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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对白板
胖胖的富商早就不耐烦了,胖胖的手指上戴着的八个白玉扳指互相搓动,发出“吱吱叽叽”的摩擦声。
李甲端起盖碗茶,用盖碗刮着茶碗里的浮沫,轻轻吹着,好像手上端着的是一池碧嫩的春水。
方意如微微闭目,眼睑似开似合,端坐如观音,一脸静美,仿佛在等待着天上某一朵必然飘过的云彩。
唯一一个空着的位置上,放着一把折扇,黑质而金章,透着一种神秘而幽深的气息。
四个人围着一张红褐色的桌子 ,桌子方而古朴,只雕了一些云水纹作装饰,象腿而虎爪,厚重粗实 ,看起来有些旧。桌子上展开着一场未打完的马吊,马吊用黄铜雕刻,因为经常触摸,熠熠生辉 ,码放在桌上,像金山一样阔绰。筹码则是以白玉雕琢成牌子,异常精细生动,正面为“五百两”、“二百两”等面额字样,背面则是牡丹、菊花、芙蕖等花卉图案,定是大师级的能工巧匠出手完成的。
旁边半人高的花瓶里,插着几幅书画的卷轴,花瓶青白底子上绘着横逸而出的红梅,红梅花朵上洒落了不少的白雪,似乎把窗外的寒气纳入进来。花瓶旁边,靠近墙角的位置,一个单独的架子上放着一个香炉,应该是青铜的,呈鼎状,高可尺余,袅袅香烟正悄悄袭人,让人沉醉其中,暂时把难言心事搁在一边。
“吱呀”,门开,一绿衣侍女袅袅婷婷进来。富商抬头,眼中含着讶异。李甲把手伸向马吊,摸起一块,以指肚摩挲。方意如轻轻喝一口茶汤,缓缓流入喉咙,闭唇,让芳香随同下肚。
“小姐,三少爷已经走了。”
“哦,走了?”不只是方意如发声,富商也惊讶了。
“嗯,三少爷说了,他谢谢大家的美意。不过,江湖事江湖了。只要彼此能够心安,他倒不在乎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是可惜,以后在一起品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这三少爷还真的……一如既往。”李甲放下手中的马吊牌,横着一根食指在唇下来回滑动,脸上满是思索。
“好吧!反正我在这里就是一个中间人,既然三少爷这样说了,那你们二位就掂量着办吧。不过,咱们红楼的规矩,你们都懂的。等会儿,你们自己去找十二管事了账吧?”
方意如说完,起身施施然离开。侍女在后面捧着她的茶杯,跟着她穿过走廊向着天香阁的方向去了。
李甲伸手在自己的绸缎衣服上拂了拂,又低下头在自己的两边衣袖上吹了吹,站起来,对那富商道:“我之前就同你讲,三少爷这个人在江湖是确实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不过是你因为没有惹上他的兄弟。这回,我的面子,包括红楼的面子,都不管用。要我说,你还是同你们商会那帮人讲,让他们该认错认错,该低头低头,要不然……嗐,你们看着弄吧。”
富商的额头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 ,他掏出白色的丝巾擦了擦:“其实,我和刘良臣是不同意把东西往北方运的,太危险还担着不好的名声,不出事则罢,一出事就有灭顶之灾。可马钱子那帮人在商会里势力太大,我,也只能干看着。这批货价值上百万贯,要是顺利成交,赚项也有上百万。你在下西洋,西洋这样的交易也不多吧?”
李甲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就好自为之,自求多福吧。到现在,这事情还没有惊动官府,不过大内密探是不是知晓,就很难说了。他们据说是无孔不入的 ,要是他们也掺和进来,就没有舍财免灾的说法,可能就是人财两空啰。”
富商道:“这三少爷把底牌拿走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你这样的还在江湖上做生意,自己细细想想,好生品味品味。我问你,他既然要走,为什么还要在椅子上放一把扇子?”
富商走到椅子边,拿起扇子,下面赫然放着两张马吊牌——白板。这白板又宽又大,又如富商白白胖胖的脸庞。
富商右手捏着折扇,左手抓着两只白板 ,陷入沉思:“这三少爷的意思是不能善了?人财两空?”
李甲冷冷一笑:“不能善了?这是自然。恐怕,还有洗白两家的意思在里头哦?老兄,你这几年做了富员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警惕了,小心被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哦。你自己想想看,出头露脸的都是你,到时候,背锅的会不会是你呢?”
2.第一滴血
万钟粟一个人坐在街沿石上,痴痴傻傻的,全然不知道已经天亮了。他的左手还提着铜锣,右手拿着棒槌。
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棒槌下去,铜锣居然就被敲裂缝了?
当然,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的问题是锣敲起来没有原来那么响,效果就大打折扣了。敲锣的效果不好了,那么这打更的效果也会打折扣。这司更的头目可能睡着了,可是那些巡逻的兵丁衙役不可能打瞌睡吧?遭了,遭了,搞得不好,这碗饭要打翻了。可是,自己家里困难,母亲年高有病,偏偏自己还一年添一个娃,这咋办呀?
万钟粟浑浑噩噩地,直到太阳从云层里跳出来,经过街口的牌坊,把光辉投到他的身上,才惊醒过来。管他的呢,实在不行就上河边码头上去下苦力,不定呀还能多拿几个。只可惜了这从父亲手里传下来的铁杆庄稼,白天可以照顾家,也可以帮帮闲,自由自在。
老万薅了薅有点乱的头发,揉揉有些麻木的脸,撑着身子站起来。刚刚把身子拉直,眼睛里就出现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让他惊吓地蹦了一尺多高,反倒让那个突如其来的人后退了一大步。
“老万,你在搞什么名堂?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吓人的?”
“李捕头,你一下子就窜到我跟前,把我吓得跳起来了好不?怎么反过来怪我呢?”
“好吧,我们不掰扯这个。我问你,寅时三刻的时候,你在哪里打更?”
“寅时,三刻?寅时正,我在马道街。寅时一刻,我在新市后街。寅时二刻,我在文庙街和铁货街交接的地方。我觉得手腕有点不舒服,就抖了一下手,谁知道竟然敲到了铜锣上,还,还把锣给敲破了。”
老万举起手里的破锣给对方看:“你说,这是不是邪门儿了?”
“是很邪门儿的。”来人一脸惊讶 ,随即微低着头咬牙思索,少顷,问:“那,寅时三刻,你在哪里?”
“我,寅时三刻,应该就在这里。从那个时候起,都在这里。李捕头,你说,我要不要找刘神婆跳一场?”
“呸,你要是舍得大公鸡和白米给她,随你便,我不管这个。我要给你说的是出事了。不过,你要是一直在这里,我也不用问你了。我走了。”
李捕头说走就走,跨着大步,向县衙方向走去,只是在背后摆了摆手,不知道是给老万告别还是送给他一点安慰。
老万不知道李捕头找他干嘛,但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事了,而且还不小。不过,可能李捕头觉得和他说不着吧。老万早过了好奇心爆棚的年纪,老婆也经常说,闲事少管,多吃三碗。老万只担心这铜锣的事,那个驼背管事,肯定不会相信自己不小心敲坏了锣,多半自己赔钱是赔定了。
穿过那条弯曲如罗锅的小巷,还没有走到自己的小院门口,老万就觉得有些不对。院子外面很干净,连巷子里的一段都有扫过的痕迹。
老婆还是勤快的,以往这个时辰早就起床了,也会打扫院子。可是,这个老婆虽然是一个麻面的胖妇人,却是出了名的喜欢热闹,经常一边做事一边唱歌,嘴巴就没有闭过,现在居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最可疑的是,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甜腥味儿。这个味道,虽然不是非常熟悉,却曾经在老万过去的岁月里出现了几次。因为职业关系,他发现的凶杀现场有几起,那些地方就是这种味道。
老万的腿,又开始打软了。他慢慢地把手里的铜锣和棒槌放在地上,自己也蹲了下来。在别的地方有异常,自己还觉得无所谓,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让他瞬间感觉很恐惧。他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便掏出水袋喝了一口。
“阿秀——,你在家里吗?”当老万感觉好一点之后,就扯着嗓子喊他老婆。
老万喊了两声,没有人答应,心正往下沉。突然,他背后一个破锣嗓子响起:“老万,你龟儿子是不是有病,你老婆又不是在家里偷人,你回自己家还要打个响声。你老婆也是,半个时辰前,扯起嗓子喊老万。你说,你们两口子是不是有病?”
老万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完了,我老婆出事了。完了,真的完了。”
“不是哦,看你这个样子,就不像个夹了卵子的。我进去看看。”说着,破锣嗓子越过老万,就踏进了那个小院子。
老万还在喃喃地念着:“完了,完了,完了……”,还没有念到第五遍,就看见破锣嗓子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脚上的一只鞋都掉了,脸色苍白,脸上一幅见了鬼的表情:“死了,死人了,好多血,好多,好 ,好多。”
破锣嗓子的样子,在老万看来,就是老婆出事得到证实了。
3.香香公主
她慵懒地靠在坐塌上,背后是柔软的锦被,两只眼睛微眯着,兀自用一条永福祥的丝帕擦着嘴角的琥珀色的酒液,弯起的手臂显得白嫩颀长。高高盘起的乌黑长发,上面簪着一根无暇的白玉簪子,鬓角饰着一朵活灵活现的珠花,因为斜靠着,脖子显得更长,有如尽情舒展的白天鹅,尽显高贵优雅。
“那些朝廷的鹰犬,现在有多少在沂城的?”那珠唇轻轻地吐出来一句话。
面前的两个侍女没有说话,低着头在贵妇的腿上脚底揉捏按摩。
窗子外面飘进来一个清澈柔润的声音:“不少哩,比上个月又多了二十多个,还来了一个千户,咱们府上可是密不透风了。”
“不用管他们,就当狗皇帝给我们派保镖了。你们只看着,要是有人擅入公主府一百步以内的,给我打断了狗腿扔出去。还有,要是去咱们店铺里捣蛋的,也给我打折了腿去。”
“公主,狗腿子越来越多,会不会强行闯进来?”
“不会,他们就是监视我们而已,只要我不动步,你们都不会有危险。哼哼,狗皇帝只有这点出息,该做不做,难怪别人要打他的主意。”
这香香公主是前朝皇帝的长公主,前朝皇帝禅让之后,她享受着本朝给予的优待,生意做遍了北地南疆。最近两年因为皇帝猜忌,逐步收缩,先是放弃了长途贩运的商队与商船,后来又放弃了边地和夷蛮直接的交易。朝庭里面总是有很多谗言,许多想踩着别人上位的盯上了前朝皇族,希望找到他们谋反复辟的蛛丝马迹。当今皇帝懦弱偏信,加之外族强大,虎视眈眈,经常找机会在边境挑衅,在朝廷行挑拨收买之事,所以乱象纷飞。公主明白朝野之势,已经开始糜烂,但忠臣良将还是安心用命,只要上层能够稳定自然不会出乱子。因此,宁可受一些委屈,也要避免和代表朝廷的鹰爪起冲突。
那些奉了上司命令的大内密探和皇帝私军,其实也是为了监视和控制香香公主,不让她的实力发展壮大,把这只香艳的大老虎控制在一个范围里面,就完成了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所以,虽然是咄咄逼人,其实并不会主动出击,除非公主的人压不住火,出手伤人,否则公主一族仍然是高高在上享受优厚待遇的前朝皇族,不容随意冒犯。
“小虞,三少爷最近在干嘛?”
“三少爷最近去了一趟红楼,和方意如、李甲、沈百万打了一场马吊,然后就不见人影了。”
“哦,”香香公主来了兴趣:“这小子不是不愿意和红楼打交道的吗?还有,沈百万究竟给了红楼多少好处,能够让红楼的方意如出来见三少爷?知道三少爷去了哪里吗?”
“公主,这昨天才发生的事情,我们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呀?知道三少爷去干了什么都费了好大的劲儿。再说红楼既然涉入其中,肯定也不想搞得人尽皆知,做得还是挺周密的。只是三少爷,好像有一拨人在接应他,所以很快就失踪了。”
“嗯,不用再查了,老三是个懂事的,也有官身,他知道该怎么做。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有一件事情,大概和北蛮有点关系。一个打更匠的老婆,被砍死在自己家里,时间是寅时二刻。所用的刀,好像是北蛮的制式兵器。据沂城府衙方面判断,这个打更匠的麻面老婆也不简单,应该是哪里派来潜伏的,没有娘家,没有生养,而且是十年前大灾荒那年流落过来的。”
“看来,咱们这一块儿要开始不清净了。吩咐下去,都上点心,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防火防盗防北蛮。注意那些陌生人,拿得准的直接割了,拿不准的捅到府衙那边去。”
“知道了,咱们公主府的人也不是吃素的。”那清澈柔润的声音越来越远,窗外的阳光照射在窗前的红漆八仙桌子上,散射的光让人眼前一亮。
房间里开始寂静下来,坐榻上的公主揭了一幅金丝绒毯盖在身上,慢慢地有了细细的鼾声,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仿佛沉淀在昨日美好的梦里,这使得空气中又多了几分温馨。
4.碧云寺的大和尚
大和尚不是碧云寺的住持,但是他却一直住在方丈的房间里。
大和尚他也不怎么念经,估计他也不怎么会念,他晚上不睡觉,可是晚上他也不念经。
大和尚骑着马进碧云寺,那是十几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会儿他还年轻,年轻的他喜欢看花,更喜欢银子,所以他来了。
碧云寺人不多,房子可不少,还比较偏僻,所以可以养花的地方很多。花多的地方花粉味儿重,还有些人过敏,不过大和尚不怕,大和尚经常用一些花瓣做菜,甚至炒鸡蛋炒肉吃。
碧云寺平时没有多少香客,就连初一十五都寥寥无几,不过庙里的和尚们无所谓,该念经的仍然念经,不念经的同样不念经。
念经的和尚和不念经的和尚各行其是,互不干扰。
念经的和尚一身檀香味儿,不念经的和尚一身花香味儿,不,还有脂粉味儿。
不过,既然是一个寺庙,和尚们都会念“阿弥陀佛”,香客们重要节日里会来“善哉善哉”,施舍一些,于是碧云寺就一直不衰败,过得一年半载还有工匠来这里描描画画修修补补的。
碧云寺有一个后山,原来有一个黑龙潭和一个思过崖,打发一些犯错的弟子去养鱼和种地。大和尚来了以后,让那些人还是回来念经,说和尚你不让他们念经怎么能够上进呢?好吧,这些人又开始磕磕巴巴地念经,不过也好,要不庙子里香客和和尚都少,那像什么话。
不过,从那以后,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人的缘故,还是怎么的,后山竟然闹起了鬼,几个采药人失了踪,两个猎人也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大和尚索性就把后山列为了禁区,派了跟着他习武的弟子看守要道,不准任何人进入。
大和尚住持的这些年,除了封锁后山这件事,其余的都没得说。不过,碧云寺一天比一天富裕倒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武僧接近两百人,在这周围也算得是不容忽视的一方势力,寻常也没有人敢来捋其虎须。
大和尚一双眼睛阴鸷而锐利,胡须浓密,面目粗犷,如鹰似虎,端坐在一张高背椅子上面。
“老三,这回出去情况咋样?”
“还行,又拿下了几个山头。他妈的这些土匪,不去做生意真的可惜了。为了收拢这些家伙,我又花了十万两银子。”
“好了,银子就不要计较了。多派一些人,去把香香那婆娘让出来的地盘接管了,不愁没有银子。那些山寨,现在一定要让他们满意,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跟你混。至于将来,你也不要担心,咱们分一些自己人去投奔他们,不怕他不听招呼。”
“好主意,这样我就放心了。咱们的人进去,该拉的拉该打的打,只要不显山漏水,一定没有问题。”
“虽说这样,事情还是要抓紧,草原那边现在很急躁,都催了好几次了,想咱们把挨着边境这几百里都给拿下。哎,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你们也要注意保密,进出小心,不要给暴露了。”
“知道。那我回去了?”
“回吧。再说一遍,不要和那些商人对抗,要合作,那些世家比我们有实力。我们和他们合作,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就是散沙一盘。如果我们只想自己吃肉,不给别人吃,他们就是铁板一块。告诉你,他们不在乎谁当皇帝,谁当皇帝都离不开商人和世家。”
“好吧,我尽量拿小的世家开刀。不过,我们要不要把香香公主拿下,那可是一块大肥肉。”
“你,哈哈,哈哈哈!算了,现在还轮不到我们,那是正光皇帝碗里的菜!你只要一动筷子,他就警觉了,咱们再想做其他事情就难了。”
和大和尚说话的人走了,大和尚重新提起毛笔作画。大和尚虽然喜欢种花和看花,但他画画的时候却不喜欢画花。大和尚喜欢画山水,特别喜欢勾勒中原那些雄伟的名山大川,虽然他真正到过的不多,但这不妨碍他的执着和喜爱。公正地讲,大和尚的画技还可以,比业余更专业,比专业显得业余。最大的缺陷,就是喜欢在一张纸上画最多的山水,布局有些局促,看起来气魄不够,有点小家子气。一些能够进入方丈的檀越,劝他放弃包容宇内的画法,他当面谦虚地接受,背过身还是自行其是我行我素。
5.二姑妈
他总是喜欢坐在黑暗中,白天是这样,晚上更是这样。
我这样说,并不是说他很神秘,其实也有很多人认识他。就男人来说,他应该算是长相不错的,一张方脸,五官端正俊秀,也许是脸太白,显得有些阴柔。
没有人问他的年纪,反正他进宫很多年了,也担任了好长时间的采买太监。本来,他有机会担任膳食监总管的,但他拒绝了。不过,采买太监也算有油水的职位,有人疑心他贪恋那些必然存在的好处,就再没有人劝他。
后来的人,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老人们叫他“二姑妈”。其实,他真名叫马二古,刚刚入宫的时候被人开玩笑叫成二姑妈,就一直用到现在,连宫里的主子们有时候也叫他二姑妈。
“干爹,最近大和尚那边动作有点大,进出货比较多,有些商人悄悄地在给他们供应铁器,目前只有马掌之类小东西。但听说有剿匪的团练,假装打败仗,把兵器都丢了,给那帮人收了去。”
“嗯,这和尚是越来越贪心了。你们得注意了,减少茶叶盐巴出口,增加丝绸和瓷器。我们得拉一拉他的后腿,不然这家伙不定哪一天就要搞事情。”
“好的,我马上就吩咐下去。”
“还有,那个打更匠的老婆,在我们鼻子底下藏了那么久,你们居然没有发现,我看你们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了,该抽抽鞭子了。吩咐下去,再不用心做事,小心丢了脑袋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好的,干爹。我这就去布置,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好啦,我不会怪你,你也只有两只耳朵,一双眼睛。你把小崽子们盯紧点,让他们睡觉都给我把耳朵竖起来。去吧!”
门边挡着阳光的人影消失了,好像二姑妈的一声叹息,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向何方。
“这大和尚可能不甘寂寞了?可是,二姑妈又能怎么样呢?拦不住,也不能拦,只是以后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二姑妈从黑暗中站起来,顺着墙根走下去,在拐角处走进一条巷子。巷子里面很静,没有什么灰尘,也没有其他人。
二姑妈在巷子里或左或右转了三次,在一座假山的背后消失了。
他从那里进入了一个地道,地道里有着细微的光,让他能够从容阔步,向着前方很像是一个宫院的地方走去。
二姑妈走进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在一道巨大的屏风前站住脚。屏风上绣着人物故事,活灵活现,应该是江南进贡来的苏绣精品。二姑妈对这个没有什么研究,也不爱看,二姑妈爱的是银子。
“小马,你倒是有一阵没有过来了。”一个珠圆玉润的声音在屏风后面响起。
“容主子,小马这一阵忙着处理那些和咱们作对的商家,很是伤脑筋哩,所以……现在才来给您请安。”
“哦,小马你这样说,我就姑且相信你吧。有什么是我能够帮忙的吗?”
“没有太大问题,不过有些商家背后有官员撑腰,这里有一份名单。”说着,二姑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折子,很快一个丽装宫人转出来接了过去。
俄顷,大约是容主子看过了折子,说道:“你等着吧,划了红杠杠的那些,过两天让御史台的言官们参一参。剩下的,交给大内密探吧!还有什么吗?”
“多谢容主子,没有了。”
“别想着说谢,把你的差办好了就行。话说,让你找的珊瑚树和宝石呢?赶紧送进宫来,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这一批货快了,最多三五天就可以送进来了。”
“哦,我想起来了。有一阵没有听说三少爷的事情了,也没有听见你们报告,这小子现在在干嘛?”
“三少爷呀,说不好。前两天据说在红楼露了个面,又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又去挑战谁去了?”
“哼,这小子倒是一个白眼狼。他父亲升官那么快,他偏偏去捅漏洞,把他父亲杀良冒功的事情捅到皇帝面前,搞得他老子丢了官,要不是我保他,连脑袋都要被砍掉。”
“嘿嘿,三少爷自己倒是被封了一个子爵。小的都有点羡慕他了。”
“羡慕他?这回李家和王家算是把他恨死了,只要有机会,还不得下黑手呀。哼,小时候挺聪明的,现在居然这么蠢。再过一段时间,怕是他要羡慕你有时间数银子了。”
“那,三少爷的事还管不管了?”
“管,怎么不管?四大公子里头,这小子算个人物。”
6.三少爷的贱
“买豆腐皮,五香豆腐皮,麻辣萝卜干,好吃得很——”,充满诱惑的吆喝声,余韵悠长,深入人心。
小贩推着木轮车,顺着大街进入小巷,便有半闭着的宅门打开,或是大嫂牵着小娃娃出来,或是使女们嘻嘻哈哈地追着身影来尝,抑或是大户人家的厨娘买了去给主人佐餐。
生意很好,不过半个时辰,堪堪转完四五条街巷,小贩车上的豆腐皮和萝卜干就卖了个干净。小贩便息了吆喝,只剩下推车上那面红底黑字的小旗“京都一绝”。
年轻的小贩走到报国寺外面的戏台下,住了脚,把车停在街边,自己找了个石阶坐下。他从小车下的一个布袋里面,掏出扣在一起的两个碗,取了一壶酒出来。把扣着的碗掀开一条缝,立时有一股浓郁的臭味儿飘散,小贩早将准备好的筷子伸进去夹了一个油炸臭豆腐出来,又连忙把碗盖好。
“可惜了,又跑味儿了!”他一面美美地嚼着臭豆腐,舒展着脸上的骨肉,一边小声地嘟囔着。
街那头过来两个姑娘。一个穿着华丽,手里捏着张绣花手帕,一步一扭地走过来。另一个丫鬟打扮,提着一个篮子,快步走上来。
“这位大哥,你的麻辣萝卜干还有没有?”丫鬟大姐看着小贩,心里希望他还有货。
“没有了,卖完了,下次请早吧!”
“哎,我们在府里听见你吆喝,追出来就不见人了。走了一条街才撵上,那知道就没有了。”丫鬟沮丧地说:“完了完了,回去又要被骂了!”
小贩将盖着的碗杵到丫鬟鼻子下面,“嘻嘻”一笑:“小大姐,我这儿还有几块臭豆腐,你要不要?”
丫鬟一下子闻到味儿,喉头“咕嘟”地动了一下,有些意动,随即又开始沮丧:“哎,算了吧,我家小姐最恨别人吃这个了,我要是买回去,她非得把我揍死不可。”
小贩又一笑:“要不,我分你一块,你吃了再回去?”
丫鬟脸色一红:“还是不了,我们小姐的鼻子可灵了。”
这时,那个华丽衣服的姑娘走过来,一面用手绢扇着空气中的臭豆腐味儿,一面说:“好臭呀,怎么就没有豆腐了呢?我娘还说晚上吃黄金豆腐呢?”
小贩又夹起一块臭豆腐放进嘴巴,一面对后来的姑娘说:“好臭?究竟是好,还是臭?或者是臭得好?你不亲自吃一块,怎么知道好不好吃?这东西,闻着臭,吃着香,可惜,你没有福气尝。”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把满嘴的芬芬传给两位姑娘。
望着两个姑娘嘟嘟囔囔地走开,小贩脸上的笑容如水里落下了月亮,慢慢在安静的街道里荡漾,露出洁白的牙齿来。
这时,一人一马,从街道那头慢慢走过来。那人头戴着一白布斗笠,一身布衣,背上背着一个包袱,一根缰绳松松地搭在马背上,马蹄的“达达”声和着“叮铃叮铃”的铃铛声,使整个街道显得更安静。
人和马停在小贩面前,马使劲吸着臭豆腐的味道,人用手扇着风里的臭味儿,笑着说:“这少爷不像少爷,竟然喜欢下里巴人的臭豆腐。不但这样,这少爷还喜欢做点小生意,这是大隐隐于市吗?这卖卖豆腐,吃吃臭豆腐,偶尔调戏一下小姑娘,这日子过得让人不要太羡慕呀?”
小贩浅笑安然:“公子有何见教?”
马上人道:“好叫少爷得知,北方的狼越来越多了,光靠拿刀的是杀不完的。还有,那些拿着肉去喂狼的,可是越来越嚣张了,少爷是不是只顾着捉迷藏,忘了大和尚正瞪着眼睛哪。”
小贩道:“有人不喜欢忠国,有人谴责我不孝,有人喜欢我的冒失,我只有不图名利的贱。”
马上人道:“公道自在人心,何必事事听于他人。若你不是这样的少爷,你也不会成为毁誉由人的人。”说完,马儿自动向前走去。
“嘿,你也不回头看看,马,拉多啦!少给畜生吃点,还有,你的刀总不用,该生锈了!”
骑马人垂下一只手摆了一下,也不回头,顺着墙走,走在越来越淡的光影里,直到马蹄声和铃铛声都被吹散。
小贩坐在街边,就着臭豆腐,有滋有味地喝着小酒,享受着生前有限杯的快乐,全然不顾夕阳西沉暗意袭来,风轻轻地拨动那些不愿意再沉默的风铃,唤醒曾经辜负过的那些晨昏。
7.在下七公子
一片崇山峻岭中间,突兀地出现一条河流,宽约二十多丈,长约四五里。两岸山峰相亲,峰顶相距不过三四丈的样子,所以河流里全是阴暗,只是在中午一段时间有一线阳光泻入江中。
这里山高林密,平时人迹罕至,多是野兽在此穿梭攀缘。这一日却有了动静,这条河流里第一次有了人的声音:“看,咱们重见天日啦!”
“呸!会不会说话?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乱咧咧!”
随着一只大船从山肚子里面冒出头,慢慢航行在这一段江流中,后面的船一艘又一艘地出现,好像是穿了线一样 ,居然是一个大船队。船很大,吃水也很深,在河里缓缓而行。
不停有人在吆喝着:“注意,尽量走航道中间!看不见就让火把亮着!”
“注意火把,不要把船上的东西点燃了!”
间或还有这样的声音:“小崽子们,打起精神来!咱们这批货交完就可以休息一个月,到时候拿了赏金,大鱼大肉饮酒作乐,随你们折腾。青楼红楼,只要你们腰子好,随你们享受!”
随即响起沉闷收敛的骚笑,或者粗野不羁的狂笑。
江面的船,越来越多,或者独占中流,或者并行不悖,差不多有了三十艘,看来这只船队的实力不弱,货主的实力非常强悍。
突然,一个粗狂的声音在船队的头顶响起:“哈哈哈哈,这只船队这么庞大,看来油水不错!这批货,我收了!”
船队好像被遏止,在江流中打了一个顿儿。片时,便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江流中响彻,穿越江峡,传至峰顶:“朋友,您口气够大,喉咙够粗,就不知道您的胃口好不好?”
“哈哈哈!试试不就知道了。”
“好吧,既然阁下胃口好,我也就不劝您。不过,能告诉我您是谁吗?”
“在下七公子!”
听见对方自报家门,江流中的船帮里开始窃窃私语,“四大公子之一呀”,“他和朝廷的军方关系很深”,“四大公子一惯是一起行动的,不知道其余三位来没有?”,“我看,咱们这会儿有难了!”
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响起:“七公子的名头好大呀!我好怕呀!不过,你要留下这批财货,最好还是凭真本事来,也让兄弟们领教领教公子的高招!”
“哈哈哈哈,江湖上的虚名不用放在心上。在下也没有什么高招,不过歪招还是有的。至于管用不管用,还是要试过才知道!兄弟们,动手!”
江流中,船队的人已经严阵以待,持枪的蓄力待发,握刀的利刃出鞘,还有一些拿着制式弓弩的更是恶狠狠地望着天空,只等七公子和他的手下飞下来,就把他们戳成肉串!寂静,除了寂静还是寂静,没有人再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放过了一个来袭的敌人!
寂静的时候,等待是最难熬的,这让人非常紧张难受,仿佛听见了同伴自己彼此的心跳,在“嘭嘭嘭嘭”地快速敲响。就在很多人额头冒出细汗,快要忍不住去擦汗的时候,众人听到头顶传来由近及远“轰”、“轰”、“轰隆——”的钝响,同时一种强烈的震撼仿佛倒推着行船,许多人站立不稳跌倒在甲板上,天空中满天尘沙铺盖到船上来,人已经张不开嘴张不开眼。随即,人们听到切割空气的尖锐声音在呼啸着,粗重物体相撞的钝响和破裂声音、人的惊叫呼痛声……几乎同时响起。
峡谷顶部的山峰纷纷破碎,向着峡谷下面的江流中砸落,锁住明媚阳光的一线天在片刻之后变成了一片天。只是,切割得如此拙劣,犬牙交错,江流几乎被岩石和垮塌的泥土塞满,漫上来的水把峡谷淹了差不多一半,再也看不到一只航船。没有枪林剑雨,没有狂暴的硬汉,好像就没有谁来过。
隔着二三里地的山峰,一个白衣人站在一块高高突起的巨石上,望着远处被削了一截的山顶,久久伫立。好久好久才吐出来一句话:
“可惜了。可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只能把这些东西留在我们汉人的土地上。”
“你终于舍得出刀了!一下子石破天惊,可能好多人都得吓破狗胆了。”说这话的赫然是那个吃臭豆腐的小贩。
8.风满碧云寺
大和尚持着画笔,认真地描绘着千里江山图,这是他画得最多也画得最顺的画。画画的人就是这样,学的时候花鸟山水人物都学过,学的过程中就有了偏好,有了自己擅长的东西。大和尚也是这样,画千里江山图,乐此不疲,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画这种画有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不过,今天的大和尚突然间就有些心绪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还有点心悸。他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继续画,又画了一阵,终于不满意地搁下手里的画笔。
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寒星,侧耳倾听夜色里的风声,面前的灯闪烁着黄色的火苗,发出轻轻的“滋滋”的吸取灯油的声音。
大和尚摇摇头,难道是现在的局势对自己越来越重要,自己的内心开始患得患失了吗?不过,这件事情对自己对自己的国家确实太重要,自己怎么重视都不为过。难道说,我还是不够沉稳吗?潜伏这些年,不就是为了能够做成一番事业,得到别人无法想象的富贵吗?
这一批货平时不显山露水,有些是通过代理人购买的,有些是土匪抢来的,有些是官员报损挪出来的,有些是军队故意打败仗留在战场上的,有些是世家和商会下的注……总之,不可能有人联系到我身上来。在世人眼里,我最多就是一个和世家、商人交往密切一些的俗气和尚罢了。不过,我是主持,是碧云寺的当家和尚,俗一点也说得过去呀。
但是,都两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实在不应该呀?护送的都是亲信,接应的也是小王子亲自带队的草原铁骑,大和尚想不出哪个环节会出问题。
突然,大和尚的耳朵一动。应该是有消息传来了。
果然,很快就看到一个知客和尚穿过大殿旁边的甬道,向方丈跑来。
“有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
“禀报方丈,有客来访。”
“是谁?这么晚了还来?咱们的山门不是关了吗?”
“来人说,他是七公子。他说方丈您一定会愿意见他的。”
“是吗?”大和尚皱了眉头。
“是的,几个师兄都听见了。”
“嗯,好吧!去把他请过来。”
看见知客下去,大和尚对着黑暗里说:“让戒律院和罗汉堂的弟子到方丈外面来。”
一个白衣如雪的翩翩佳公子,背上背着一个包袱,昂首阔步,走了过来。知客和尚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一脸无奈。
“七公子名满天下,今日一见,足慰平生呀!”
“大和尚交情满天下,在下也是万分佩服,怎奈拜会无缘,今日冒昧夜访,还请恕罪!
大和尚挥退知客僧,延客入方丈,奉茶坐定,率先开口:“七公子降临寒寺,想来不是来礼佛,更不是来找大和尚讨茶喝吧?想来,大和尚的画也入不了你的法眼,咱们还是有话直说吧?”
“不急,不急。素闻大和尚是一个雅人,怎么如此不懂待客之道呢?咱们不是应该探讨一下佛法,切磋一下棋艺,顺便吟诗一首联句二三吗?”
“不瞒公子,若是往常,像公子这样的身份,自当奉陪。只是大和尚今日有事,尚请公子直言来意,恕我失礼了。”
七公子放下手上茶碗:“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可惜在下做了恶客,就品不出什么妙处了。”
说着,侧向大和尚,微笑道:“大和尚来中原有十八九年了吧?那会儿,老皇帝还健在,你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还真的厉害呢。这些年,除了说大和尚不务正业之外,还真的没有什么异常,朝野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位枭雄。”
大和尚摸摸自己的鼻子:“施主是来和我讲故事的吗?要真的是这样,这位大和尚可真的让人佩服啊。”
“谁说不是呢?这位大和尚暗中利用各种身份和手段,结交控制朝中官员、将领、商人和世家贵族,网罗和纠集了一批江湖上的亡命之徒,陷害袭杀正义之士,通过各种渠道搞来朝廷控制的物资和军队制式武器,准备运往邻国。”
七公子抬头看了一眼大和尚,见他仍然凛然端坐,脸色已经有了一些不自然。他端起茶杯,轻啜慢饮,一面用凌厉的眼神向对方的眼睛刺去。
大和尚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了看窗外,他能够感觉到戒律院和罗汉堂的弟子已经聚集在外面,只待他一声令下,就会闯入,发动攻击。但是,名满天下的七公子,就这么从从容容地坐在自己面前,暴露着自己的秘密,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只可能是有恃无恐。是的,肯定是这样。
大和尚在心里权衡着,好像还听见了寺里多处传来一丝丝不自然的风声,不禁挺了挺腰,缩了缩肩膀。
9.七公子的刀
大和尚稳了稳心神:“诚如公子所言,那又怎样呢?”
“不怎么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时候风也会传递信息,更何况你的碧云寺也不是密不透风。”
“对,知道了又怎样呢?”
“哈哈,有进必有出,大和尚是一个雅人,自然不会只吃不拉。所以,我推测你近期必定有大动作。”
“施主过奖了,我日日在这方丈之中,喝喝茶画个画,能有什么大动作。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都跟我没有关系。”
“哦,这样啊。有些人看见风动,心就动了。大和尚是行动了,风也没有动。我这样理解,对吗?”
大和尚点点头:“公子果然是妙人,真的与我佛有缘呀。此说,虽不中也不远矣。”
七公子架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说:“大和尚对自己的谋划信心满满呀。如果我像你一样,船行阴河,兵接边地,同样想不到会有什么变故的。可惜呀!”
大和尚听见“船行阴河”,已经变了脸色,待七公子说完立即问道:“有什么变故?会有什么变故?你不要在这里诈我!”前面声音尖厉,后面的声音慢慢降了下来。
七公子伸出手,一边摆手一边摇头:“大和尚,你修行近二十载,这禅定的功夫还是不行呀,我还没有说更多的事情呢!”
大和尚道:“贫僧自然不如公子,请公子继续讲。”说完,提起茶壶为对方续水。
七公子道:“既然发现大和尚要通过阴河出货,我就来了一招‘神兵天降’,借着天雷之威,让你的计划胎死腹中,不,胎死山中。”
大和尚大惊失色:“你们动用了火器?这得要多少神雷呀!”
七公子撇撇嘴:“邪魔外道,也想动我国本?正道之光,能将冰山消融。你们以为朝廷有人和你们沆瀣一气,皇帝昏庸是非不分,奸计就可以得逞?笑话!你那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大和尚脸色一变再变,终于一咬牙:“公子妙算,如汤沃雪,大和尚佩服得紧。不过,匹夫一怒溅血五步,大和尚一怒,公子可就不能全身而退了。可惜呀,公子只身前来,真当大和尚被你几句话就吓跪了么?”
七公子微微一笑:“大和尚可知道在下使用哪般兵器?”
大和尚道:“都说七公子刀不离人,人不离刀,只是,江湖中还没有人见识过。难道,大和尚今日有幸,能够领教公子的无双刀法?”
七公子笑道:“哪里,哪里,既然别人不能让我出刀,在碧云寺也不能破例。更何况大和尚是一个雅人,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很多 ,砸坏了怪可惜的。”
大和尚道:“那今日之事,公子想如何了结呢?”
七公子道:“我想说不急,可是你现在没有心情等。而且,你手下那帮人在院子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既然如此,说不得要满足一下你们的要求。”
说着,七公子缓缓取下背上的包袱,放在桌子上。这是一块蓝色的蜡染花布,与乡间村妇穿在身上的那种没有什么两样。花布展开,赫然是一把厚背错金九环刀,刀锋自然雪亮,但并不是江湖百兵谱上的名器。
大和尚见了,未免有几分轻视,笑道:“公子对自己的身手,看来是十分的自信,连刀都舍不得用一把好的。否则,以你的身份,神兵利器唾手可得,又何至于用这么一把普通的刀。”
七公子轻轻以手抚刀,笑道:“大和尚,你最大的毛病就是看不起天下英雄。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名刀不一定要有来路。美人也好,兵器也罢,若陪伴的人有名,这也就跟着出名了。刀而已 ,难道跟着我七公子会辱没它吗?哈哈哈哈!”
笑声中,七公子一拍刀身,九个铁环上的铃铛骤然响起,一股沛然的力量自九个铃铛处宣泄而出,方丈室内卷起了一阵狂暴的风。大和尚在铃铛响起时便急速运功抵挡,无奈这阵风起势迅猛,吹得大和尚连脚都住不住,身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被吹得贴在墙上,连衣服都被熨得平平整整。
此时,从屋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哎哟”声,持续了片刻,听声音外面埋伏的戒律院和罗汉堂弟子都中招了。
“何方妖孽,敢来碧云寺撒野?”
“藏头缩脑,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咱们明刀明枪的干,保准打得你屁滚尿流。”
“……”
七嘴八舌,都是愤慨的声讨,不过没有人回答。
“妈呀,我的腿断了!”
“我的胳膊断了,腿也断了一只!”
“我肋骨断了三根……”
大和尚脸色铁青,大吼一声:“够了!还嫌不够丢人!?”
窗外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在空气里散布着。
10.尾声
“我走了。这边的一切就交给你了,记得有重要的事情给我传信。”
“嗯,我晓得了。那边真的有那么急的吗?我还说什么时候请你喝酒哩。臭豆腐下酒,天长地久哦!”
“去你的臭豆腐吧!少吃点,别把那些莺莺燕燕给熏跑了。说实在话,老三,你该成家了。”
“再说吧。你知道的,嫣然走了之后,我的心就死了。”
“别,嫣然要是在,也希望你能够幸福的。我看,方意如那丫头就不错!”
“是不错,可是她是红楼的人。”
“红楼也是咱们中原的人。”
“好吧,我会考虑的。”
两个人在都城外的大道口说着话的时候,从城里又驰来两匹骏马,马背上赫然是香香公主和方意如。
“老七,这边的事情刚刚结束,你又要走?”
“公主,南方的走私和海盗很猖獗,国家税收流失,商队备受打击,这是在喝我朝百姓的血呀!”
“很严重?”
“非常严重!”
“好,去吧!你小子就是个操心的命。需要帮手的时候,可以找我公主府的人。诺,这是调派人和物的令牌。”
“七哥,咱们红楼的资源也任你调遣。”方意如也从怀里摸出一个信物递给七公子。
“公主,小方,现在的局面来之不易。我走之后,希望大家努力维持。”
“老七,你放心。现在皇帝也有所觉悟,不再像防贼一样防着我,行事要方便许多。二姑妈那边也主动来联络。想来短时间内,我们的邻国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那是,七哥把大和尚变成了手无寸铁的真和尚,把他这个邻国的四皇子监禁在碧云寺。我又在边境上把小皇子和他的手下一起灭了,他们应该能安分一阵了。”
七公子翻身上马,一拍马背,头也不回地沿着官道走了,只有背上那个蓝花花包袱吸引着众人,直到他走出大家的视线。
几个人站了许久。
三少爷说:“七哥是个不拿俸禄的官儿。”
方意如说:“你是一个吃着臭豆腐,脾气同样臭的少爷。”
香香公主:“老七那把刀,就没有看他用过,不知道他背着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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