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不等无常叫,梅郎笑,银月刀。
一
若不是父亲忽然去世,洛秋芙是不会只身前往金陵的,那么她也不会被卷入那场莫名的复仇中。
洛秋芙第一次见到梅子阳是两年前在推选江东盟主的武林大会上,那时的她是十七岁的少女,擂台那么高,她迎着春日不温不火的阳光,看着擂台上面一袭白衣胜雪屡战屡胜,藏在心底的情愫渐渐上涌,是艳羡,是崇拜,是钦佩……
不由得,她的心脏随着那袭白衣的起落进退起起伏伏,紧紧攥在身侧的双手也不知不觉紧握成拳,连额上渗出细碎的汗珠都顾不得擦拭。
直到那袭白衣身形回转,只剩他一人稳稳立在擂台上,身后响起寒山寺方丈净海法师低沉的声音:“栖霞山庄庄主梅子阳胜!”
随着净海法师的声音一落,台下欢呼声起,高呼着梅子阳和栖霞山庄的名字,站在台上的梅子阳成了新一任的江东盟主,号令江东武林人士。然而那时他却不鞠躬、不作揖,只是站在擂台上轻轻转身,面向人群,轻轻一笑。
那一瞬间,恰一朵巨大的白云遮住了迎面的阳光,洛秋芙第一次看清了那个江湖传言中的梅子阳,明亮的双眸,薄薄的红唇,那传言不假,果真是一笑倾城,她不由得呆在当地,仿佛那个微笑是只对她一个人的,甚至忘记的脸红。
自豪和骄傲涌上少女心头,这辈子能嫁给梅子阳,她已赢了全天下的女子。
没错,她是梅子阳的未婚妻,被订了娃娃亲、却从未谋面的未婚妻。
十三年前洛秋芙的父亲洛天行将一套祖传的落霞掌法练得出神入化,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曾与栖霞山庄庄主梅立飞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给孩子们订下了娃娃亲,约定洛秋芙满十八岁时嫁入栖霞山庄。
洛秋芙还记得父亲一喝酒,就乐呵呵的跟她说:“芙儿啊,我瞧你注定就是要嫁入梅家的,不然为什么咱们祖传的掌法叫‘落霞’,他们梅家的山庄叫‘栖霞’呢?霞‘落’下了,总归要‘栖’的。”
从小,洛秋芙也对这个命中注定深信不疑,只听闻这个梅家公子大她六岁,听闻数年前梅立飞英年早逝,听闻梅子阳未及弱冠便撑起栖霞山庄,当然,听的最多的还是几年前江湖上流传最多的那句话:浮生不等无常叫,梅郎笑,银月刀。
她不关心“银月刀”是谁,她只知道那个梅郎是她将来要嫁的人就够了。
不料,母亲早逝的洛秋芙未及十八岁父亲便匆匆离世,临终前,他拿出一支纯金的梅花发簪:“我走了,这世上你便孤苦一人,这本是打算在你十八岁时才给你的,我死后,你拿着这个金簪去金陵栖霞山庄找梅子阳……”
“父亲,这是什么?和、和栖霞山庄有什么关系?”
“这是当年订亲时老庄主梅立飞留给我的信物,他见了这个金簪便知道是你了。好歹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算有个着落。”
想着父亲临终时的话,洛秋芙握紧了一直藏在袖中的金簪,她望着擂台上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他会认得这支金簪么?他会认她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么?还有,他是否已经有了意中人?
江东各门派掌门以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上前和新任的江东盟主作揖道贺,一个个陌生人和洛秋芙擦肩而过,渐渐将她挤到最外围,她只能眼睁睁的望着擂台上左右逢源、频频致谢——不会是梅世伯去世早,都没有跟他提起过自己这个未婚妻吧。
她不敢像那些人一样走上前去,向他递上手里的金簪,毕竟他们素未谋面,她只是投奔他而已,至于是否收留,在他。
洛秋芙默默的退至他看不到的地方,看着擂台上的人从熙熙攘攘到零零星星,直到迎面的阳光转了方向,映红了她白皙的侧脸,她终于下定决心踏上去往栖霞山庄的路。
二
栖霞山庄里里外外都是喜庆的大红色,那红色几乎要烧到天际,和晚霞连成一片,屋内红烛摇曳,屋外鼓乐喧天。洛秋芙独坐在婚床上,一动不敢动,从盖头最下面的缝隙里看着自己穿着红色绣鞋的脚,在半空一荡一荡,大概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了吧。
这江湖上有多少女子都想亲自证实一下“梅郎笑”有多大的杀伤力,而她洛秋芙却即将成为梅子阳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日她拿着金簪去往栖霞山庄,没想到梅子阳一下子就认出了簪子,不仅收留她在栖霞山庄,还细心的考虑到她一个未婚女子住在梅家不方便,希望能将婚礼提前。
“洛妹妹乃清白的姑娘,住在栖霞山庄多有不便,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时洛秋芙只道他后悔收留了孤苦无依的自己,竟没注意到他微微泛红的双颊,不禁悲从中来:“世兄若有难处不妨请讲,我也知叨扰多日,若是不便,我……我明日即可离去。”说着,胸中不由得激荡起来,这世上虽无半个亲人,但她不信天大地大,就没有容身之处!
却不料梅子阳大惊失色:“洛妹妹千万别误会!我是想说,你我既早已订下亲事,不如……不如早日完婚,妹妹若成了这山庄女主人,自然也就方便许多……”
听了梅子阳的话,洛秋芙怔怔呆在当地,她本以为梅子阳要赶他走,却不料等出这一番话,而面前的梅子阳也是一脸扭捏,哪里还有江东盟主的威风。
梅子阳连忙解释道:“婚姻大事本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你我二人父亲皆已不在人世,江湖儿女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不知洛妹妹意下如何?”
洛秋芙低头揉搓着衣服的带子,不敢抬头看梅子阳:“全凭世兄安排……”
每当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洛秋芙脸上就不由得浮起笑意,天知道当时她的心跳得有多快,终于她不是孤零零一人在这世上了。
她等的不耐烦,跳下床来,蹑手蹑脚到梳妆镜前,掀开盖头的一角,想象着一会儿盖头被梅子阳掀开的时候,她将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
忽然,隐约记起似乎小时候无意中听母亲提起过,盖头必须要等夫君亲自掀开,不然不吉利。
她赶忙放下盖头在床上坐好,就在这时,听到房屋门“吱呀”一声,分明屋外的喧哗声并未停止,梅子阳不该丢下客人回来啊。
但洛秋芙还是下意识的轻唤了一声:“夫君?”
对方不仅没应答,而且似乎除了那声门响便再无声息。
洛秋芙五分疑惑五分恐惧,伸手就要掀开盖头看个究竟。
“别动!”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紧接着一只大手从她脊背轻轻抚过,罩住几处大穴。
洛秋芙不由暗暗心惊,她武功算不上顶尖,但毕竟是洛天行的女儿,也算不上不好,这个人进屋后向自己靠近,自己居然没有听到一点点。很显然,这人功夫可不是一般的高,恐怕比梅子阳还略强一二。
她强压抑住心中的恐惧:“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只听耳边一声轻笑,一个轻浮的声音说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只是想替天下的女子看看,江湖第一美男子梅子阳娶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话音刚落,洛秋芙眼前一亮,盖头被人扯了下去,惊恐与愤怒间,她对上一双陌生的眸子,眸子的主人不过二十三四岁,一头黑发整整齐齐的束起来,一身黑袍衬得他脸色分外白皙,轮廓分明的脸颊,薄唇犹如刀刻,若不是一条贯穿左侧眉眼的刀疤,大概他的相貌比梅子阳差不了太多。
只见对方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看:“比起揽翠阁的花魁差些……”
洛秋芙听他言语轻浮,竟将自己和妓女相提并论,一股怒气直冲上来,顾不得身后几处要穴被控,提掌劈出,使出的正是她家传的落霞掌法,这掌法虽远不及父亲的,但足以护她行走江湖。
哪知后背的手掌移开,自己一掌劈空,整个身子却像被什么牵引一般,向前跌去。
“洛女侠小心了!”
她脚下不稳,一头撞进那个男人怀中,紧接着头顶上传来声音道:“但是足以让梅子阳动心,不是么?就连我贺岚也差点心动。”
贺岚?!
银月刀的主人贺岚?!
洛秋芙本以为那个名满江湖的杀手一定是一个落拓汉子,如今怎么都无法将天下第一杀手和眼前这副清俊整洁的模样联系起来,若不是这一身黑衣,倒像极了一个登徒无赖。
“你怎么知道我姓洛?”
贺岚哈哈大笑:“洛女侠,全天下都知道梅子阳的新婚妻子叫洛秋芙,是洛天行大侠的女儿,我怎么不能知道?”她不过一介孤女,他眼中不禁流露出怜悯的神色来——这次的买卖确实有点特殊。
没错,洛秋芙差点忘了,当初梅子阳大婚,早已昭告天下自己将娶已故洛天行洛大侠的女儿洛秋芙为妻,一方面是让洛秋芙安心,断了江湖上莺莺燕燕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他作为江东盟主的礼节。
虽然心存恐惧和疑惑,但听他对自己已故的父亲言语上颇为尊重,洛秋芙莫名的心底多了一些安心。
“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洛女侠,我刚才可是说也差点心动哦。”
洛秋芙的心脏“怦”的一下,确实,刚才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贺岚”两个字上,后面的内容她根本没注意听,此时又听他重复一遍,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自知相貌不差,从小就被人说是美人坯子,不然洛天行当时也不会信心十足的将她许给梅家,如今十七岁,正是亭亭玉立之时,唯一让她不够自信的就是站在梅子阳身边的时候,因为毕竟那个人是名满江湖的“梅郎”啊。
“喂,你脸红什么?”话音未落,洛秋芙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贺岚带离新房,多年的习武在贺岚面前竟然像是手无缚鸡之力。当清凉的夜风吹在脸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被绑架了。
三
“洛女侠,你说你的夫君梅子阳会不会来救你?”
直到被贺岚掳至金陵城外的迷杉林中的时候,洛秋芙才知道贺岚真正要对付的是梅子阳,而她,不过是贺岚用来引梅子阳上钩的饵。
“会的!一定会的!”
“这么相信他?”
“因为我们是夫妻,是一家人了,他是我唯一的家人。”
贺岚听了,不禁微微动容,关于“家人”,他早已没了记忆,自记事起便是孤儿,靠着杀戮度过半生——原来还可以和另外一个异性成为家人,不是洛秋芙这么说,他都没有想过。“那你怕不怕他被我杀了?”
“他不会死,他会杀了你带我离开。”洛秋芙虽然这么说,可眼中分明闪过一丝恐惧,那恐惧却莫名的让贺岚觉得很温暖,因为那恐惧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别人。而他执刀拼命,这世上可曾有一人为此而感到恐惧或担忧?
从来都没有接过这样一桩买卖,贺岚觉得他不应该听这么多没用的话,于是冷冷说道:“这世上没有我杀不了的人,更别说我被别人杀掉了。”
洛秋芙心里其实有点虚,她怎么会没听说过?即便没听说过其他的,那句“浮生不等无常叫,梅郎笑,银月刀”她还是知道的。
“是谁让你来杀他的?那个人给了你多少银子?我给你双倍,放我回去,别伤害他!”
贺岚眉头微皱,默默为她的执着叹息,他说道:“对方给的不是银子,所以你给不了我双倍。”
“他给你什么?”
“天下奇毒相思引。”
洛秋芙一时语塞,她也听说过相思引,但只是听说,她以为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一种毒药,无色无味,起初服下没有任何反应,一旦起了相思之念,便能立刻毒发,取人性命。
她叹了一口气:“也是,你是天下第一杀手,要多少钱没有?反而是这珍贵的毒药……我自然是没法给你的。”
“梅子阳来了,是谁邀我至此?”正说着,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穿透漆黑的迷杉林传了过来。
“夫君?”洛秋芙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没有丢下她不管,忧的是她担心梅子阳的安危。
余光瞟到洛秋芙表情的变化,贺岚不由得暗自苦笑,随即提气高声道:“银月刀贺岚在此。”
话音刚落,一袭红衣便接着茂密的杉树枝几个起落,出现在他们面前。
红衣的主人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看到洛秋芙后忙问:“芙儿,你还好么?”
洛秋芙点点头:“我没事,都怪我没用……”然而借着月光她并没有看到梅子阳略显犹疑的神色。
贺岚避开梅子阳的目光,冲着洛秋芙咧嘴一笑,低声俯在她耳边,一股清新的气息直冲胸臆:“你不用自责,就算没有你,我还是会杀他,我只是不想做的太张扬。”
看到贺岚和洛秋芙如此亲密的样子,梅子阳握着长剑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我知道你不过一介杀手,是谁派你来的?”
贺岚上前两步,不满的挑挑眉梢:“杀手怎么了?你今天还是要死在所谓的‘一介杀手’手中。”说罢,一柄弯刀不知何时出现,弯刀中间一条金色的弧线从刀尖延至刀柄,在月光的映射下异常耀眼。
一袭黑衣和一袭红衣纠缠在一起,一柄金刀和一柄长剑碰撞在一起,迷杉林的杉树枝被他二人带起的劲风晃得颤颤悠悠,将一地月光也搅得破碎不堪。
洛秋芙仰头望去,两个身影穿梭在高大的杉树之间,若不是她一心系着梅子阳的安危,如此起起落落当真如月下飞仙一般。
她捏了一手心的汗,趁着二人斗得正酣,她提起一口气,足尖在树干上一点,借力向贺岚身后跃去。虽然以二敌一不甚光彩,但对贺岚这样一个冷血杀手,她才不管那么多,她只想梅子阳好好的,两人一起平平安安回到栖霞山庄开始新生活。
她运功至掌心,将父亲传授她的落霞掌法施展出来,趁着贺岚正和梅子阳打得难舍难分之时,她对准贺岚后心,一掌拍出。
然而,掌下却拍了个空,她只觉得整个人失去平衡,一个旋转,已被贺岚空着的左手从揽住,从身后拉至怀中。
贺岚虽然一只手搂着洛秋芙,却似乎仍然游刃有余,低笑着对他们二人说道:“金陵梅子阳还没弱到需要女人偷袭帮忙的程度呢。”说着,他看到梅子阳脸色微变,他手中的银月刀不停,“不过美人投怀送抱我是从来不介意的——”说着,他眸中目光狡黠的一闪,手臂一紧,将洛秋芙当成了挡箭牌。
就在梅子阳长剑落下的那一瞬间,贺岚意识到梅子阳的剑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背对着梅子阳的洛秋芙依然一无所知。他虽然已有所料,但仍心中一凛,侧身让洛秋芙避开那一剑,而自己的右臂却被梅子阳的剑刃划伤。
他清楚的看到梅子阳的眸底变得更阴沉了,手中的剑法更凌厉了,第一次,他为自己的交易而后悔了。
四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杉树林照在地上的时候,洛秋芙尖利的哭声吵醒了林中沉睡的鸟儿,一阵“扑棱棱”的声音过后,迷杉林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洛秋芙的啜泣声。
银月刀已归位,站在旁边的贺岚白皙的脸上鲜血点点,他看着洛秋芙起伏的双肩,伸出手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毕竟他是杀人凶手。
一旁倒下的梅子阳依旧英俊非常,只是脸色苍白,再也不会露出倾倒天下女子的微笑了。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交易如此后悔,然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是杀人凶手。
“洛姑娘,节哀,虽然不该我说……但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本就是我的使命。”话一出口,贺岚发现声音变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明知被洛秋芙所憎恨,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好生将他安葬,好生活下去,若……若回去又什么难处……”
话音未落,只见洛秋芙提起梅子阳的剑便往脖子上横去,情急之下,贺岚伸手阻拦,狠狠握住了剑刃,不顾手掌鲜血横流,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梅子阳的性命值钱,可没人跟我要你的命!”
洛秋芙冷冷一笑,分外凄楚:“这世上我已无半个亲人,独自活着,好不孤独……不如随夫君而去。”
——傻丫头!
贺岚不禁暗暗咒骂,她不知昨夜她差点死在梅子阳剑下,如今竟然还想殉情?
“没亲人,还有仇人,有仇人就能活下去!你不活着,谁给梅子阳报仇?”贺岚手中加劲,趁着洛秋芙失神之际将长剑抽出丢在一旁,“找出要我杀梅子阳的人,给他报仇,然后来杀我。”
他看到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洛秋芙死寂的双眼泛出一丝波澜。
梅子阳的死很快传遍整个江湖,因当日婚宴到场宾客众多,且多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相关细节又被夸大其词。
江湖上人人都为梅子阳扼腕惋惜,同时也渐渐传出梅子阳妻子新婚之夜被银月刀贺岚掳走彻夜未归的故事来,讲故事的人无不极尽所能添油加醋,听故事的人无不窃窃暗笑。
就在洛秋芙埋头查找买凶之人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已成为江湖上茶余饭后的谈资,少不了香艳的成分,少不了鄙夷的口吻。
然而当她因此被侧目而视、孤立无援的时候,那些故事的源头一个个又都被莫名刺杀。于是,故事没了,却似乎坐实了铁证。
五
大概用了两年的时间,洛秋芙一边苦练功夫,一边搜寻一切蛛丝马迹,能够支撑她一直活下去的就是为梅子阳报仇,江湖上的传言她索性充耳不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栖霞山庄藏书楼中一本手抄的旧典上她看到了关于相思引的记载:“相思引,取自昆仑相思鸩,上古毒鸟,羽黑质而红章,剧毒,无解。”
提到昆仑,洛秋芙倒是想起不久之前昆仑派掌门尹万年刚被推举为武林盟主。
自从三年前武林盟主付昆去世,一直再无如付昆般德才兼备、武功高强的人能够真正服众,这几年一直有不少人野心勃勃想要争当武林盟主,实现一统江湖的美梦。
洛秋芙隐约记起当初好像梅子阳提起过他退掉了昆仑送来的黄金。
——莫非是他?
这个念头一起,洛秋芙就片刻也不能等,只身前往射影组织,投下一锭黄金,指名要见贺岚。
再见贺岚时,他依旧是那副模样,杀手不像杀手,浪荡公子不像浪荡公子。洛秋芙虽然恨他,却心知根本不是他对手,更何况,她还有要事未完成。
“雇你杀梅子阳的人是尹万年,是不是?”
洛秋芙清楚的看到贺岚一贯满不在乎的脸上神情凝滞了一瞬,但他没有说话。
“我不是他对手,我想请你替我杀了他。”
贺岚饶有兴趣的挑挑眉梢:“这就是你的复仇?可是你用什么来付账呢?你知道我不稀罕金银——”
话还没说完,他的唇就被一双柔软的唇覆上,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一股清新的香甜从口中直窜入大脑,让他想起两年前抱她在怀的气息,瞬间失去理智。
在江湖的传言中他早就要了她,那香艳的传言如话本一样详细,仿佛他们都在场,冷血的杀手和梅子阳的新婚妻子背叛和纠缠,那场面他想象过很多次,在一个个无人知道的夜晚。
而如今,居然成真。
“你不会后悔么?”他把她压在床上的时候问她。
“怎么会?反正因为我已经是那样的人了,无所谓……”
清冷的语调,平淡的声音,像一瓢冷水浇在贺岚头上,他停止了动作,缓缓起身:“自己的仇,自己报,那样才叫复仇,不是么?当年的雇主是谁,我不会泄露,你想杀我也可以,奉陪到底!”
听到她那样的话,贺岚知道,她依旧没有走出来,依旧为了复仇而活,那么她是不是只有一直无法复仇,才能继续活下去?是啊,知道了真相的话,还有什么能支撑不了她的生命呢?
这样想着,却是心头一痛,贺岚蓦地心惊,低呼出声:“相思引?”
抬头却见洛秋芙一脸笑意:“是啊,你想起谁了,所以心痛?”
——你!
贺岚却没有开口,他的目光顺着她光洁的额头停留在她噙着微笑的嘴角,那笑无比绝望,他上前一把抓住她单薄的肩膀:“你含了相思引!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相思引无药可解?!”
“知道,所以我才用了相思引。”
“你不复仇了么?你死了怎么复仇?”贺岚顾不得越来越痛的心,只是冲着洛秋芙大喊。
“你不问我哪里来的相思引么?”洛秋芙歪歪头,望着贺岚。
“莫非你……你在栖霞山庄……”贺岚脸色惨白,他一直想隐瞒的事被她发现了。
“没错,我居然在栖霞山庄发现了相思引。我曾试图用整个栖霞山庄向尹万年换取相思引,他却说他从未见过这种传说中的奇毒。然后……然后我还发现了梅子阳的书房里藏了我们洛家落霞掌法的秘笈,崭新的墨汁,崭新的书页,我不曾将掌法外传,更没有画过那个秘笈,是他偷画的,是不是?你一定知道!”洛秋芙红着眼望着贺岚,一步步逼近他,天下第一杀手居然随着她的逼近缓缓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因为当初给你相思引让你出手的人就是梅子阳!只不过真正目的并不是杀他,而是我,或许并不需要杀我,只要毁我清白,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休了我,然后偷偷霸占落霞掌法……”说着,洛秋芙双眼空洞,脸上似笑非笑。
贺岚知道他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知道了一切的洛秋芙不仅没了活下去的支撑,过去的美好也都一并坍塌了。
他重重点了点头:“你说的都对,相思引是梅子阳给我的……选在新婚之夜带你走,就是为了让整个江湖都知道这件事……”
“可是你却没有按照约定行事,梅子阳死了,而我活着,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活着?”洛秋芙冰凉的手指抚上贺岚的脸颊,贺岚知道,再过一会儿毒发,他的脸就再也感觉不到这么柔软的触觉了。
贺岚强忍着心痛,一把将摇摇欲坠的洛秋芙拥进怀里:“因为我后悔了,看到你那么信任梅子阳,我后悔了,看到梅子阳在决斗时不顾你死活,我后悔了!”他无奈的轻笑道,“果然,杀手只适合杀人,并不适合阴谋诡计,谁叫我那时候对相思引那么着迷。我拿到的何止是相思引,其实是‘引相思’啊……不然如今相思引又耐我何?”
洛秋芙一怔,猛的将他推开,看着他脸色越发苍白,刀疤越发艳红,她一双杏眼圆睁:“那些外面胡说的人,都是你……是你杀的?”
“是。”
“想要吞并栖霞山庄的人,也都是你杀的?”
“是……”
心脏像是忽然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那天夜里被掀开盖头的情景忽然浮现在洛秋芙脑海中——原来那时便已注定,她却一直为仇人报仇。
“为什么……”
贺岚嘴角勉强勾起一抹微笑:“你说你们是家人的时候,我很羡慕梅子阳,我想如果能跟你这样的女人成为家人的话,一定很好,然而他却不珍惜。”他长叹一口气,“也罢,作为一个杀手,真失败,杀死我的不是刀剑,竟是相思……”
贺岚的嘴角渗出越来越多的鲜血,整个身子已越来越沉,洛秋芙几乎支撑不住,看着他那带着刀疤的侧脸,竟觉分外温柔,她心口一痛,喃喃道:“原来这就是相思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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