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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如血》卷一 7.马队

《赤如血》卷一 7.马队

作者: 安之适 | 来源:发表于2018-11-24 11:50 被阅读404次

    马队

    汛州境内,西南官道上。

    颜秀秀正坐在马上,回过身子,歪着头打量身后不远处的少年。

    南朝已享太平之世三十余年,百姓安居,风气也便渐渐开放起来,大族世家的女子虽然平时很少上街,但去郊外远足,去马场观赛,却也十分常见。若是逢年过节,则更是会结伴出游,或赏灯,或游湖,有时还会遇上些文人公子,留下几段风流佳话。至于平常人家的女孩,则顾虑更少一些,平常也有在屋前打扫和做女红的,抛头露面,只是寻常之事。

    颜秀秀的爹是个走南闯北的马队首领,大名叫颜五,芸州人,旁人都喊他“颜马头”。 颜马头的妻子死得早,他自己做的又都是走江湖的生意,一走便是三四个月不能回家,唯一的一个女儿便只好一直带在身边。马队在外,常常只能风餐露宿,有时还得应付强人劫匪,时间久了,这女孩子也便当作男孩子养了。颜秀秀于马队行路的规矩和江湖上的一些路数,早已烂熟于心,一般的马队伙计,都没有她干练。颜马头也便乐得她次次都随队出来,好有个得力的助手。

    颜秀秀十八九岁年纪,小小的个头,头上两侧各盘了一个发髻,拿红绳缠了,一般人家的女孩,髻下还要再各垂了一绺头发下来,她却只在额前留了一些细发,后面的头发则全都盘起,显得更加利落。她皮肤给晒得黝黑,身上穿一件红青搭色的半袖短衫,内里拿灰布做了贴身的裹衣。露出的胳膊上,又拿粗布缠了两个护手。她骑在马上,下身着一条紧口裤,腰间束皮制的腰带,脚下着一双短皮靴,穿得和马队里那些伙计并无多大区别。

    她皱着眉打量了一番身后骑红马的少年,见他戴着顶竹笠,背后背着个长长的布包,身型瘦削,低着头骑马,也看不清样貌,只能隐约看到他右颊上有道极长的伤疤。这人是江家六公子安排进马队的,颜秀秀当时也在场,好像说这少年名叫江翟,是六公子的书童。她对江家六公子印象极好,随父亲替江家办事已有好些年,许多次都是这个容貌清秀、举止亲和的公子为他们安排交接,叮嘱沿途事项。可眼前这个书童却全然不同,他浑身上下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跟队以来,从不说话,只自顾自吃饭喝水,然后就是低头赶路。连他身下那匹马也是怪里怪气的,毛发杂乱,瘦骨嶙峋,似乎还跛了一条腿,走路时一拐一拐的。

    颜秀秀经验丰富,深知马队里的成员最好是要知根知底,还要老实听话,这样才好应付途中一些麻烦的情况。而这个怪异的少年显然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更令她头疼的是,六公子还给马队里安排了一个更奇怪的人。

    那是个蛮子。浑身皮肤像木炭一般漆黑,头上既不戴帽,也不束发,一头蜷曲的黑发蓬松着,像是林子里纠缠在一起的灌木。他体格甚是健壮,站起来怕是有九尺来高,隆起的胳膊像是两座黑黝黝的土山,一件宽大的蓝色粗布衣被他胸前的肌肉撑得鼓鼓囊囊。他不骑马,只是骑一匹高大的黑驴子。那驴子的四肢又粗又壮,身型比一般的驮马还高出一块,驮着那壮大的蛮子,倒是十分稳当。

    颜秀秀心中既是担忧,又是好奇。她放缓马速,等那黑驴子跟上自己的马,冲那蛮子搭话道:“嘿,大个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啊?”

    那蛮子呵呵笑了几声,拿手挠了挠后脑勺,答道:“俺……俺名字是昆仑,哪里人,不知道,不知道的。”声音瓮声瓮气的,语调也甚是奇怪。

    “昆仑?这名字倒也好听,好像牧王殿里泥塑护法的名字。你不知道家乡在哪里,也怪可怜。你家公子遣了你跟我爹爹的马队,你只要好好干活,我爹爹定不会亏待你的。”

    昆仑甚是欣喜,咧开嘴笑了,说道:“昆仑,好力气,干活,好。”说罢拿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胳膊。

    颜秀秀嘻嘻一笑,说:“我们此番是要送货去西陲,那里胡人、夷狄众多,说不定就能寻得你的族人。”

    昆仑听罢,更加欢喜,不由得在驴背上手舞足蹈起来,逗得颜秀秀咯咯直笑。

    马队又行出半里地,颜秀秀见到前面有个镇子,天色也渐黑了,便驱马来到颜马头跟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颜马头行在队伍的最前面,这时回头打了个呼哨,喊道:“大伙儿便到前面的镇上休息,押货的跟我先去,其他人随后跟来。”

    此时距马队离开汛州城已有七日,众人已经到了汛州与芸州、泽州的交界附近。离得汛州城远了,沿途的村镇也便越来越稀少,因此马队一有机会,便会尽量找客店歇宿,为往后辛苦的行程做好准备。

    眼前的这个小镇子,原是南朝太祖虞昊兴兵时,所设下的军镇。当时囤扎着一小股轻骑探马,好向周遭传达消息。南朝六州大定之后,这军镇也便裁撤了。镇中军士和眷属就地安顿,利用地利之便,将这地方开发成了供来往商旅歇宿的集镇。镇名却未改当初屯兵时的名字,叫作“轻骑驿”。

    轻骑驿地方虽不大,客栈酒楼却不少。一进镇头,颜秀秀便看到七八个飘着迎客旗子的所在。她和颜马头转了一圈,选了家叫“歇马楼”的小客店。颜马头领着几个伙计,先将几车货物安置到客店后院去。颜秀秀便在客店门前等候跟来的马队成员。

    先赶上来是对孪生兄弟,大的名叫常伯,小的叫常仲。这二人都是泽州人,在汛州做些土产生意,已有数年不曾回乡,这次听说颜马头的马队要一路向西去,便跟着马队,打算返回泽州老家。

    随后赶来的是个尊者道的道士,这人穿一身黑色道袍,头上戴一顶羊角冠,他五官虽还算端正,但肤色苍白,全无血色,看来似乎体质很是羸弱。他骑在马上,手上托着一根长长的布幡,幡上绘有举火牧者图,便是牧者手持火盆,倒出真火烧杀众魔的图案。此人是汛州城外火云观中的道人,自称玄阳道人。据他自己说,他此番跟随马队上路,是要去西陲求法寻经,同时也是修炼自持,盼望千里奔波之苦,能助他参悟牧者的真意。

    再后面来的,是昆仑和几个脚夫。这些脚夫都是沿途镇店上的百姓,不算马队中的成员。他们平常在村镇间靠挑担来运送货物,见了稍具规模的马队,便会跟随着一起上路,好减少途中遭遇匪盗的风险。

    颜秀秀等了许久,挑担步行的脚夫都已到齐了,却始终不见那骑红马的少年。她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这个古怪的江翟是六公子派来的,虽然名义上,是由他来护卫马队,而不是颜马头照顾他,但如果他沿途出了意外,却也不好与江家交代。

    她托一个伙计给父亲传了个话,然后拍马沿来时的路赶去。刚到镇头,便见江翟慢悠悠地骑着那瘸马走了过来。颜秀秀见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恼怒,往前迎上,冲他喊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散漫?大伙儿全都跟上了,就你一个独个儿落在后面,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连个照应都没有。”

    那少年似是没听见她的声音,只低头往镇里走去。颜秀秀岂肯罢休,杏目圆睁,小麦色的脸颊上气得泛出一些红晕来,催马往前紧赶几步,一拨马头,便拦在了江翟面前,说道:“我们这一路去西陲,路途定是艰险的很,你这般不听号令,早晚便会死在路上,又或是害了队中的兄弟,与其这样,你不如早些调头回去吧!”

    少年给她拦住,又见她身材虽小,可左手握着缰绳,右手叉腰,在马背上昂首挺胸地训话,竟颇有些气势,知道此时不和她解释清楚,怕是要给她纠缠上更久,于是说道:“我要是多和你们打交道,才是坑害你们。我见这镇里来往的人太多,这才刻意和你们分头进来,万一有事,我一人也能应付。你以后不用管我便是。”

    颜秀秀给他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一个小小的书童,为什么会有这些个顾虑,发了一会儿呆,忿忿抛下一句:“原来你会说话,我还道是个哑巴。” 转身骑马走了。

    客栈里,颜马头早和众伙计安排定当了货物和马匹,一行人分别围着大堂里的酒桌坐了,准备吃晚饭。

    马队里的规矩,吃饭时按照身份地位排桌,江翟和昆仑是江六公子的人,玄阳道士还有那常氏兄弟则是付了钱由马队护送的客人,都被颜马头安排在了上桌。他自己则和女儿,还有几个亲信的伙计坐在下手的一桌。其余资历较浅的伙计,则不能上桌吃饭,或坐或蹲,端着碗扒拉几口饭菜。而那些个脚夫,则只能在角落里吃自己带来的干粮。

    昆仑不懂这些规矩,每次见酒饭送上来,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常氏兄弟也笑呵呵地跟他一起吃喝。可是玄阳道士却似乎十分抗拒和一个蛮子同桌共饮,每次都要等到昆仑吃完了,才肯上桌吃饭。昆仑饭量极大,常常一顿饭要吃上半个多时辰,那道士便一直苦捱。颜秀秀有好几次都怕这脸色苍白、身体虚弱的道人会因此活活把自己饿死了。

    而江翟却从不与众人一同吃饭,每次都是默默端了满满一碗饭菜便走。颜秀秀偷偷跟过他几次,见他都是一个人躲在客店的柴房或是后院的角落里吃饭,他身材虽甚瘦削,吃起饭来倒是和昆仑不相上下,一顿风卷残云,扒饭时还时常目露凶光,大口用力咀嚼,仿佛那饭菜和他有深仇大恨一般。

    颜秀秀和爹爹说起过此事,颜马头却只是叹了一口气,说这人可能小时候遇到过饥荒,被狠饿过的人,都是这样,喜欢独个儿躲着吃饭,吃的时候,好像要把饭碗都生吞了才肯罢休。颜秀秀当时心中奇怪,想这少年既然是江六公子的书童,怎么也不至于给饿过肚子,不知道为何,吃饭时却像个饿死鬼转世一般。

    店伙送上了饭菜,众人正要动筷,忽听门外一阵人喧马嘶。几个兵士打扮的汉子推门进来,喊道:“官差办事,掌柜的快些出来。”一边喊叫,一边拿手里的铁叉不住捶地。

    客栈掌柜的赶忙迎过来,点头哈腰地招呼那几人,只见其中一个军汉扫视了一下大堂里的诸人,高声宣道:“汛州城西大营指挥,胡十三大人,奉刺史大人军令,严查州界内大小客栈,捉拿潜逃要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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