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作者: 孤独众人 | 来源:发表于2017-07-29 23:44 被阅读144次

    姥爷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因为我对这个老头的印象实在是比较有限,除了听到他在山西工作的消息之外,唯一的印象就只剩下他躺在床上一边老风箱一样的喘气,一边听着姥姥各种难听的责骂,其中骂的最多的就是“你这个老不死的”。

    没过多久,姥姥口里的“老不死的”就死了,姥姥也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照例忙得脚不沾地,儿女不在身边,她一个人买纸钱,扎纸人,通知街坊和亲戚,找做饭的,找吹响器(唢呐)的,事多,碎且杂,可是她却一件一件办,驮着她佝偻成九十度的背脊,一步一步走过村里泥泞的小土路。

    她平常也是这样忙的,不过是多背了一把锄头,恨不得天天睡在地里。不可思议的是,这么忙的时候,她却还记得这个婆婆的生日,那个奶奶的祭日,以及那那个祖爷爷爱吃的东西,算着日子,照例找到他们的坟,烧纸钱,上贡品。这些都是她的日常,谁的日子都没落下,可见啊,她心里并不觉得姥爷死了这事是什么大事。

    姥爷病重卧床大概有一年之久。我想姥姥大概是对他有很深的怨恨的。

    他常年在外潇洒自在,她一个人拉扯五个孩子,他们饿的受不了出去乞讨被打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她一个人扛了家里所有的农活,照顾老人又照顾小孩,累得昏倒的时候他也不在身边,有男的可怜她,过来搭把手,被所有人骂成勾搭汉子的骚货的时候他还是不在,他们的女儿受了欺辱喝农药死了的时候他依然不在……她所有绝望的时候他都不在,现在,他在了,带着一身的病痛,除了在床上喘息外什么也做不了。

    也许她在想终于解脱了也说不定。她布满沟壑的脸上看不出来有多悲伤,但是也看不到释怀。我想,她这辈子大概是没有办法对她这人生中一个接着一个的苦难释怀的,但是生活却也把她的人连同她的心磨成了石头,所以她坚硬如铁,所以她并不难过。

    她累了,外边白布批身的宾客们吵吵闹闹,若无其事拉扯着家长里短,那群吹响器的男女相互调笑着,她想起来。这响器声她听了三次了,她的第一任丈夫死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调,兰枝(女儿名字)死的时候她记不清了,那时只记得哭了,这是第三次了,这三次都是她找的响器队,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记得那身陷囹圄的儿子曾经竟然说要跟着去吹这“死人响器”,一直都这么浑,要不然也不会连给亲爹送终都没法。

    夏天总是能让人一头汗水,可是劳累却能让一头汗水的人睡着。她侧躺在床上,这时候她那弯到可怕的脊背倒是没有那么突兀。我看她没有什么大碍,就打算出去,拉门的时候,又看到了门后那行字,这行粉笔字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八月十五号买猪饲料”,像是冰箱上的备忘录一样就这样写在门后,字写得比较大也比较工整,繁体的写法一看就知道是我姥爷的笔迹。

    我一直都觉得这字多此一举,因为我姥姥根本就不识字,而且我姥姥记性很好,交代的事不可能记不住,再说,喂猪这种大事也根本就用不着我姥爷交代。我姥爷这个人生性懦弱又浑身充满了儒酸气,非要在门上秀什么大字,现在让我姥姥看了搞不好还不开心,干脆擦掉算了。

    “甭擦!”

    我回头看,姥姥还是维持着睡着的姿势,常年的暴晒和操劳几乎磨灭了她身为一个女人的所有痕迹,她的轮廓和皱皮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座山丘或一段树木,但是,现在她却是看着这行字,眼里泛着女性独有的柔光。

    她借着我的手艰难得爬起,嘴里一边嘟囔着接下来的待办事宜,接着又恢复成了那个雷厉风行的老太太。

    接下来的事一直忙到了下午四五点钟。

    该起灵了。

    人群里突然传出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消息慢慢波及开来,姥姥说,她不去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忙。很快的,人群又安静下来,大家似乎也都能理解,毕竟当年老头子外出,为了多挣几个钱,几年也回不来一回,她一个人着实是受了很多苦,大家也都是理解的。

    “时间到~起~”

    响器突然一起吹了起来,所有人都往门口涌去,白色的纸钱不断从上边洒下来,我不知道要往那块地走去,我已经想不起来姥姥家的坟地是在哪里。只记得所有人都朝外涌去了,唯独剩了姥姥一个人在姥爷死的那间屋子门口。

    待人群终于都出去时,身后突然传来姥姥惊天的呼喊,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哭声可以这么大,大到好像是真的能够让天听到。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有疑问,没有人提出要回去看一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习俗,我往回望,却越不过漫天的白色,只听到她悲彻的哭声,不知道是姥爷,为她,还是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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