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娶不起您女儿

01

“你有房吗？”

“没有，叔叔，但是我可以努力挣钱，再过几年就可以付个首付供房贷了！”

“买车了吗？”

“没有，不过等买了房，车子很快就可以买了！”林东升的头上冒着小水珠，它们调皮的在他头上慢慢滑动，林东升试图抹掉它们，可是没一会儿，它们再一次冒出来。

“即使你买了房，买了车，你要背多少年贷款？那么你怎么让我放心的把女儿托付给你？”

“叔叔，我，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素雯的！”林东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没有了底气，他知道自己输了，不是输给了素雯爸爸，而是输给了自己的内心，他也不能够确定是否可以让素雯跟着自己不吃苦，也不确定自己的努力是否能够改变一切。

“年轻人，社会是很现实的！有些事情，你很难改变，不是我不愿意把我女儿交给你，是你没有能力给她带来幸福！”

林东升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素雯家，他没让素雯送他下楼，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么落魄的样子。

他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婚姻和爱情并不是一回事。爱情只需要你情我愿，两个人的世界；而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出身的原罪最终造就了门第之差，而这种差距很难逾越。

02

林东升的父母都是农村的，一辈子也没怎么去过大城市，他们就一个愿望：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考上大学，然后找一份工作，在城市里扎根，永远告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林东升也算是不负众望，顺利的考上了重点高中，距离上大学只差一步，可是就是这一步，他走了足足两年。当父母卖完家里所有的粮食，把3000块复读费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哭了，他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压力，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他也知道他只能成功。

每天早上五点半，他准时在一楼等待楼管大叔开门。然后他会去操场边跑步，边记单词；之后进入教室开始早读，为了能提高自己的作文表达能力，他每天都会从满分作文里找到一些好的句子背诵：晚上下了自习，他会点起蜡烛，再在教室写一套英语的阅读；睡觉前，他会回顾当天学习的知识，记住了哪些，还有哪些是还没记住的。

有时，赶上假期学校五点半放假，他会提起包一路狂奔起来，汽车每隔一个小时一班，最后一班是六点，所以必须抓紧时间，幸运的是他总能赶上了最后一班车。汽车摇摇晃晃，人挨人站着，他根本不用担心不扶扶手会摔倒，可是因为他并不高，他每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都是那么困难，有好几次他都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嘴巴里也酸酸的，他知道这是要吐的前兆，他内心里念着：快到了！快到了！

不知道念了多少次，汽车终于在林冲店停了下来，他用娴熟的技巧，一只手提着包，一只手开路，然后身体向前蠕动，就在他挤下汽车的那一刻，他开始狂吐起来。

其实他早习惯了这样，可是他心里有一个梦，一个再也不用回来的梦：他要上大学，他要离开农村，他要做一个城市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梦，更是父母的梦。

凌晨十二点，他坐在家里的板凳上，趴着桌子上写习题。凳子是父亲用砍掉的树的余料处理以后，用钉子钉的，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方正，可能来一个胖子一屁股坐上去就会散架；桌子是亲戚给的，因为桌子和凳子并没有太多的高度差，导致他只能趴在桌子上，借着台灯的光写着习题。

母亲走过堂屋（瓦房有东屋，堂屋，西屋），看见东升还在写作业，默默地转回房间拿了外套，给他盖上，然后说：“别冻着，赶紧睡吧！”

凌晨一点，东升毫无困意，他打开门，一阵凉意突然袭来，他抖擞了一下身体，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望着几平米的院子，想起了儿时在院子里玩捉迷藏，那时候的院子是那么大，顺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小伙伴们就找不到了，而现在他走几步就走完了全程，他在想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他在想万一自己失败了又该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六点，林东升已经开始在村子外跑步记单词。清晨的雾水打在东升的脸上、胳膊上，他呼出的气变成了雾，冬天的风像锋利的刀片划过他的脸颊...

早上吃过饭，母亲打着毛衣，烤着火，就在她叫东升帮忙拉一下毛线的时候，她停住了。

“儿啊，你张白头发了！”她的眼睛里带着惆怅，准备开口说下一句话，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咽喉。

03

6月8号下午，高考结束，他仍然在下车后吐了起来，这一次，父亲竟然在路边等他。他把被子绑在自行车后面，跟在父亲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见父亲穿着他去年已经穿旧的运动鞋，衣服和裤子还是他上高一军训的衣服，经过时间的洗礼，衣服早已褪去了本该有的军绿色，他的眼眶里有些滚烫。

父亲开口打破了僵局，“都顺利吧！”

东升还没张嘴，眼泪就掉下来。他怕父亲回头，赶紧用衣服擦掉眼泪，故作镇定的说：“可能上不了本科（二本及以上，三本根本上不起）！”

父亲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东升一眼，他沧桑又浑浊的眼神，突然没了光。自行车歪了一下，差点掉就了旁边的河里，他没有继续讲话，只是推着自行车艰难地走着。

等分数的那十几天，家里特别安静，安静的让人感到窒息，没有人想打怕这种局面，因为全家人都无法承受他的再一次失败。

分数出来的那一天，东升用邻居的电话拨通了查分的热线，当东升报完自己的信息之后，电话那头开始了忙音，东升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了任何一点声音。

“您的语文分数是117，数学是...”东升感觉有点晕。

“您的总分是514！”当东升听到总分时，他跳了起来，边跑边喊着：“过线了！过线了！”

他考上了，虽然不是一本，但还是比预期要好一点，这一次，他终于要离开农村了。

04

度过漫长的七月、八月，在家里办完酒席之后，东升拿着通知书和向亲朋好友借来的钱走向了大学的路。

大学四年，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当别人睡懒觉的时候，他已经早早去了自习室；当别人周末组队打游戏的时候，他已经在大卖场里卖商品了；当别人寒暑假回家的时候，他已经远在他乡做起了寒暑假工，大三的寒假，当除夕夜来临，加班刚回来的他，在工厂门口吃着一份6元蛋炒饭。母亲的电话打来，问他有没有吃团年饭，他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他仰起头，停了一下，然后跟母亲说：“在吃，烤鸡、炒菜、饺子，啥都有！”电话那头的声音开始模糊，他看着远处的烟花慢慢升起，心里却感觉是那么的悲凉！

大四，他提前进入了实习单位，由于表现不错，在毕业前就转正了，好像一切都稳定了，可是他却辞职了。他心里明白，这样做下去一辈子都不会有变化，他看着自己的师傅做了七年，依旧是一个职员的时候，他觉悟了，他不能这么下去。

金九银十，他去了深圳，最终找好了工作，三年后的一次朋友聚会，他认识了素雯。在相处了一年之后，素雯决定带东升见一下自己的父母。她给他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帮他买了自己爸妈喜欢的礼物，她本以为父母会同意他们交往。

东升走在柏油马路上，看着远处的灯光，想着十年前的自己，想到了那个曾经在院子里发呆的自己。曾经一心想要走出农村，走进城市，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城市人的样子，可是他始终摆脱不了农村孩子的身份。

毕业四年了，虽然有了一些存款，可是在深圳这样的城市，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套房，更别说扎根深圳了。他想念自己的父母，想念儿时的池塘，想念田地里的麦浪，可是都回不去了...

他拿起手机，给素雯的父亲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叔叔！我娶不起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