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卡(四)

作者: 木依岸 | 来源:发表于2019-06-14 15:26 被阅读0次

    充卡

        文/木依岸

    (四)

            那天中午,她乘上32路公交车,想去搬走的那家果鲜店,把剩余的卡花掉。一坐上公交车,她就问司机,春天花园在哪,她应该从哪站下。司机笑着告诉她,从夏威夷酒店下。然后他又提醒她一句,“春天花园大得很,你具体去它哪个门?”她说,“西门,以前我们家附近的果鲜店搬到那里的西门了。”

          她身后的一位五十来岁的女人抢着说,“你就跟我一起吧,从夏威夷酒店下,你还要走一段呢。你跟我一起从谐和广场下,近一点。”

      “不行,那人打电话说就在夏威夷酒店附近。”她固执地摇摇头,似乎不按照人家果鲜店给定的路线,人家就不承认卡似的。

        司机笑着说,“你具体去哪要搞清楚。既然你到春天花园西门,就应该从谐和广场下,那样近些。怎么又说夏威夷酒店附近。那里是有几家水果店,唉,要不你再打电话问问。”

      “我不问了,人家两次都说是在夏威夷酒店附近。”

        身后的女人说:“跟你说和我一起在谐和广场下,你不信,那你在夏威夷酒店附近找找吧。应该也可以问到地方的。”

        被他们俩一说,她内心感到很茫然,那个地方仿佛神秘地披着面纱,在云里雾里藏着一般。今天能找到吗?她看看车窗外,阳光明媚,绿树成荫,月季花在道路两边的花圃里开得正艳。清风徐来,空气中一阵类似桂花的香味。刚刚立夏,天气还不热。这样的天气适合转转。“”不管怎样,这个中午,甚至花一个下午,我一定要找到它。”

        “一个中午倒可以,一个下午,为了剩下不多的钱,倒不值了。”她内心似乎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对话。

        车匀速前进着,一波人下去,一波人又上来。司机的脸一直笑着。她发现自从这个城市被评上全国文明城市之后,一夜之间,人们的素质忽然就上去了。公交车上,见到抱孩子的人,抢着让位的人和事,仿佛一双双看不见的手把你推到夏天的小河边,你沐浴着带着河水气息的凉爽的夏风,股股清凉沁人心脾。

          当然也有不和谐之音。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记得一天早上,她坐公交车上班。那天公交车上人特别多,她站在司机附近,打趣地和司机说着话,“现在坐这辆车的人越来越多了,不像刚开始,没人知道。说实在的,不是那天一位同事告诉我,我也不知道竟然有一辆公交车从我们家附近直达单位呢。”她兴奋地说着。因为她每天坐这路公交车上班,司机们都认识她。所以她一说话,司机就搭腔。

        “从高铁下来去W县的,还有这一路有两个医院。人就多起来。”

        “是的,以前我坐25路,只要到中心医院,就下很多人,几乎一车都下空了。”

        “是啊,医院吗?去的人多。”

        “这真是河里没鱼市上看。人们最怕去医院,又不得不去医院啊。” 

          “人这一生,没有不和医院打交道的。出生时在医院,死亡时在医院。”司机感叹道。

        正说着,到了一个站牌跟前,车徐徐停下来。忽然上来一个彪形大汉,还有一个扎吊把的女人。“W县的,W县的,有去W县的快下车。五元,五元……”两人说话像打机关枪,他们站在门跟前,既不上来也不下去。这时有拉着行李箱的乘客站起来,高兴地应和着他们,他俩如获至宝地闪出道路,心满意足地和猎物一起走开。

        “真会做生意。”有人感叹道。

        “你说你不停车吧,不行。到站牌,有人,不停车,是违规的。你说你停吧,就这样。”司机无奈地叹口气。

        又一站就要到了,她身边一位短头发的中年女人站起身,准备下车,她就眼疾手快地坐上那个空位。

        忽然她听到那个女人说,“唉,不是这站,是下一站吧。”她回头看看后边还有空位,就没起身。

        她看着蓝天白云,看着开满白花的石楠树,长出新叶的悬铃木,茂盛的紫叶李,还有草地上星星般眨着眼睛的粉红色酢浆草,闻着兰桂般的香气,觉得生活原来也挺美好的。

        正当她陶醉在自我的遐想中,忽然感到芒刺在背,她内心即刻感应到来自那个女人不友好的磁场,便欠了欠身说,“哦,你没下车啊。那你还坐这吧。”

        “你都坐上了,还说什么啊?”女人气呼呼地说,似乎想把自己的判断失误撒在她身上。

    “妈呀,这种火药味十足的人可不能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赶紧站起身,“你坐吧。我坐后边。”

        她来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继续欣赏街边风景,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个长得小巧玲珑,和她年龄相仿的女人,这时友好地看她一眼。被这个女人友好地看一眼可不容易,这种贵宾般的待遇她似乎等了好久了。这个每天和她一起坐这路公交车的女人,不可一世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有种想讨好她的冲动。

        看到她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有时她也会在心里愤愤地想:“你TMD不就是某某公司的员工吗?你和我的区别就是一个不付钱,一个需刷卡。”就这么小小的区别就让这个女人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她和这个女人碰到一起时,女司机们就不再和她说话了,而这个女人一路上夸夸其谈。她有时也想插嘴,甚至还讨好地顺着女人的话搭讪。而这个女人每次都大眼不看她一下,从不愿搭理她,把她当成空气。今天被这个女人友好地看一眼,她似乎找到存在感。

        “我是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你是企业的,本来我就不比你差吧。”她想,“不对,看这个女人的穿着打扮和气派,或许她老公是个领导吧。妈的,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如果你碰上的不是我,而是某领导的夫人,而这位领导正好管某某公司或则这个领导正好管你老公,你这样一副傲慢的样子,等你老公被免职了,你脱掉裤子上门求情恐怕连人家的门都找不到吧。”

        她恨恨地想着,然后又摇摇头,“大领导的夫人恐怕每天开车上班吧。怎么可能坐公交呢。即便坐公交,那种穿着和派头,岂是她这种其貌不扬、融进人群里就找不到的灰溜溜的土豆能比的呢。” “唉,我长得太TMD小家碧玉了,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很瘦,根本不是富贵相。不过这反而让我有了自知自明。既然不是富贵相,那么就踏踏实实,不去追求富贵,不去追求名利,不去做无用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不强求。所以我感谢我这样的相貌,它泯灭了欲望对我的诱惑。我可以心甘情愿做个无欲无求的人了。”她在心里阿Q似的安慰自己。有时她也埋怨自己为何不在穿着上下点功夫呢。人靠衣服马靠鞍,打扮得富丽堂皇些,别人不是也对你另眼相看嘛。不不不,她马上否定这个想法。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安全感。她时时感到有不知来路的眼睛像子弹一样埋伏在生活的四面八方。俗话说,枪打出头鸟,一个人只有站在人群中被人群淹没才是安全的可靠保障。她决不能让自己在穿着上太显眼,那样她会如坐针毡,一种岌岌可危的恐惧压迫着她,让她失去生活的乐趣。倒不如这样穿着随意不被人注意的感觉来的顺畅。

        她的注意力回到现实,回到此时坐的69路公交车上。这时有个女人引起她的注意。这女人六十来岁的样子,胖胖的浮肿的脸。她的烫的乱七八糟的短发蓬松在她脑袋上,使她看起来像一只圆滚滚的刺猬或者一只大火鸡。她哈哈地笑着,大声喧哗着。一路上她都在和她前排的女人说话。整个车上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她陶醉在这种舞台演员的快感中。“你不知道这病把我折磨的,一个月得透析一次,那个受罪啊!……我的公墓已经买好了,在蚂蚁山。那里环境很好,几年前就买了……那时便宜,一下买了两座,老头子俺俩的。”她说到自己买的公墓时,一副炫耀的神态,仿佛在谈论自己即将搬进的豪宅或新居。她一直在笑,她脖子上的金项链,胳膊上两个明晃晃的金手镯似乎充当了舞台上的道具和配角,也在附和着她得意地笑着,笑得让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她似乎感受到所有的人都在注意她,她的尽头更足了。她挥挥胳膊,让旁边的人看清楚她的金手镯。“这是老头子买的,儿子可舍不得给我买。儿子还说他绝不能让我带着它们进坟墓呢。”

        女人哈哈的笑声充斥着车厢。整个车厢热闹得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人们的视线被她吸引。目光中的惊诧,怜悯,困惑,漠然,交织成一种看不见又真实存在的网,把一车人牢牢罩住。每个人都试图挣扎着脱离这网,而这只网随着人们的挣扎把每个人死死勒着,越陷越紧,最后连一条逃生的出口都没有。 一个人被病痛折磨到什么境地才会笑谈死亡,视死如归啊!生不如死吧,她忽然想到这个词。

      车终于到了夏威夷酒店站,她慌慌地下了车。“唉,你不和我一起到谐和广场下车啊。”她身后的那位热心女人看她下车,不忘大声招呼。(未完待续)

            2019.6.14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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