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暖不深不浅,恰是光年

作者: 季熙河 | 来源:发表于2017-07-29 10:30 被阅读149次

2009年,初秋像一颗劣质糖果,空有其表,入口哀伤。我拖着少得可怜的行李,步履艰难地上了火车。

我再次打开父亲的钱包,取出那张些许泛黄的照片,背面有着淡淡墨迹。

如我所愿,暖如长夏。

恒城枫源路29号。

我坐在车窗边,在默然的泪水中,回望我浅薄的过往。

那天,我锁上了和我父亲生活了十多年的屋子,瓶里的雏菊还没有枯萎,冰箱中的意面还没有吃完。

我不愿意卖掉房子,不愿意辍学去工作,也不会动用我父亲的存折。

可我看着眼前那碗快要凉掉的意面,倔强地抱着自己。冷风呼呼闯进房间里,刺激着我的大脑。我开始清醒,如果我不寻求别人的帮助,我将失去一切。我已经失去了父亲,我不敢再失去房子,存折,我要原封不动的保存它们,那是关于我父亲的记忆。

那张有着父亲笔迹的照片让我灰冷冻结的心看到渺小如尘埃的希望。

仿佛父亲在告诉我,可以去哪里找到他。像小时候与他捉迷藏一般,在我找不到他开始哭闹时,他便立即出现,给我一个拥抱,愧疚的哄我: 暖暖,暖暖,好孩子……

我来到了恒城,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尽力让自己显得足够强大。我找到了陈夏,并述说了自己的处境。我看着这个陌生女人脸上的微笑一点点散落,神色落寞,我难以猜想她和我父亲究竟有着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她对我很好,我叫她阿姨。她从不多话,让我感觉像是在这个家住了很久一般。我防备忐忑的心随着她的平静逐渐有了一丝温暖。

我开始乐意甚至享受来自一个女人的关怀和照顾,但我忘了他还有个儿子。

她的儿子与丈夫住在市中心,那里离欧叔叔工作的地方以及他念书的学校很近。只有月末时他们才会回到这里或者陈阿姨去市中心,一家人团聚。

阿姨让我和他念同一所高中,可我不愿她花费精力,况且我没资格去重点学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不敢肆意呼吸和走动。

我曾经像一只肥壮的螃蟹,每天戴着耳麦玩闹般学习,目无一切。但我的成绩不太差,年级前一百,是我给父亲的承诺,他说他非常欣慰有我这个像风一样的孩子。

感觉待在这个家很久了,我终于想清楚要去恒城一中念书,并且和他儿子同在一个房子里居住。他的照片我是见过的,他的头发是栗色的,穿着纯色的长袖衫,卡其裤,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男生。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了成天吃喝玩乐,必要时才学习的思想,至于感情,简直唯恐避之不及。

但我依稀记得在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有一个男生在我的抽屉里塞了三封情书,我懒得去看,便直接往窗外扔去,害得他丢了好大的面子。后来轮到和他在一个卫生小组,他问我还记得扔过他的情书吗,我一点也不尴尬,还愤懑道,你写那么多我才懒得看呢,下次你可以画成漫画。

我收拾着我的背包,把新课本整齐放在书桌上,准备去洗澡。开门时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男生倚在门框,目光和我惊人的相似,懒散、目无一切。

我懒得和他搭话,便想绕过他。

他却伸手撑在门框,挡住了我。我不得不仰着头,无语地盯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阿姨没告诉你吗?我反问。

我不得不说,他和阿姨一点都不像,话很多又无趣。我抱紧胸前装着换洗衣物的编织篮,淡淡道,我要洗澡了。

我不知道他对我印象如何,反正我也懒得想,可我没料到我的身边开始多了一个需要注意的人。

从前,我习惯了一个人上学,放学,习惯了独自听着MP3满街闲逛,但他总是算着时间与我一起。这一年,我高一,他高二。

吃完晚餐后,我会看两小时课本,他便又要和我一起待着。这让我很厌烦,白天我可以忍受他的存在,但晚间我一定要独处。

 一天,两天,三天……他要是安静看书我就漠视他的存在了,可他却拿着手机和游戏机玩个不停,有时候还移动到我的床上,说躺着舒服些。

我再一次被他的消息铃声惹怒了,并且不受控制,我的内心在呐喊: 我不能因为这是他的房子便要容忍他的打扰。

欧纪昔,你可以出去吗!去你的房间,我受够你了!我终于摔下课本指着他颓废的姿势吼道。

见他半天没回应,我很生气,只得去扯他的衣袖,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他熄灭自己深邃耀眼的双眸,收敛锋芒。

我其实并不讨厌与他同路,我只是在意因为他自身的魅力给我带来的指指点点。

有一天,我买了瓶可乐,在操场上边走边喝,眼光不离远处低垂的云朵。

我不知道欧纪昔也在操场,他打着篮球,看见了我,竟然直直地走向我。他夺过我手上的可乐,咕咚咕咚地喝光了。

我心中猛地生起一团怒火,换成以前我是懒得计较的,但如今我没什么零花钱,即使每周阿姨都给我,我也都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桌的抽屉里。我不想欠太多,因为我知道欠下的终究要还。

欧纪昔,你真讨厌,我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便给他一个类似“雪姨”的白眼。

他扑哧一笑,林恩星,你怎么这么抠门啊!说着他掏出裤兜里的奶糖给我。

我以为他善心大发,或者知道做人要矜持的道理。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可我没想到,我摊上了一个大麻烦。

那包进口奶糖是一个女孩送给他的,他不想吃便给了我。那女孩知道了,气得在我桌上写了无数个滚字,并且在我的凳子上挤满了番茄沙司。

真是可惜了那一包包就着薯条超好吃的沙司。

不过我正好有理由不和他同路了,也亏得板凳这么脏,我逃了在这里的第一节课。我坐在操场边的排椅上,乐滋滋地吃着奶糖。

那奶糖真是好吃啊,正当我拆开不知道第几张糖衣时,一个篮球不合时宜地朝我投来,我瞪大眼睛,想用手挡住,又舍不得丢掉拆去糖纸的奶糖,于是我被这个横空出世的篮球直中胸口,疼得我快要吐血。

我懒得去擦鼻孔涌出的鲜血,我好疼,干脆闭眼睡吧。

等我醒来,看到一片安静的白色,我的睡意更浓了。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我转头看向他。

平常女孩子见着我都会害羞的。他平和的语气。

我心里那个无语啊,一中的学生都这么无聊和自恋吗。

我懒得理会他,闭眼养神,但我的脑子里却萌生了一个想法。

那个,医疗费……我还是没好意思说下去。

他却微笑回应,你还真是特别,怪不得欧纪昔喜欢你。

什么,欧纪昔喜欢我,开什么宇宙毁灭的玩笑,不对,这是个恶作剧!他一定是在报复我为了一瓶可乐当面吼他。原来奶糖是幌子,用球打我才是目的。

我心里那个沸腾啊,我就说嘛,那球怎么不偏不倚就打在我身上。我激动起身,却被胸口的疼痛压得喘不过气。

他连忙扶着我,帮我顺气。

我推开他,出于怀疑,也出于对男生近距离接触的排斥。

他尴尬地坐回凳子,一脸茫然。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不对,我应该问他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欧纪昔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急匆匆地走过来抱着我,我脸涨得通红,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声,这是我第一次被男生拥抱。

我受不了,狠狠地揪着他腰上的肉,大声叫着,欧纪昔,你想勒死我呀!

他颤了一下,不舍得松开双臂,紧盯着我。我下意识转头,看见凳子上的他脸色神秘,我只能扯扯嘴角冲他笑笑。

欧纪昔扳正我的脑袋,问我,你好点没有啊?

我郁闷了,这么关心我干嘛,我又不是你的谁。

坐在凳子上的男生突然起身,很真诚的语气,纪昔,实在不好意思,伤到她算我欠你的。

我连忙扯住他的衣摆,急得差点咬到舌头,干嘛呢,你打到的人是我,你该欠我!

他笑起来,应着好,算我欠你的。

我像阴谋得逞般,毫不拖泥带水地,你电话多少啊?留一个。

他没预料到我的话,有点错愕地看着欧纪昔。他貌似很爽快,她就这样,你写吧。

欧纪昔想背我回家,被我果断拒绝,并且对他明确表态,从明天开始我不再和他同路,否则我会再次遭殃。

他没接受也没反对,但从那天开始他真的不再和我一起。

我开心极了,想到电视剧里的一句话:终于甩掉一张狗皮膏药。我还打算去拿精神赔偿,我打电话约了用球打伤我的江皓成。

不得不说,他人真好,我拿到了他给我的赔偿,除去我请他吃的鱼丸,苏打水,炸鸡,还剩300多块。

我揣着钱,欣喜而归。因为太快乐的缘故,我主动开口和欧纪昔说话,我说,欧纪昔,有空请你喝可乐,再还你一包奶糖。

因为毕竟是他朋友的钱,我也不好意思独自受用。

哪知道他竟然不理我,径直上楼了,我无奈地耸耸肩。

窗外的落叶吻开了最后一丝月色,我伏在桌上。我很感念父亲为我安排了这场柔软的时光旅程,即使我的青春已经随父亲的离去而消亡。但我不可思议地得到了第二个家,在恒城的日子,那些不熟悉的街道在我闷闷地懒懒地走过后,竟也变得温暖起来。

但我也隐隐觉得所有的幸福总有它消耗殆尽的时分,所有原以为的理应当,也会错乱。

那是一场罕见的台风,多少年未遇已不得而知。可它像一只巨人的手,揭开了秘密的帷布。

那天我正在阳台上,优哉游哉地听着歌,看着漫画,晾着刚洗过的头发。

忽然,一阵急切的吵闹声弥漫在耳边,我的头发呼啸着,身体被一阵狂风拍打。我害怕地趴在地上,脑海里清晰地闪现着一句话: 大风来的时候,人要像乌龟一样趴在地上才不会受伤。

我很好地践行着这个传言,直到被一个人用力抱起来。

我惊愕不已,挣扎着,提高嗓门对他吼道,欧纪昔,放我下来,台风来啦,你不要命啦!

只见他踉跄着步伐,奔向房间,我本想继续挣扎,但我看见他眼眸中有着像星星一般的泪光,我心中突然像塞了石头一样难受。

他把我放下,再紧紧抱住我。

林恩星,刚才我看你趴在地上,以为你……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又吵又闹,怪他乱说话。但如今被他这样抱着,我一直凉凉的身体开始温暖起来。

我的眼角坠下了一颗泪珠,它伴着窗外吵闹的雨声、呼喊声、车鸣声、迅疾而过的风声摔在地板上,也落进了我的生命。

我不再懒散,我抬起双手,环着他的腰,回应他的拥抱。

欧纪昔,你可能不知道,你是除了我爸之外,我今生第一个拥抱的男性。我从小就是一个不会轻易付出感情的人,但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我就会将毕生的温暖都交付给他,这也是我在诠释我的小名,暖暖。

我知道我们之间还差很多座山,很多条河流,我不在意这些数目,我一直相信那句话:爱上了就不会失去。

即使已经失去了的挚爱,也不会被时间所折磨,被空间所割破,而是余生的星辰日落。

台风过境,这个城市像突然之间被上了锁,被封存起来。

我们并未找到欧叔叔,我提议让欧纪昔留在这里继续联系欧叔叔,而我搭应急车去看陈阿姨。

欧纪昔死也不要我离开他,他说,林恩星,你傻啊,你走了,我还要去找你,别给我添麻烦。

我的手就这样被他握着,心一直停靠在光亮的港湾。

如果这一天,我没有饿得叫欧纪昔给我买三明治,也就不会发现一个被隐藏了多年的秘密,我一直都知道这世间有很多欺瞒。

需不需要去深究呢,反正我是懒得管,这个习惯令我的父亲放心,因为我从没有问过我母亲的去处。

其实我也知道真相是维护这个世界不断更新的另类保障。

可我认为爱就是在拥有的时间里懂得珍惜,欺骗又如何,伤害又如何,爱就是爱,它不必携带那么多复杂的因素。

我蹲在街边,看着被台风打乱的一切,这是我第二次经历沧海桑田。花落流年已度,春去佳期未误。欧纪昔,我与你走过了四季,走过了如歌岁月,快要跨过似水流年了。

我等了很久都没看到欧纪昔拿着三明治来找我,我拖着空空的肚子,仔细地搜寻着他的身影。

欧纪昔,你怎么啦,我等你很久了!我终于看到他的身影,想要快速过街,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三明治,再边吃边数落他一顿。但我却注意到了他面前的男人,是欧叔叔。

我看见了可笑可悲的一幕,欧纪昔拿着三明治和提着两口袋快餐的欧叔叔对视着,一个神情愤怒悲痛,一个目光呆滞还在瑟瑟发抖。欧叔叔腿边还有一个小孩子,正扯着他的裤子,奶声奶气地撒着娇。

我很感谢这街道上来去的汽车阻挡了我的脚步,我突然十分害怕站在街边看向对面。一年前,我站在街边,看见了对面的救护车急急忙忙地把我突发疾病的父亲拉往医院。如今我站在相似的位置看见我爱的人被秘密一刀刀凌迟。

一个外表俊朗,语气温柔的男人瞒着自己的家庭,在同一个城市组建了另一个家庭。

每逢月末我们相聚在一起,吃着可口的饭食,喝着香浓的果酒,在这看似温馨的亲情中,掩盖着一个华丽虚假的心。

欧纪昔仰着头不让自己掉泪,也不让我看到他的惆怅。我担心起来,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我不想懒散了,我想守护他。

那天早晨,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欧纪昔已经瘦了好多,我只想动用我这双从未下过厨的手为他做一锅浓汤。

当我笨拙地捣鼓了很久,终于做好一锅蘑菇浓汤时,我才惊觉欧纪昔并不是在睡觉,而是早已出门。

我的脑海瞬间浮现各种不好的画面。我流着眼泪,自言自语,欧纪昔不要我了,欧纪昔不要我了……

他会去哪里呢,会去哪里。我披散着头发,到处乱跑。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却不知道除了家之外还能去哪里找到他。但我觉得只要我不停地跑,好像就可以看见他,但他会等我吗,会等多久呢。

口袋里的诺基亚响了起来,我才发现我的智商低得可怕,明明信号早已恢复,而我却忘了使用这个奇妙的空间宝盒。

我听见手机里传来他软绵绵的声音,恩星,你在哪,我去找你,等着我。

欧纪昔,我喜欢你,不要离开我……

当我们终于有勇气把关于欧叔叔的秘密告诉陈阿姨时,她没有失望和崩溃,而是如往昔一般的平静。

她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恶俗的真相。

十九年前,我父亲林于和欧纪昔的母亲陈夏,郎才女貌,谈婚论嫁。但欧纪昔的父亲欧兆文却正被商业敌人诬陷有犯罪嫌疑,他的母亲也就是陈夏的老板,歇斯底里,以死相逼,跪求陈夏为他儿子作证,并和他儿子假结婚,保他儿子平安。

心善的陈夏以为只要帮助欧兆文摆脱了嫌疑就可以离开,却不曾想到,一个巨大的意外产生了,那就是欧纪昔的到来。

 陈夏吞下所有凄苦,忍痛告别林于,嫁给了欧兆文,开始了一段长达十九年的悲剧,一场虚情假意的婚姻。

这是欧纪昔的故事。

而我也知道了父亲未曾说出口的秘密。

他沉默,甚至懦弱地离开了陈夏,回到故乡宜城,娶了我美丽的母亲苏玫。

我和欧纪昔坐在阳台上,整夜喝着酒。那些其实早已陈旧的秘密让我们逐渐明白,尽管遍体鳞伤,生离死别,只要我们活下来了,就没有理由亵渎生命。因为活下来也是一种爱,它来自时光。

 陈阿姨和欧叔叔离婚了,往后的时间里,他们不用再担惊受怕地演戏,秘密的揭示,总归还是让他们回到了各自安好的轨迹。

欧叔叔将房子留给了陈阿姨,而她也不必再用谎言扼杀思念,在卧室里挂上了她和林于年轻时的合照。

我也解开了心结,知道了父亲总为我做的那一碗海虾意面是长夏暖风,青春犹在。

那张照片,我送给了她。

她满含热泪地接过,看到了背面的墨迹:如我所愿,暖如长夏。

我告诉她,我的小名叫暖暖。

这一年,欧纪昔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也步入了高三苦读的阵营。

我从未问起过他为什么会选择去北京,其实我不想去北方,我想待在温暖的南方,在有海风,有无尽落木的恒城。我喜欢戴着耳麦,慢悠悠地生活在这里。

可能欧纪昔早就忘了他在阳台上给我种的雏菊,我全心全意地养着它们,即使我知道那是他偷偷去公园里挖来的。我们好似在这场激流勇进的岁月里不可避免地忽略了很多东西。

我不想骗他,我认认真真地对刚从北京飞到恒城来看我的欧纪昔说,我想好了,我不去北京,我要留在恒城或者回宜城。

他淡淡笑着,我看着这张早已刻在心里的脸,竟辛酸不已。

他将我抱在怀里,仿佛酝酿了很久,他说,恩星,我想我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护你,让你过着放心的生活。

我知道,欧纪昔,我都知道,你一定丢弃了很多才做出了那些让你彻夜痛哭的决定。

我们是同类,是亲人,是相爱的,我们经历了太多才真正明白,没有勉强的日子才值得过下去。

我喜欢的人在和我一起吹过春风,淋过夏雨,拾起过秋叶,看过冬天的烟火后与我告别。我们之间非常默契地拒绝任何欺骗和隐瞒,矛盾是无畏的,重要的是我们因为相爱所以深深信任了。

北京到恒城,距离很远,但我们从不联系,短暂的嘘寒问暖会引发如瀚海般的思念,彼此相安,终会深情相拥。

那年我在恒城念了一所二流大学,入学当晚我失眠了,便熬夜看了很多电影,其中有一部,我发现它像是在讲我们的故事。

初恋的两人没有在一起,但他们各自的儿女却携手余生。

这样的结局会是我们的预示吗,我欣喜睡去,好梦安然。

我听过最珍贵的话是我父亲的遗言: 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听过最温暖的一句话是欧纪昔说的: 林恩星,我会陪你一辈子。我听过最浪漫的话是我在恒城吹着海风,数着兼职挣来的钞票时,接到欧纪昔念大学后给我打的第一个电话。

他说: 恩星,北京下了好大的雪,这是最后一场雪了,也是我和你分开的最后一年。

 宜城和恒城是不下雪的,我也从没有亲眼看过雪,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和欧纪昔牵手去看一场雪。当所有房屋和街道都被大雪覆盖时,好像那就是永恒。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我为了省钱,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去了北京。我看着车窗外晃眼的霓虹下站着一个抽烟的男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褪去青涩的他,浓烈的成熟气息让我意识到我们或许都长大了。

我们在白雪皑皑的北京相拥而眠,我从没想象过,有一天我醒来不再是空荡荡的房间,而是他吻着我的额头,让我多眠,然后轻轻走进厨房为我温牛奶,做早餐。

但他不知道他拥我而眠时,我背对着他,看着繁华耀眼的窗外,泪流满面。在寒冷惨白的北京,在他的怀抱里,我在反复咀嚼着那条短信。

我静静地伏在他身边,触碰着他的眉眼,第一次亲吻他的唇瓣,在眼泪决堤的那一刻丢盔弃甲地逃离了。

我去了上海,另一个急速的世界。我见到了十五年未曾相见的母亲,我并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女人,抛下家庭独自在上海生活。她沉静,冷漠,她用了很多时间找到我,给我发了那条短信。

她说,让我给她一个肾。

我要拿出身体的一部分给一个三岁便走开的母亲,也要忍受身体的残缺与绝望的离别去照顾美丽却不曾给予温暖的她。

都说所有可贵的爱情在亲情血缘上一文不值,直到今天我才体会到。欧纪昔对我来说,是生命。苏玫对我来说是记忆,这记忆里有父亲的影子,我有过犹豫和不情愿,但我在对父亲的极度思念中妥协了,我要救苏玫。

我除了渴望过和欧纪昔去看一场大雪,我还渴望过在落叶归根的季节,和他围同一条毛线围巾,提着菜篮慢慢走进人间烟火,时间尽头。

我和母亲的配型报告出来了,我没想到我做好了一切准备,上天居然和我开了玩笑,配型并不成功。

月色洒满了病房,我在淡雅的百合香气中,回忆往昔。在我未满二十岁的生命中,我失去了父亲,也即将失去母亲。我懒散,碌碌无为,我守护不了任何人和物。这一切的缘由是我太自私,从不知道给予。

我辜负了我的小名,我不该叫暖暖。我想了很多,多得让我像喝醉了酒似的,我听见身后的苏玫正在唤我。

暖暖,暖暖。

这是她时隔多年再一次叫我的小名,我脑袋打结般不知如何回应。

我只能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言不语地看着她。

然后我又听到了一个秘密,另一个遗言。

她说,从她知道林于不爱她,爱的是一个小名叫暖暖的女人时,美丽的她便疯狂地恨我和父亲。她恨为父亲付出的青春,恨为父亲执迷的爱情,她带着家里所有的存款傲慢离去,临走时还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骂我小混蛋。

怪不得我从小对她没好感。

她还说,她病后就急着找我,她要我这个年轻的生命来弥补她当年的屈辱。我告诉她,我是你的女儿,我可以给你我的全部。但父亲真的没办法了,因为他已经去世了。

我看见她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我对不起林于,对不起你,但我并没有不爱你们,我只是……

苏玫,当你叫我小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只是太热衷于单纯的情感,但你孤独生活了这么多年,你应该会发现,爱也是需要取舍的。

我带着苏玫的骨灰回到了宜城,家里尘埃密集,但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地留到现在。

我打开手机通讯录,将欧纪昔的名字移出了黑名单,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如我所愿,暖你流年。

那个下午,我安静地收拾房间,铺上新的桌布,挂上我和欧纪昔过新年拍的照片,在花瓶里插上花束,还计划着哪天去把欧纪昔给我种的雏菊移植过来。

天色渐晚,我出门买菜,好想吃一锅蘑菇浓汤。

宜城变化很慢,时光似被储藏多年般。我经过那家以前常逛的音像店,它还是老样子,老板也还是那个不喜欢放流行歌的长发大叔。

我还记得有一年,我在这家店听到了一首调子特别的歌,然后我停住脚步,听它的歌词。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他回复了我: 有生之年,相伴相眠。

我又一次站在街边,左手提着一口袋胡萝卜和蘑菇,右手拿着手机,看着这条短信,笑着流泪。

我听见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害怕,不敢看过去。

我紧闭双眼,脑海里却出现了拥挤的人群,人群尽头是他的身影。

他带着犹如翻山越岭的疲惫,肝肠寸断的思念,还有知悉我的安好后释怀的喜悦……

欧纪昔,你不知道其实在你为我种的那一丛雏菊下有一个糖果铁盒,铁盒里还有一封信。

你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写的吗。

那封信并不长,但我真的很用心,我是怀着未知的恐惧以及将要离开你的悲痛写下的。

我写到。

欧纪昔,其实我喜欢你并不比你的喜欢少。我只是太卑微,拥有的太少,以至于我怕你爱我会吃亏,我想把我毕生的温暖都送给你。

我看过一句美得让我心疼的话,那是一个优雅的男人写的。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很多次的云,喝过很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对不起,欧纪昔。

我将要离你很远很远了。

我走过很多条街巷,听过很多首老歌,度过了很多空白的日子,却只有爱上你的时候,才知道流年匆匆,时光易老。

因为你,我的生命才叫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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