然谈不上什么顺从服帖。看他眼前这幅急不可耐的架势,今日自己要不去赛马场怕是不行的。

    曾意想到此处,躬身又行个礼道:“那小的便随公子去凑个热闹。公子稍候,小的去交代一下余下的功课。”

    “师傅快去快回”,那少年甚是欢喜,转身又对一个小厮说道:“曾福,替我回屋拿我的折铁枪来。”

    曾意一惊,赶忙喝住转身欲走的小厮,对少年劝道:“公子,马场赛马,纵有纠葛,也不过拳脚上撕扯几下,若是动了兵器,怕是要惹得老爷动怒。”

    少年嘴角撇了撇,终于还是惧于惹怒父亲的风险,于是抬手招呼曾福回转,说道:“那我先去府门外候着师傅了”。说罢,领着三个小厮朝外院马厩方向走去。

    曾意心中长舒一口气。那折铁枪是十公子心爱之物。自己去年见他年岁渐长,虽然武艺并无多大长进,但曾府上下待自己着实不薄,便打算以家传枪法相授,这才禀明了曾老爷,替他在南市口打了这把折铁枪。说是铁枪,实是百炼钢铸的枪尖,桑拓木做的枪杆,枪杆上还做了机关,可以从中拆分,便于携带,价格也自是不菲。怕小公子伤了自己,至今仍未给他开刃磨锋。如今他要去和人争风头,万一持枪伤了人,自己这个做师傅的,定是脱不了干系。

    曾意交代完了日中时候的功课,换了件短布衫,再去马厩牵了自己的黄骠马,便去府门外与十公子汇合。

    曾府门口,曾濯早就跨马提缰地候着了,身后三个小厮也都各乘一马。

    曾濯胯下是匹漂亮的枣红马,通体绯红,只有额上有一小撮白色的鬃毛。这马昂首伫立,顾盼之姿竟和马上的骄傲少年有几分神似。

    若依曾意的意思,五人按辔徐行,先向西过了宽头巷,绕过人流密集的南市口,再回转向东,出了南城门,再快马赶赴南郊的马场。

    可曾濯哪有这般耐心,不待曾意开口,他就甩开马鞭,策马往正南方疾驰而去,三个小厮回头看了曾意一眼,赶忙也纵马跟随。

    曾意暗叫苦也,只得也快马跟随四人向南疾奔。

    浔城南市口是南朝有名的集市,虽然不如府衙大街那般富丽堂皇,但三教九流,六工百业,也是无所不包。这南市口自太宗时便不断扩张,而今由西向东,几乎占据了汛城城南的大部分地方。这市上小工商贩多如牛毛,府衙虽未明令禁止车马通行,但寻常人哪会骑马来这里自找麻烦。

    此时的曾濯却是兴致高昂,他自得了这枣红马以来,虽然也曾骑过和曾意去山里打过几次猎,但尚未在汛州城中显摆过。此刻要去赛马,恨不得全汛城都知他此番胜券在握 ,于是一路策马往南市口直奔进去。

    南市口的大饭庄乐旨居前,几个店伙正在点算酒坛。

    忽然,道路上有惊呼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排急促的马蹄声,几个小贩匆忙卷起摆摊的粗布,裹起物什往两边逃去。

    还未等乐旨居的店伙们回过神来, 一批红马已经跃至跟前,马蹄到处,酒坛子碎成一片。店伙一哄四散,有个眼尖的已经认出了来人是曾府十公子,于是大喊开来,“十殿小阎罗来了,大伙儿当心嘞!”

    这店伙的叫喊中气十足,曾濯疾驰之中,竟也将这声“十殿小阎罗”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大恼。这“十殿小阎罗”是汛州城里给曾濯的外号,曾濯初时还颇得意,不料这外号越叫越响,竟传到了曾家老爷曾云的耳中。

    曾云素知这个十子顽劣,现今得此外号,想必横行乡里的勾当绝不曾少做了,于是大怒之下,狠狠抽了他三鞭子。自此以后,曾濯对这“十殿小阎罗”的外号由爱生恨,谁敢当他面提起,必是讨不了好去。

    此刻听到店伙如此高喊,曾濯岂肯罢休,回手就是一马鞭打去,不料这店伙甚是油滑,臀一收,腰一挺,便躲了过去,曾濯还待再打,枣红马早已奔过了乐旨斋。

    曾意跟在曾濯马后,时不时躲避枣红马踏飞的各路物什,苦不堪言,想要劝他不要如此纵马闹市,却一时想不出个好的说辞,忽然灵机一动,喊道:“公子,当心踏坏了马掌!” 

    这一声喊果有奇效,曾濯一勒缰绳,放缓了马速。

    曾意正要借机赶上,曾濯忽然又是一鞭抽去,枣红马长嘶一声,扬蹄又是一阵狂奔。原来,曾濯想到自己在南市口本颇有威名,今日那乐旨居的店伙已经将自己的名号报了出去,自己要是听曾意一声喊便失了威风,岂不是大没面子,于是稍一犹豫,又策马疾驰起来。

    这一路奔来,倒也没有许多阻碍。前面的小贩们早已有了防备,个个收拾了东西,路上行人也早早避在了街边。曾濯在众人的注目下纵意驰骋,好不畅快淋漓。

    五人穿街直行,不出小半个时辰就出了汛州城南门,又沿官道骑行数里,便到了江氏马场。

    这马场在汛州城正南处,方圆大约四十余亩,专为汛州江氏驯养良马。

    江氏也是汛州城中的大户,虽然并无高官显贵在朝,但世代经营绸缎生意,家业却是汛州城中最大的。今日要与曾濯赛马的这位,便是江家的第六子,双名星垂。

    曾濯五人策马奔进江氏马场,正撞见了迎候的江星垂。

    “我当是谁,原来是曾家老幺,你来迟啦。”

    江星垂长一对丹凤眼,长眉窄额,体态修长,一派南朝公子常见的作派,但他骑于马上,腰杆笔直,双肩轻垂,腰间系一条十三环白玉蹀躞带,短衣长靿,端坐在鞍上,竟有些许英武之气。

    “呸”,曾濯啐了一口,“谁是老幺?我十三姨娘眼看要生,到时那娃娃才是我家老幺。”

    江星垂险些给他逗笑了,他年长曾濯三岁,见识也是远在曾濯之上。他憋住了笑,说道:“好好好,你是曾老十,这可遂意了?马赛一切安排停当,众人都等得急了,你快随我来吧。”

    马场中央的沙土道上,早就聚集了十来名少年与良驹,众人远远望见曾濯,有些便窃窃私语起来。他们都是汛州城的富家子弟,但无论骑术还是财力都远不如曾、江两家,自是没存什么马赛夺魁的指望,只是有的见这赌赛排场甚大,想来看看热闹,有的则是想乘机结交这两位公子,好与两大家攀上关系。

    “曾老十,你刚从城内赶来,我给你半柱香时间先歇歇马如何?” 跨马走到土道中央,江星垂回头对曾濯问道。

    “莫给老子假惺惺,我这焰里红可是西陲宝驹,不似你那泥腿马。” 曾濯把嘴一撇,不再看江星垂一眼。

    江星垂微微一笑,他这匹白马产自北朝燕陵郡,是北军专门培育的军中递讯快马,毛色雪白,四蹄至附蝉处却是淡灰色,仿佛青烟袅袅从马掌下腾起。马名原为“踏云”,但江星垂为避曾家老爷的名讳,特意改成了“踏烟”。

    曾濯哪晓得这些,只道“踏烟”这名字软啪啪的难听,定不是什么好马,催促道:“废话少说,你要输了马赛,可得把君子斋的那把东夷剑让给我。”

    江星垂又是一笑,“你只要能赢我,我再也不与你在君子斋抢货便是了。”

    两人整理好装束,在土道上勒马并立,其余十来名少年也并列在两旁。曾意则领着曾福、曾如两个小厮站在草场上,与一群打扮各异的汉子一同驻足观看。江家早有人替他们牵了马去喂草刷洗。

    南朝人赛马,原是要划分跑道,再以木栅区分,一马占一道,以短竹笛三声为号,先至终点者为胜。可近些年汛州城里流行的,却是北朝的赛制。不分赛道,只规定一条宽数丈的沙土道,一声锣响,十余匹赛马一齐狂奔,马头衔马尾,乘者互相鞭击,烈马撞击啃咬,都是寻常之事。乘者坠马则判负,所乘之马如果力竭或是越出赛道,一样判负。

    此时的江家马场中央,十余匹骏马正在交错驰飞,曾濯所乘的焰里红一马当先,踏烟则紧随其后,与后面众骑已拉开约三匹马的距离。曾濯一根马鞭抽得如旋风一般,身下的枣红马如风似电,马腿上筋肉坟起,蹄下沙尘飞扬,马速也是越冲越快。江星垂却只稳稳跟在他身后,踏烟四蹄翻飞,马身却平稳异常,稳稳与焰里红保持着一匹马的距离。

    马赛以三圈决胜负。至第三圈时,场上只余下八骑,曾濯仍居首位,但连在场外远远观望的曾意也看得出,焰里红气力渐衰,奔腾之势渐渐缓了下来。踏烟却仍保持着初时的速度,一步步缩短了与焰里红的差距。半圈过后,江星垂距曾濯只有半匹马之远了。

    蓦地,曾濯向踏烟的方向微微一拨马,回手向着江星垂的脸上就一鞭。江星垂却似早有防备,上身稍稍一仰,右手却已抓住了马鞭,紧接着一把向后拽去。曾濯手上受力,不由得身体往后倾斜而去,左手却还死死拽住缰绳,焰里红项上吃力,竟然将马脖左右甩将起来,似要挣脱缰绳。这一来,曾濯鞍上的身子更加不稳,不得不撒手任江星垂夺了马鞭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还没回过神过来,踏烟已经越过了焰里红,向终点疾驰而去。

    曾濯心中恼怒,左脚离蹬,右手伸出,侧身往马首探去。只见他右手在马首的白鬃处用力一扯,焰里红猛地嘶叫一声,嘴里甩出一串马涎,紧接着便以众人从所未见的速度向前猛扑出去,马腿离地数尺,竟是生生往前跃出了两丈有余。

    这一跃气势非凡,竟让一直稳健的踏烟顿住了奔势,曾濯乘势赶上了江星垂,与之并驾齐驱。

    踏烟这一失节奏,步伐也凌乱起来,终于让焰里红在终点之前抢先一步踏过。

    曾濯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口中高呼一声,拨过马头想接受众人的欢呼。不料迎面迎上的,却是江星垂惊恐的眼神。

    曾濯和这江老六自幼便打交道,十余年来从未见他露出此种神色。他知江星垂向来沉稳,输了这小小赌约,不见得会皱一皱眉头,可如今他的脸上,却如同是见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曾濯正要开口询问,却倏地看见天空现出一片红幽幽的晚霞。殷红色的霞光下,整个江氏马场仿佛成了遍地染血的战后沙场。

    他一愣,马赛开始时分明还没过午时,怎得一场赛罢,日头已经西坠了?可那幽红色的晚霞又分明是在东方。曾濯想着,回头沿着江星垂的目光看去。

    在他眼前的,是一颗血红的耀日。

    那日头比往日的大了许多,但更让人惊愕的,是那艳如红绸的颜色。

    太阳已经不像一颗火球了,那更像是一个井口,井里装满了沸腾的血水,正向这大地不断地倾泻而出。

    《新南史·吴本纪》:“伏龙三年,血日凌空,朝野惊恐。帝下罪己诏,祭图河、凤山,又历数月,异象乃去。”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 b53533f16eb0:以赛马巧妙引出曾家,江家,想必是后文主角。故事节奏纷沓,人物个性已露端倪。

      本文标题:《赤如血》卷一 1. 赛马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psxsx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